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來,牧周的個人抵抗其實沒什麽特別大的效用,尤其是在等到晏方聲一個字答覆“好”的時候。
面對心儀的人,總是害怕過度熱情,又害怕面臨冷遇,牧周思量許久後,采取了一種極端的方法,他把手機關機鎖進櫃子裡,拒絕主動打擾晏方聲。
如果晏方聲覺得他的時隱時現是叨擾,那他就從根源上切斷。
他可以忍耐,也可以等待。
比起死刑判決兜頭而下,牧周選擇蟄伏。
晏方聲是在周三的時候反應過來牧周沒再給他發過消息,最近一次聊天停留在他說的那句“好”上,他在周四晚上主動發了一條詢問的消息,問牧周周五需不需要接。
沒收到回信,晏方聲給機構的老同學打了個電話,確認牧周沒有異樣很安全後才放下心。
“需要我去問問狀況嗎?”老同學能幫上忙,顯得很熱絡。
“不用,不用去打擾他。”
牧周本人對此毫不知情,所以他在周五下午才回復消息,說自己把手機鎖在櫃子裡沒看,又說不需要接。
他斬釘截鐵說了一句不搬以後,開始不動聲色與晏方聲隔開距離,三樓的小畫室成了他最常待的地方,周末往往會在裡面待滿一整個上午或者下午。
這下讓晏方聲更加捉摸不透了,牧周放棄了?
又想,放棄也挺好的。
他不需要再為牧周顧慮過度。
“我怎麽感覺你最近脾氣這麽暴躁?”鄭昶吸了口煙,單指彈掉煙灰。
“是嗎?”晏方聲頭也不抬掃視屏幕。
“張承那片兒拍的也沒什麽問題了,你卡人幹嘛?”
“沒卡,”晏方聲抬首,向後靠在沙發上,“說起張承,他怎麽還沒走?”
要算實習期,他早就過了。
“誰知道他什麽打算,”鄭昶翹起二郎腿,“跟我打申請說要把片兒拍完,也沒說要不要留在公司,他反正來去自由,混著玩。”
晏方聲沒吭聲,摁著鼠標將視頻拖動到片頭。
“最近沒遇上什麽煩心事兒吧?”鄭昶繼續試探。
點開視頻,晏方聲道:“我能遇上什麽煩心事。”
“那也不一定。”鄭昶搖頭晃腦,“七情六欲,吃喝拉撒,哪點兒不煩心。”
晏方聲按下暫停,“有時間琢磨排片,別琢磨我。”
“得,我指定是偶遇了你更年期了。”
“滾蛋。”晏方聲扯開笑。
鄭昶把煙往煙灰缸裡一摁,站起身,走到門口時回頭,問:“最近需要給你休假嗎?”
“休什麽假。”
“雨假。”
“甭了。”
牧周最開始極不習慣沒有手機的日子,他雖然沒有手機重度依賴症,但無聊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摸兜,這是一種習慣性/行為,最重要的是,他很想和晏方聲聯系。
時間久了,他適應了沒有手機的日子,委托周浩用淘寶下單了一堆實體書度日,沒有手機好像也不是很難捱。
就是他依舊很想念晏方聲。
一個人出神的時候,他會想很多東西,翻來覆去把所有東西想遍了,他又能理解晏方聲。
對於晏方聲來說,他的年齡不夠看,可能他也不是晏方聲喜歡的類型,後者牧周沒法琢磨,也沒法改變,因為唯一有可參考價值的楊和煦與他沒有半點相似之處。而前者,需要交給時間。
他沒法跨越時間的齒輪快進到未來,所以牧周想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最近的時機,也是牧周認為最合適的時機是他成年,或者畢業。
他怕晏方聲拒絕他,怕得不是因為情感不夠契合,性格不夠合適,而是他還小。
這句話要是從晏方聲嘴裡吐出來,能把他漚死。
這就相當於告訴牧周,你可能本該有機會,但因為你還小,所以這個機會只能和你說拜拜。
牧周承受不了。
忙忙碌碌的日子總是奔得飛快,快到讓人抓握不住,他和晏方聲形成了一種奇異的習慣,晏方聲會在每周星期四晚上發一條消息,牧周則會在星期五下午回一條。
大概是所有人都發現給牧周發消息得不到回復,前一兩周打開手機還有不少人留言,後來就越變越少,再後來去看消息,只剩下晏方聲那一條,以及各個軟件推送的信息。
以至於徐東林發來的十幾條信息格外醒目。
從周三開始,徐東林就發了兩條,他勉強算禮貌克制,詢問了牧周的近況後,說自己出現了一些問題。
大概未等到牧周的回信,所以他在周四周五接連發了三四條,語氣越來越激烈,質問牧周為什麽不回他消息,又為什麽要將他電話拉黑。
牧周早就把他就黑名單裡拖了出來,他猜測徐東林有這樣的誤解大概是因為手機一直處在關機的狀態。
牧周回了一條周末才能看手機,又回了一條詢問徐東林找他具體是因為什麽後關閉了聊天框,發現消息彈屏一下,晏方聲打破常理額外回復了一條。
Y:我在停車場等你
牧周確認自己的上一條回復,是說打車回。
一艘船:?
一艘船:哥,你怎麽過來了?
Y:有業務在附近,順路。
牧周失序波動的心臟回到原有秩序。
再怎麽不夠驚喜,坐上晏方聲車的一瞬間牧周還是產生了情緒波動。
他太久沒坐晏方聲的車,連晏方聲什麽時候換了新車也不知道。
車載香水倒還是原來的味道,很清淡。
牧周一坐上車就有強烈安定感,這種狹窄的封閉的兩人共存的私密空間他已經很久沒處在過。
在這樣的環境下,牧周壓抑了許久的感情顫巍巍伸出小觸角,他想與晏方聲聊幾句,不需要聊什麽具體的話題,只是隨意說些什麽就可以。
可正當他出聲時,晏方聲的電話撥了進來,車載連接了手機藍牙,來電的鈴聲巨大。完全掩蓋了牧周的聲量。
晏方聲還是聽到了牧周的聲音,他將車載音量調小,看向牧周。
“你先接。”
通話轉到耳麥,晏方聲一邊開車一邊接電話,聽口氣不像熟人,晏方聲很客氣,嘴裡時不時蹦出敬稱。
牧周瞧著窗外,耳邊凝神在聽,開始還能專注,沒一會兒就意識渙散,伴著晏方聲說話的聲音他緩緩靠向椅背。
等晏方聲掛斷電話再看向身側的牧周,發現人已經不知不覺睡熟了,手臂攤開,懷裡的書包已經快晃到腿下。
他莫名就想起周淑月在他截肢後給他找的心理醫生,那個心理醫生一見他,就說晏方聲充滿抵觸,充滿攻擊性,晏方聲笑著詢問原因時,他說是因為晏方聲雙手抱臂,這在潛意識中是一種對外界的抗爭,而與之對應的,牧周如此無防備地敞開,代表他對這個環境充滿信任。
他認為自己是安全的,所以無防備。
晏方聲把吵鬧的音樂關掉,封閉空間內,牧周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