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月來去如風,迅疾又利落。
晏方聲靠著鞋櫃,拿出來沒換的棉拖被他丟在地上。
分不清是第幾支煙,手機震動一下,消息通知的聲音格外大。
晏方聲手肘抵著牆,把煙灰隨意磕落在地上,單手劃開屏幕。
一艘船:外賣好快!
一艘船:我還沒下課,偷偷跑出來拿的
晏方聲一看表,牧周已經要放學了。
Y:不要把蛋糕當正餐吃。
一艘船:就吃一頓
一艘船:哥你取到快遞了嗎?
Y:還沒
一艘船:那你記得去取,不要忘了
Y:好
下雨天總有優待,快遞是保安一並送進園內的,送來時晏方聲剛打算出門,抄著傘打開大門,生面孔的保安小哥將快遞遞給晏方聲。
“先生確認一下。”
“嗯。”
免了來回跑路折騰,晏方聲把快遞拿到家裡拆了,這邊剛一簽收,牧周那頭就收到消息。
晏方聲把東西拿出來的時候,手機彈屏亮了一下。
一艘船:哥,你喜歡嗎?
牧周送了個暖水袋。
灰色的,是考拉的造型。
一艘船:我不能老跑回來,但它可以
一艘船:蛋糕好好吃
牧周發了一張照片,照片裡出現了好幾個人的面孔,牧周在最前面舉著蛋糕。
晏方聲買的分量太大,所以被牧周分了好幾份。
一艘船:同學讓我幫忙感謝你送的蛋糕
晏方聲將暖水袋插上電,遙遙拍了一張。
Y:好吃就行,我試試它能不能用
牧周咬著塑料叉,把晏方聲發來的圖片放大看了看,確認實物與購買界面的圖片無二致後滿意地笑了笑。
寢室四人瓜分一個蛋糕都有些勉強,陳東被奶油齁得打了個飽嗝,瞟到牧周,想起什麽,問:“對了,老郭今天找你幹嘛呢?”
色彩課上到一半的時候,老郭進門把牧周領走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把人送回來,陳東老早就想問,結果被老郭揪去教室中間站著當了一輪速寫模特。
插科打諢一陣,本來想問的問題都甩到了腦後跟,他現在才想起來問一句。
“沒什麽,就問我一點兒校考的事情。”
“校考?怎麽,要拉你分班了?”
牧周搖搖頭。
老郭把他帶到辦公室問他意向表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一個也不選,還問他是不是打算出國,牧周一一否了,隻說自己不想參加校考。
“總得給我個原因吧,我之前就說過你畫得很好,又有個人風格,美院很喜歡你這種學生。”
“我有心儀的學校了。”牧周道。
“哪兒?”
“N大。”
就在本地。
老郭一聽,笑了,“綜合性大學可以是可以,但你要相信去美院肯定比去綜合性大學更好,再好好想想,時間還早,你好好考慮。”
“我考慮好了。”牧周說:“考慮得很清楚了。”
晏方聲是第二天知道這事兒的,王深聯系他,讓晏方聲勸一勸牧周。
“我當年多想考個美院啊,一股勁兒地想往上衝,你弟可還好,自個兒放棄了,圖什麽啊?”
圖什麽?
晏方聲聽王深說一遍牧周想考的學校就有底了。
牧周哪是不想考美院,他是不想走。
心思太淺,淺到一眼便能摸出門道。
晏方聲歎了口氣,“我勸勸他。”
“是得好好勸勸,不仔細考慮清楚,以後後悔都來不及。”
周淑月下手重,扇了一巴掌,嘴角的磕傷留了兩天才好轉,保姆看見晏方聲的傷口都驚呆了,頭回不遵守職業道德多問了兩句。
晏方聲尋了個由頭搪塞過去,同樣被搪塞的還有牧周。
他兩天沒跟牧周視頻,牧周第一次聽晏方聲說不方便也就算了,直到第二天再聽他說不方便。
隔著老遠的距離,牧周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原本定好的事情沒有如願,牧周想問問為什麽,但又不敢問得太直接,隻敢旁敲側擊,自己替晏方聲編些理由,問他是不是太忙,又問他是不是腿疼,所以才不想視頻。
牧周一整顆心全吊在晏方聲身上,晏方聲輕微的改變都能引他遐想。
周淑月並不是簡單說說,沉寂兩天后她發來一串地址,是牧周的培訓學校。
晏方聲不清楚她具體想做什麽,他也不想細問,發了短信告訴她會把事情處理好,得到周淑月的回復,她讓晏方聲務必說到做到。
傷口結痂的位置脫落,晚上晏方聲如期給牧周撥了電話。
再次看見晏方聲的臉,牧周找了個不知道在哪兒的地方蹲著。
“你在哪?”晏方聲沒把燈開得太亮,小半張臉藏著暗影裡。
“陽台。”牧周戴著耳機蹲著。
“怎麽不去裡面?”
