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爺聞言整個人坐直了些,抿了抿乾瘦的唇後,這才輕聲說,“我是希望,又不希望。”
“怎麽說?”
祖清略有些好奇。
陳大爺看了看同樣疑惑的老趙和老李二人,指了指自己說,“我都這個歲數了,說句不好聽的,啥時候沒了,都是沒準的事兒,一隻腳都踏進棺材裡了。”
老趙老李紛紛擺手,說陳大爺這話不對,就他如今這精神抖擻的模樣,什麽踏進棺材的這話,還早得很呢。
“哎喲你們就是喜歡說客氣話,”陳大爺卻不買他們的話面子,可臉上的笑意卻在不知不覺中多了幾分,他看著三人,繼續道。
“我希望祖清看見的意思,可能是想著我要是有一天到下面去了,什麽清明啊上來溜達的時候,祖清還能看見我,和我說說話,那我多高興啊!”
老趙和老李聞言紛紛點頭,這確實挺讓人高興的。
畢竟人間還有人能看見自己,還能嘮嘮嗑,多好。
祖清無奈,看著陳大爺,“自然老去的,到了下面若無大錯,就會被安排投胎,清明的時候都沒時間來了。”
“萬一那投胎業務繁忙,那不就有時間了嗎?”
陳大爺哈哈大笑,接著又道,“我不希望的意思,也是覺得那人怎麽這麽久都沒去投胎,是不是有什麽放不下的事兒啊?”
祖清點頭,“我會問問的。”
喝著香氣濃鬱的雞湯,祖清和左億開完視頻後,便收拾好碗筷,提著保溫盒又去了茶林那邊。
“好肥啊!”
某吊死鬼眼巴巴地蹲在一肥雞身旁,目光垂涎地看著對方,“太肥了,吃起來一定滿嘴是油!”
說著,又流出不少哈喇子。
看得祖清嘴角直抽。
“這……叔。”
吊死鬼被祖清的聲音嚇了一跳,緊接著整個鬼都飄到了好遠的地方,背著祖清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形象後,這才緩緩轉過身,露出笑。
“祖清啊,你家雞養得真不錯,我就看看,沒有動手。”
“阿叔想吃雞不難,”祖清揚了揚手裡的保溫盒,“我今天燉了一隻,味道不錯,阿叔下來嘗嘗看?”
“我、我可以吃嗎?”
阿叔猛咽口水,他死後一直在這周圍幾個村鎮飄蕩,自然知道祖清的本事,也知道祖清做的飯菜是能讓鬼吃進嘴裡的。
可這麽好的事兒,怎麽會落在自己身上呢?
阿叔的眼睛一直盯著祖清手裡的保溫盒,雞肉啊,他幾十年都沒吃到了!
“阿叔,過來吧。”
走到樹下後,祖清將保溫盒打開,筷子也放在一旁,盒子裡是滿滿的雞肉以及雞湯。
阿叔實在是沒忍住,那香味兒實在是饞鬼得厲害!
他不嗅還好,這嗅了過後,是再也抵抗不住了。
“謝謝謝謝!”
阿叔蹲在那,小心翼翼地夾起一筷子放進嘴裡,臉上頓時露出幸福的笑容。
看得祖清也跟著一笑。
他耐心的等著對方吃完後,這才上前將保溫盒收好,接著又遞了一張紙巾過去,阿叔小心接過,仔細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巴。
這可是衛生紙啊,他死的時候,擦屁股都是用竹片!
“現在這日子是越來越好了。”
阿叔坐在祖清身旁,看著不遠處的雞群,發出感慨聲。
他神情微呆,似乎在想以前的日子,而他接下來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我們那個時候窮啊,一條褲子得全家都穿完穿得都改不了的時候,才會拆了做成補丁啥的。”
“但是那會兒家家戶戶都差不多,莊稼漢嘛,靠地吃飯,不像城裡的人,有份體面活兒,吃著公家糧食,快活得很喲。”
“不過現在大家的日子,比那時候的城裡人也差不到哪兒去。”
阿叔側頭去看祖清,“我好久都沒跟人說話了,是不是太嘮叨了?”
“並不會,”祖清搖頭,“阿叔說的都是當年的經歷,不過阿叔,看著如今大家的日子,是不是有幾分後悔呢?”
阿叔沉默了一會兒。
“後悔……那是肯定的,你說我一個男人,怎麽就那麽慘呢!”
