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傑尖銳而充滿恨意的聲音充斥著整個院子。
祖清和左億暫且不說,任爸爸緩緩走到他面前,抱住這個滿臉恨意的少年,緊緊地擁著對方,聲音沙啞而低沉。
“這不算是證據,這話是戳中我們的傷痛,可擱在人身上,是你自己沒想通,死了也和他們沒關系。”
任傑的眼淚再次落下。
他將頭埋在父親的肩膀處,放聲大哭。
林嬸兒聽得眼睛都紅了,“可這確實是因為他的那句話,才讓他嬸兒想不通的啊。”
“當時吵架也沒留下錄音,”林成斌在林嬸兒身旁低聲說著,“人家一口咬住當時沒說那話,就能讓我們這邊啞口無言。”
說不定還反過來說他們誹謗。
……好比故意往你痛處戳,戳得你越想越想不通,最後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說不定外人還說你鑽牛角,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堂屋裡的客人一陣沉默,祖清和左億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回到農家樂的時候,老趙翻出不少案列,有些是當著人面兒指著對方鼻子罵,被罵的人沒想過去,跳河了。
可判不下來,沒辦法,罵人的說自己有口無心。
吵架的時候誰能管住自己的嘴。
這類的事件實在是太多了。
“再有,那袁剛罵人的時候,是衝著任傑去的,根本沒到任媽媽的面前去,比之前那個指著人家鼻子罵的案件還要輕一些。”
老趙將手機扔在一旁,捂住眼,“難啊。”
老方和白冉和任家不熟,當時沒過去,現在聽老趙他們這麽一說,也紛紛搖頭。
“沒辦法走司法,這事兒真的難。”
祖清在院子裡走了走,最後決定下來,“去把任傑和任叔叔請過來,任嬸兒自殺是沒辦法立馬去地府的,還能讓對方回來,問清楚一些。”
剛才任媽媽走得太快,祖清也沒想到後面還有這些事兒。
左億去把任傑父子請來後,祖清帶著他們進了後院的小屋。
取了任傑的精血滴入碗中,接著讓他用朱砂筆在黃紙上寫下任媽媽的八字與名字。
嘴裡也不停叫著對方。
香爐上的香此時燃得正厲害,沒幾分鍾,任媽媽便出現在他們眼前。
“媽!”
“秋鳳!”
任傑和任爸爸雙眼一紅,衝著對方叫道。
祖清將手裡的香插在香爐上,“半個小時,盡快。”
說完便出去了。
任傑哭著跪在任媽媽面前,“媽!您到底怎麽想的,怎麽就舍得我和爸呢?”
任媽媽忽然被召過來,此時還有些懵,聞言她紅了眼,蹲下身想去摸一摸人任傑的臉,卻穿過了對方,兩人一鬼見此心裡都是一陣難過。
“是啊,你怎麽舍得啊,”任爸爸看著她,高聲叫道,“你為什麽要丟下我們啊!”
“其實,”任媽媽抿了抿唇,不敢去看他們,“其實我早就有這個念頭了,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拖累你們,我不舒服,你們也難受,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那天,那小夥子說的話,我都聽進去了,我要是這麽拖累著你們,任傑別想找個好姑娘回來,誰願意伺候一個癱瘓在床的婆婆?再說了,”任媽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其實我暗地裡吐了幾次血,我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與其後面痛苦地折騰,還不如自己解決了自己,你們也可以說我是懦弱。”
這些年的病痛,讓任媽媽實在是受夠了。
那天袁剛的話無疑刺激了她。
可刺激過後,她覺得對方說得對。
他們家本來就是又窮又癱。
窮,還能靠自己本事賺錢,慢慢富起來。
可是癱呢?
一輩子都是那個情況,沒有辦法好轉的。
“您為什麽會這麽想啊!”
任傑又氣又急,恨不得抓住任媽媽的肩膀使勁兒搖晃對方,“我們不在乎那些!您是我們的家人啊,怎麽可能是拖累?您一點都沒有想過我們!”
“你這樣,多讓我們難過,”任爸爸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臉上,“你這樣,只會讓我自責,我連你藏著這個念頭都不知道!我算什麽男人啊!”
“不是的,不是你們的錯,”任媽媽嚇一跳,可對上父子二人通紅的眼時,卻又說不出話。
半晌後,任媽媽才說,“你們好好過日子,我在下面會好好保佑你們的。”
任傑簡直被她這話氣笑了。
“您知不知道,自殺的人是不能投胎的,得在下面受刑!那比您活著的時候還受罪呢!”
“是啊!”任爸爸猛拍大腿,“你怎就這麽不明白呢!”
半個小時後,祖清進了小屋。
任媽媽已經不見了。
任爸爸和任傑臉上都帶著氣。
面對祖清的疑惑,任傑說,“我們把我媽說急了,她說我們不明白她這些年躺在床上的痛苦,即便是下地獄,起碼是能走動受罰的。”
想到最後那幾分鍾裡,任媽媽忽然的怒罵聲,任傑就覺得難受。
“她還說,沒我們想的那麽嚴重,也就是去幫孟婆種種藥草,乾點農活,這些事兒她早就想做了,對她來說這根本不算是懲罰。”
祖清聽得嘴角微抽,又聽任傑說,“還讓我們好好活著,說不定下去的時候,還能喝到她種的孟婆草湯。”
祖清:……
這個事兒怎麽越聽越不對味兒啊。
“祖清,麻煩你了,”任爸爸已經氣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從農家樂回去面無表情地布置任媽媽的後事。
任傑在小屋坐了許久,還是沒明白,怎麽就忽然說走就走,甚至還反過來怪他們呢?
