開車回家前晏方聲先去加油站加了油,半路看見人家小孩兒捧著一大袋零食心滿意足樂呵呵,吃得滿嘴是油,晏方聲才驚覺家裡好像沒什麽解饞的零嘴。
他自己不吃,但高中生應該愛吃吧?
晏方聲實在沒有帶孩子的經驗,閱歷匱乏。
所以晏方聲加完油後繞了一圈去了趟超市,從貨架了拿了一堆零食和雜七雜八的東西,也不注意拿得是些什麽,看著可能好吃就拿點,拿到最後有點數量過剩,小推車被放得滿滿當當。
“先生有會員卡嗎?”收銀員快速掃描結算。
手上動作不停,面上也帶著笑容,笑臉盈盈地問。
“沒有。”晏方聲頭一回來這邊的超市。
“那需要辦理一張嗎?”收銀員繼續問。
晏方聲拒絕,“不需要。”
“好的先生,您拿好。”
收銀員將東西全部整理好,給了他最大的塑料口袋,晏方聲提著口袋去停車的地方,又在超市出口買了一小份盒裝蛋糕。
而牧周開門時看見的場景就是一手拿著幾盒錄像帶,一手提著一大堆零食的晏方聲。
他西裝筆挺,臉上好像沾染了從外帶來沒化解的寒氣,眼神頗為凌厲。
牧周趕緊從他手裡接東西,只是在接哪樣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裝滿零食的大塑料口袋就交到他的手中。
“飯後吃。”晏方聲在東西交接的一瞬間開口。
牧周拿著零食,傻了。
什麽意思?給自己的嗎?
沒等牧周開口詢問,晏方聲已經換好鞋進了室內,阿姨做好飯就走了,桌上擺得滿滿當當,晏方聲掃了一眼,看過菜品後說:“喜歡吃辣?”
“還可以。”牧周將手上的東西放到沙發上。
“嗯。”
室內開了空調,很暖和,晏方聲脫了外套,將領帶也解了。
兩人一同落座,牧周照舊會下意識觀察晏方聲,發現對方的筷子從沒伸進有明顯辣椒的盤子裡時,牧周展開話題,問:“哥不喜歡吃辣嗎?”
“修養期忌口了一段時間,”晏方聲解開袖口放在桌面上,將袖子挽高,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養好傷以後就不太吃了。”
“哦。”牧周夾了一塊脆筍叼進嘴裡,遲疑地沒有再接著問。
“想說什麽就說。”晏方聲看向他,牧周被迫與他對視。
將筍嚼了咽下,牧周眨眨眼,道:“我想知道你是怎麽受傷的。”
“騎車的時候。”晏方聲十足平靜,像是早已猜到牧周會問這個問題。
“山地車?”
“嗯。”
牧周複而沉默,又是山地車。
他將筷子斜插在米飯裡,試圖將碗壁一顆脫離了大部隊的米飯碾碎。
可大米很頑強,變著法兒和筷子作對。
牧周心煩意亂,說:“你們難道不覺得危險嗎?”
“摔倒了受傷了流血了……也覺得是值得的嗎?”牧周抬眼,圓弧飽滿的眼睛看向對坐的晏方聲。
“沒有什麽值得不值得。”聞言晏方聲放下筷子,語調平靜。
“想做就做了。”晏方聲道。
筷子觸到內碗,牧周咬唇,又問:“因為想做,所以才會覺得流血受傷也沒關系,你是這樣認為的?”
晏方聲對上牧周探求的眼神,道:“是。”
“那你覺得……”牧周驟然低落,垂下腦袋。
頭頂的發旋又清晰地展露在晏方聲眼前。
“覺得什麽?”晏方聲詢問。
“你覺得我父母有後悔過嗎?在出事的那一瞬間…會後悔的吧。”牧周的聲音隱隱哽咽,晏方聲看不見他是否是哭了。
“不會。”晏方聲十分利落地回答。
快到像是根本沒經過大腦思考。
“你怎麽知道沒有?”牧周抬眼。
晏方聲一看,果然,已經淚眼朦朧了。
“來不及。”晏方聲道,“後悔是經歷過…還能活著回來的人才該有的情緒。”
“那一瞬間他們想到的可能是在身旁的彼此,或者是千裡以外的你,但絕對來不及後悔。”
“所以你現在是後悔的嗎?”牧周眼睛通紅,淚包在眼瞼。
“後悔。”晏方聲說。
“後悔不應該去做?”牧周又問。
“不,”晏方聲答:“我從不後悔做這件事,我後悔的是沒能在最有可能的時機征服那道崖。”
倏地,牧周的淚水驟然滑落,他慌了神,將手貼在臉上擦了淚,低頭往嘴裡塞了一口飯。
“我懂了。”牧周不再抬頭,嘴裡喊著東西,說話也很含糊。
但晏方聲能聽清。
“懂什麽?”
“……他們的執著。”
晏方聲聽言,少見的頓了下。
“等會陪我看個片子?”晏方聲將遠處的水煮牛肉推到牧周面前,“時間不會很長。”
“什麽片子?”
“能帶你了解你父母的片子。”
“……好。”
吃過飯後,晏方聲找碟片找了很久的功夫,牧周將碗全部放進洗碗機,又將桌子擦了一遍,做到無事可做後才坐到沙發上。
他能猜到晏方聲想給他看什麽,應該是一些關於極限運動的紀錄片或者是電影?