阿叔之所以會自殺,是因為去鎮上的時候,因為想著事兒,一不小心和一個姑娘撞上了,他把姑娘拉起來,結果那姑娘猛地推開了她,這時候又有被人瞧見,就上前護著那姑娘,質問阿叔是不是耍流氓。
“我耍個屁哦!”
阿叔氣得很,“可那姑娘就知道哭,也不解釋,人越來越多,我被那姑娘的態度搞得怕極了,後來我就趁亂跑了回家,結果聽說那些人知道我是哪個村的了,我怕啊,那可是要坐牢……
還會連累一家人。
阿叔左思右想後,解下褲腰帶,解決了自己。
死後,那些人還真上門來了,看著自己的屍體,他們覺得他們的判斷是沒錯的,自己果然是畏罪自殺。
“我解釋不了的,”阿叔對祖清輕聲道,“那姑娘不開口,我就是十張嘴也沒辦法說清楚,再有,那個時候管你是不是被誤會了,先抓去遊街再說,那街遊不得啊。”
阿叔猛搖頭。
“阿叔為何久久不去地府呢?”
“我去過,一去登記就得先坐牢,然後再說投胎的事兒,生前就差點坐牢了,死後我還真去坐?”
阿叔又是一個猛搖頭,“我不去,做個孤魂野鬼也挺好,再說我也沒害過人,頂多守著人家的家畜看幾眼,解解饞。”
祖清聞言一笑,阿叔見此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人一鬼說了半會兒話後,祖清將阿叔請到農家樂住兩天,也吃了祖清幾天的飯菜,阿叔非常滿足。
也不知道怎麽報答祖清,於是就去周邊認識的鬼那裡宣傳祖清的名聲,若是有什麽事兒就去找祖清。
他知道祖清需要這些鬼願力。
可大夥兒都沒啥想要解決的事兒。
倒是阿叔自己一個人回到村子轉了轉後,來找祖清說,“我不去下面,還有一個原因,也是我的執念。”
祖清示意他說。
阿叔抿了抿蒼白的唇,“我想找到那個人,親口問問她,當初為什麽不為我解釋一句。”
明明、明明他什麽都沒做啊!
他死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一直待在家人身邊,沒去鎮上,等他好不容易去鎮上的時候,卻怎麽也找不到那姑娘。
這些年他把周圍都翻遍了,可還是沒找到那個人。
“認識了不少鬼,向他們打聽,可都不知道我說的是誰。”
他隻記得對方梳著兩個烏黑大辮子,可那時候的姑娘,十個有八個都是那個打扮。
“但是讓我見到她,我還能認出來!”
阿叔很肯定地說。
“介意我搜你的魂嗎?”
祖清想了想後,問道。
“疼嗎?”
“不疼,”祖清搖頭,“就是探一探你生前的記憶。”
“可以。”
阿叔點頭。
祖清伸出手,輕輕放在阿叔的腦袋上,接著祖清的眼睛便漸漸失去了眼白,變得詭異而駭人。
阿叔一動都不敢動,直到祖清的手收回,背對著他時,阿叔這才覺得自己的鬼體漸漸屬於了自己。
祖清將阿叔記憶裡的那個姑娘畫了出來,接著請之前那幾位老鬼,拿著畫像去向其余鬼打聽。
“接下來就是等了。”
過了這麽多年,不是立馬就可以尋到的。
這道理阿叔是明白的,他也閑不住,向祖清要了一張畫像後,也出去尋鬼問去了。
種下的白菜已經包緊可以吃了。
祖清和老李去白菜地裡砍了幾顆回到農家樂,老趙在剁肉餡,他們準備包餃子。
白菜豬肉餃子。
“億哥的給他留起來,等他回來的時候直接下鍋煮就行了。”
包餃子的時候,祖清用單獨的小袋子將屬於左億的那份放好。
餃子包得很多,祖清一個人就吃了一大盆。
白菜微甜,配上噴香的肉餡,葷素搭配可以說很趕口了。
看著祖清的好胃口,老趙和老李也吃得肚子撐撐的,下午索性和祖清一塊兒下地鋤草。
家裡的豬已經很肥了,祖清準備元旦的時候殺豬,還有兩個多月。
林成斌騎著摩托車過來找祖清去釣魚。
“了情崖那邊可以釣魚?”