“祖清哥,我現在都不覺得難過,反而覺得這是不是一場荒唐的夢?”
祖清和左億對視一眼,左億說,“我們更覺得荒唐。”
到地獄受罰,還覺得那是一個好差事。
任媽媽活著的時候,也不是那麽“活潑”的人啊。
任傑走後,白冉說了自己的觀點,“任阿姨長期在屋子裡待著,心思難免會重一些,家裡就兩個男人,肯定沒有那麽細心,照顧著她的外殼,卻忽視了她的心靈。”
“不是,”老方不同意了,“那你得說出來我們才知道啊!”
“能說嗎?”
白冉指著自己,“我躺在床上,腰酸背痛不說還得忍受病痛,然後你們為了我的藥錢累死累活的不說,還那麽細心的照顧著我,我還是那麽難受,我能對你們說,我不舒服,我躺著也不舒服,我想走動,我想出去幹點活兒,我想為這個家做一點貢獻。”
“可你們一句,你是病人啊,你走動不了的話,就能把我的嘴給堵上。”
“可不管怎麽說,”老方猛拍桌子,“不珍惜生命就是不對!”
白冉猛地鼓掌,“說得沒錯!”
接下來的幾天裡,祖清和左億都有去任家幫忙。
在任媽媽下葬後的第二天,任爸爸上門來了。
“我真是越想越氣!她明明可以打我罵我,在我身上發氣,偏偏就不!偏偏就憋著一個大事兒,說走就走!我心裡很不是滋味,我要是沒把這口氣咽下去,我怕是也忍不住想要下去和她一起種藥草了。”
祖清:……
左億:……
“任叔叔,我這有一種香,”祖清沉默了一陣,從書房裡拿出一把黑色的香,“這香在燒給你想的人時,對方能聽見你在陽間對其的思念之語,但是兩天只能燒一根。”
任爸爸小心翼翼地接過。
可還是沒怎麽明白祖清的意思。
左億見此想了想後,簡單地解釋了一句,“就好比,你在燒這香的時候,說的話她都能聽見。”
抱著黑香的任爸爸快步回去了。
沒多久任傑又來了,也要一把黑香,少年咬著牙說,“我爸的香和我的香交替著燒,我要讓我媽在下面每天都聽見我們父子二人的念叨,煩死她!讓她知道隨意放棄生命是多不對!”
一定要對方後悔得對他們托夢!
於是,在和一群鬼種藥草的任媽媽,每天都被父子二人念叨,幾年後,又加了一個兒媳婦,又過了幾年又多了一個小娃娃的聲音,悔得任媽媽過節的時候不停地給任家父子托夢,說自己知道錯了。
當然這是後話。
袁剛這些日子總有些不順,他是個喜歡打牌的,可這些日子一打牌就輸一打牌就輸!
新婚老婆總和他吵架,妹妹更是不好他說一句話,跟著舅娘去外地上班了。
日子一點都不順心,袁剛心裡煩得很,家也不願意回,在縣城裡轉悠,不想遇見了任傑。
袁剛有些心虛地避開他。
任媽媽忽然去世這件事,袁剛是知道的,為此袁蘭還和他鬧了一場,說是他刺激了任媽媽,對方才會自殺的。
袁家人害怕了一陣後,袁家父母上任家道歉,袁剛沒敢去。
現在仔細想想,自己這麽倒霉,肯定是任媽媽恨著他呢!
袁剛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於是他不再避著任傑,而是迎上去,忽然跪在任傑面前,磕了幾個頭。
“對不起!對不起!”
祖清和左億從超市出來,便看見這一幕。
任傑不想看見他,往旁邊一走,卻被抱住了腳,只見袁剛大聲道,“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讓你媽媽別纏著我了!”
“你媽才纏著你呢!”
任傑一腳踢開他,見祖清他們出來了,立馬走了過去。
祖清攔住了還想去找任傑的袁剛,“要道歉?”
“我知道錯了,我道歉!”
袁剛連忙道。
“找個日子,去任阿姨墳前好好道吧,畢竟上一次,你父母去的時候,可沒看見你。”
“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我會去的,我一定會去!”
袁剛很有眼色地沒有纏著他們,等他走後,任傑皺起眉,“我媽纏著他了嗎?”
“沒有,”祖清給了他一塊巧克力糖,“是一個老人,看著和他有幾分像。”
“我聽見那老人罵他不肖子孫,”左億在一旁說,“應該是他家的老人。”
作者有話要說: 珍愛生命啊!我糖尿病都這樣了,還老老實實活著。
生活肯定不容易,但是好不容易來人間一趟,不活得牛皮一點,都不好意思老死以後和其他鬼吹自己生前有多牛皮。
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