猜想著,牧周從身後摸了個抱枕摟在懷裡,開始專心致志地等待。
幸好晏方聲並沒讓他等太久,只是他再從房間裡出來時已經坐上了輪椅。
拆掉假肢了?
牧周看著他將碟片插入DVD。
“本來去墓地的時候就想帶給你,但當天不是從家裡出發,所以遺漏了。”
牧周聽言有些不解,帶給他?為什麽要把碟片帶給他。
但很快,牧周的不解就了然了,因為他在碩大的屏幕上看見了父母的身影。
鏡頭一閃而過,取景器中出現了很多張人臉,很快,牧周察覺鏡頭中出現的場景和人都極其眼熟,他驟然起身,從貼身的兜裡摸出錢夾裡的照片,拿著照片衝一旁的晏方聲詢問:“是戈壁騎行?!”
晏方聲看了眼他手裡的照片,點點頭。
牧周得到肯定的答覆,失魂般跌坐在沙發上,雙眼持續停留對著電視屏幕,鏡頭搖晃,聲音吵嚷,鞋底碾過乾燥碎石發出的動靜以及歡快的人聲。
隨後鏡頭一轉,對準了落在隊伍最後的兩人。
牧周父母都推著車,他們在往山頂爬。
瞧見鏡頭,兩人同時比了個“耶”。
“不至於這麽有默契吧。”攝影師的聲音很年輕,由於收音很近,牧周聽見了他放大的呼吸聲。
兩人沒回答,繼續笑容滿面地推車。
牧周的視線恨不得黏在屏幕上,每當鏡頭轉開沒有父母的蹤影他就會生出一股焦躁。
“時間很長,”晏方聲說:“你父母的鏡頭很多。”
牧周這才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度。
“抱歉,我只是…太想他們了。”
“除了這個碟片以外還有其他的錄像資料。”晏方聲說:“等你看完,我一並找出來給你。”
平淡地給牧周送了一份大禮,牧周幾乎都快被驚喜砸暈,他不知道怎麽開口致謝,因為好像所有的語言在這一刻都很無足輕重。
他原以為能看到一個視頻就足夠幸運,沒想到晏方聲還能給他更多。
“謝謝。”最後牧周還是隻說出了這兩個字。
發自肺腑的。
此前沒有任何一句“謝”能比現在更誠心。
推車上山並不輕松,尤其是在坡度較大接近七十度的山地。
戈壁太陽炙熱,鏡頭掃過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汗如瀑下。
正當拍攝節奏步入正軌,攝影師突然再度出聲:“你踩好線路了?”
隨著他的聲音,鏡頭也跟著轉動,牧周瞧見了屏幕上出現的人。
是正坐在他隔壁的晏方聲。
他戴了副墨鏡,頭髮比現在的模樣更長些,著一身運動裝,從頭包到腳,除了臉,其他部位全都嚴絲合縫地被衣料包裹。
“嗯,有三條下山線路,目測都可以試一試。”
“你要先去玩一玩嗎?”旁邊有人問了一句。
晏方聲答:“可以。”
將手套的粘貼捏緊,鏡頭開始跟隨晏方聲,而鏡頭外的晏方聲操縱輪椅,從茶幾拿了遙控器。
只是剛按下快進,牧周就阻止他。
“我想看看。”
“這段很長。”晏方聲道。
“沒事。”
除了父母,牧周同樣好奇晏方聲。
牧周好奇他在鏡頭裡會是怎樣的狀態。
晏方聲將視頻退回到開始的位置,果然如他所說,鏡頭開始追隨晏方聲,上到頂端時,晏方聲摘了墨鏡,戴上騎行專用的護目鏡,牧周父親上前,躬身攥了一把沙土。
“土質問題不大,應該好騎。”
“一會兒見。”晏方聲扭頭坐上山地車,雙臂伸展把緊龍頭,重心前移,只聽“唰”的一聲,山地車驟然向下奔馳而去,鏡頭迅速切換成空中俯看的視角,曠大的黃土面出現一個黑色的身影急速前進,沙土在每一個轉彎時飛揚,松散乾燥的灰礫被高速行駛的山地車帶起,黑色山地車車後像是跟了一團風暴,帶著迫人的氣勢急下。
牧周從未如此直觀的看到山地車下行,緊張的bgm干擾了牧周的情緒,使他血液跟著鏡頭的轉換一起噴張。
高空俯瞰的鏡頭實在太過於驚心動魄,這陡峭無規律的岩石堆積時刻干擾著晏方聲的方向轉換,一道寬闊下行路面後很可能接著一處落差超兩米的小崖,也有可能會擠入兩道岩石堆砌擁擠的窄小通道。
牧周大氣都不敢喘,心臟繃緊了去看,隨著山地車迅速移動,終於,黑色山地車衝刺到了平面。
見晏方聲取下護目鏡衝山頂招手示意,牧周終於得以呼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濁氣。
他平複心緒,不再緊張後才發現自己將抱枕攥地死緊。
感動身受的驚險,感同身受的刺激,感同身受的顫栗,感同身受的敬畏,感同身受的興奮……牧周驟然發現,他明白了父母一直追隨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