“可以啊,”林成斌把安全帽遞給祖清,“不過從去年開始進去垂釣就得收錢了,一個人十塊。”
“釣多少都歸自己嗎?”
祖清戴好帽子,坐了上去。
“對,不過那裡的魚可不好釣,河魚,狡猾得很,力氣還大。”
“那就試試,”祖清衝老趙他們說,“說不定晚上咱們可以做烤魚。”
“那就等小老板豐收了。”
老趙揮手笑道。
“是啊,加油小老板!”老李也高聲道。
從他們村到了情崖,騎摩托車過去要一個半小時。
祖清穿著厚實的外衣,又戴著頭盔,倒也不是那麽冷,到了地後,才發現水潭邊上已經坐了兩個人了,也是釣魚的。
在林成斌給錢的時候,祖清看了看了情崖周圍的環境,水潭是最受矚目的,因為這水潭看著不大,可卻很深,那水都是淺綠色的,中間部分顏色就有些深了。
看著有些嚇人。
再往上看,是一陡峭的山崖,因為實在很陡峭,加上這山崖上居然寸草不生,而下方又有一深潭,所以被當地人叫做了情崖。
不過還沒人在這裡殉情。
這是好事兒,當地村長更是再三強調,不可以拿什麽開玩笑。
可……
當祖清看見那山崖上站著的男子時,卻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
林成斌提著漁具正要過去,卻見祖清一直仰頭看著上面。
“沒事。”
祖清垂下頭,過去幫著提了一些,二人選好位置,坐下後開始調魚料,接著各自試杆,而林成斌已經和比他們先來的二人說起話了。
“一條都沒釣上?哎喲,那確實挺難釣的。”
“許是我們運氣不好,就看你們了。”
說完,那二人便收了東西,直接走了。
林成斌嘴角微抽,“這也太沒耐心了。”
可卻見那二人搓了搓手臂,“這裡太冷了。”
“是啊,總覺得陰森森的。”
聽到這話,林成斌立馬想起祖清看向山崖上的模樣,他趕忙看了過去,“祖清?”
祖清的目光放在魚竿上,“沒事。”
沒事?
這話的信息量讓林成斌立馬將凳子,往祖清那邊移了移。
一個小時後,祖清開了張。
釣上來一條三斤多的草魚。
林成斌的恐懼感早就隨著和祖清聊天的時候消散了。
此時見祖清開了張,他酸得不行,也不怕了,跑到另一處繼續釣,“等著我,我給你釣條十多斤的!”
“這水潭有那麽大的嗎?”
祖清輕笑。
“說不準,”林成斌老神在在地回著,“聽當地村民說,這裡面有五六年的老魚呢。”
“五六年的老魚可不好吃。”
祖清身側忽然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看了眼毫無察覺的林成斌,祖清微微側頭,對上那男人蒼白的臉。
男人見他看自己,也覺得有意思,他湊上前,“你果然看得見我。”
“很意外?”
祖清微微一笑。
“很意外,”男人就這麽坐在他旁邊的地上,看著面前的潭水,“我沒死之前,一直在想,這死了到底是什麽感覺,如今知道了,卻覺得十分寂寞,沒人和我說話,也沒人看得見我,好不容易遇見一個鬼,還不願意和我說話。”
跑得飛快。
男人想不明白。
祖清垂頭給魚鉤掛上新餌,扔到合適的位置後,這才看向男人,“你沒死,身上有生魂氣,所以真正的鬼是不願意和你有過多接觸的。”
“我、我沒死?”
“對,”祖清點頭,“你怎麽會覺得自己死了?”
“我一醒來就在這裡了,別人也看不見我,我也不碰不到別人,還不覺得餓,難道這不是死了嗎?”
男人有些激動,從地上起來,追問道。
“你頂多是身體進入了假死狀態,”祖清頓了頓,“我可以幫你回去,但你得找到自己的身體才行。”
“我的身體……”
男人抱住頭,“我不記得了。”
祖清搖頭,“那我也沒有辦法。”
“我再想想!我可以想起來的!”
男人連忙道,接著便在一旁使勁兒去想了。
“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半個小時過去,見男人失魂落魄的模樣,祖清問道。
男人聞言打起精神回著,“來過,我是有一天突發奇想,用地圖軟件搜索了情崖三個字,搜到了這裡,然後我就來了。”
“一個人來的?”
“一個人。”
男人點頭。
“還記得自己叫什麽住哪裡嗎?”