“我就想在陽台。”
偷偷摸摸的,才像談戀愛。
其實沒什麽邏輯,但人一旦腦子裡有了這個定性,就會無意識地這麽去做。
牧周問:“哥你不高興嗎?”
“什麽?”
“你都沒笑過。”
晏方聲不笑的時候會讓人感覺難以親近,牧周有點怵他面無表情。
“那你給我講個笑話。”晏方聲有些疲憊。
牧周懵了一秒,大腦飛速運轉,想起周浩熄燈時講過的段子,急急複述一遍:“有一個人獨自在森林中冒險,突然發現自己被食人族重重包圍。於是對天空大喊:‘我死定了,上帝救救我!’”
“然後呢?”
“只見天空出現一到光傳來一個聲音:‘還不一定,你再撿起地上一顆大石頭,把帶頭的酋長砸死。’於是他撿起地上最大的一顆石頭,狠狠的砸向酋長,正好把酋長砸死。族人全都呆了一呆,接著怒目相向,這時天上又傳來一陣聲音:‘現在你才真的死定了。’”
晏方聲笑了笑,“在哪兒看到的?”
“朋友講的。”牧周下巴抵著膝蓋,“好笑嗎?”
“好笑。”晏方聲稍稍坐直,把攝像頭離遠了些,道:“今天我接到電話,聽說你不想參加校考?”
“啊?”牧周一愣,“老師跟你說的嗎?”
“嗯。”晏方聲低聲問:“為什麽不想去?”
“沒有為什麽,”牧周嘟囔,“也不一定都要考美院吧……”
“你很有天分。”
牧周被誇,翹起嘴角,假作謙虛,“也沒有吧。”
“為什麽想去N大?”
牧周想想:“N大很好啊,排名靠前,重點大學,離家還近。”
“我去過N大,這個學校最好的專業是計算機。”
“我知道。”牧周點點頭。
N大計算機系優秀遠近聞名。
“那你知道最爛的專業是什麽嗎?”
“什麽?”
“美術系。”晏方聲偏頭,光一移開,大半張臉全模糊了,“不要隨便做選擇。”
“我沒有隨便。”
“那你跟我說,你看重它什麽?”
牧周哽著脖子,不言語。
久久等不到牧周的答話,晏方聲道:“你的想法太幼稚了,你應該……”
“喜歡你——不想離開你算幼稚嗎?”
心口被刺了一刀,晏方聲說不出話。
牧周直直地凝視鏡頭,眸光尖銳得像是要鑽過屏幕射向晏方聲,全是利刃。
他一直很赤誠,捧著一顆心招搖地出現在晏方聲面前,讓晏方聲覺得怠慢一秒都在犯罪。
可晏方聲不能。
周淑月的威脅讓他不能。
牧周全身心的掛念也讓他不能。
牧周年紀太輕了,把情愛看得比天大,關乎人生的選擇說做就做,半點猶豫都沒有。
他太不成熟。
他的選擇甚至讓晏方聲覺得自己在拖累牧周,他本來值得更好的。
晏方聲閉了閉眼,說:“我給你找了一套房子,就在學校附近,我會幫你把東西搬過去。”
牧周愕然,呆滯幾秒後不可置信地看著晏方聲。
“因為……什麽?”
“沒有什麽,我覺得那套房子更適合你。”
“因為我們吵架嗎?”牧周眼睛一眨,他把臉瞥出屏幕外,晏方聲看不見他了。
晏方聲聽見他問:“我們現在算吵架嗎?”
牧周低著聲,良久道:“我會去考的,……我不走好不好?”
“我們沒有吵架。”晏方聲想要越過屏幕去安慰他,卻找不到法子。
親手割裂情感太痛苦了,晏方聲呼吸都有些急。
“你騙人。”牧周露出猩紅的一雙眼,“你明明說好不趕我走了。”
晏方聲失手按下掛斷,他站起身想要拿水,杯子卻摔在地上,他又跌回沙發,捂著劇烈跳動的心臟平複心率。
手指不正常地顫動,晏方聲竭力壓下不適,在通訊錄找到楊和煦電話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