男人搖頭,“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好像是來這裡出事的。”
“第二次來這裡的時候?”
“應該是。”
祖清點頭,又釣上一條魚,而那邊的林成斌也開了葷,兩斤大,也不錯了。
接著祖清查了查來了情崖的各個路段,發現在三天前,有一輛市裡的私家車出了車禍,他把那車的照片遞給男人看,“是你的嗎?”
“是我的!”
男人還能認出自己的車,看報道最後,受傷的車主被送往省醫院後,祖清微微皺眉,“有些太遠。”
男人眼巴巴地看著他,“我、我付報酬,請先生幫幫我。”
祖清看了他半晌後,露出一抹笑,“好呀。”
他記得億哥昨兒就到省城了,得在那呆幾天才能回來。
正好過去看看。
於是當天晚上吃了烤魚睡了一覺後,祖清借了老李的車,帶著男人趕往省醫院。
老趙老李自然對左億保密了祖清的動向。
開了五個小時,終於到了目的地。
祖清在醫院隨便抓了個鬼,指著男人問清楚對方的病房在哪後,帶著男人繼續往前走。
剛到男人病房門口,房門便被打開了,裡面走出來一個少年,少年雙眼微紅,當他看見門前的祖清後,頓時雙眼更紅了。
“小叔叔!”
男人看見少年後,也猛地記起來了,“安安?安安!”
祖清聽到這個名字,忽然眯起了眼,打量起眼前激動的少年。
安安。
不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嗎?
“我、小叔叔,怎麽……
少年手足無措,看見小叔叔的靈魂後,反而更難受了,想到裡面半死不活的小叔叔,再看眼前臉白得不像人的小叔叔,安安無法接受對方離開了他們。
祖清越過少年走了進去,男人見此趕忙跟上,站在病床前,看著床上插滿各種管子的人,祖清衝男人招了招手。
安小叔疑惑地過去,接著便被祖清一巴掌拍進去他的身體!
“小叔叔!”
被祖清舉止嚇得半死的安安大叫一聲,衝了過來。
“噓。”
祖清比了比手,而床上的安小叔也睜開了眼睛。
“小、小叔叔?”
安安揉了揉眼睛,接著抖著腳跑去叫醫生。
垂頭看著安小叔的祖清說道,“你侄兒不怎麽成熟。”
安小叔沒想到對方會說這話,他扯了扯蒼白的唇,“他才十五歲。”
十五歲?怎麽這麽小?
祖清更驚訝了。
給安小叔留下帳號後,祖清便離開了。
安安帶來醫生後,這才發現祖清不見了。
他四處找了找,確實沒找到人,而此時接到消息的安父也趕了過來,看著蘇醒的弟弟,他紅著眼道,“你就這麽愛玩!嚇死我們了知不知道嗎?”
安小叔衝他笑了笑,“意外,我是瞧見路中央有貓,想避開。”
結果出事了。
“好好休養,”和安小叔說了說話後,安父又看向發呆的安安,“安安,你下午也去上課了,這裡有護工照看你小叔,沒事的。”
安安點頭,在安父回公司後,他走到安小叔身旁,輕聲問道,“小叔叔,那個人是誰啊?”
他也能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還、還那麽厲害,把小叔叔送回來了!
“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不想讓過多的人知道,安安,為了小叔叔不被拉去研究,請你幫我們保密好不好?”
安安點頭,又忽然想起那天遇見的老頭兒,非要讓自己做他徒弟,還說自己多麽多麽厲害,如今想來,倒也不算是忽悠人的。
見他發呆,安小叔又道,“再說你,什麽時候能看見的?”
安安聞言嘿嘿一笑,“這也是我的秘密,作為交換,我們都對對方保密。”
這小子。
安小叔沒多久便推去檢查了,而安安剛走出醫院,便看見那熟悉的老頭兒,個子不高,長相普通,可眉心卻有一點紅痣,此時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
安安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看著二人一同離開的祖清,從角落裡走出來。
到底還是主角。
不過…
祖清想起老紅道人的模樣,略去那眉心的紅痣,丟進人群中還真是一點都不惹人眼。
但就是這麽一個老人,渾身的皮膚像是金子一般。
功德如此之高,還真是少見。
祖清轉身離開,特意給左億打了個電話,得知對方的位置後,祖清找了過去。
左億開完會後,回到酒店沒多久,房門便被人敲響了。
“誰”
赤著上身從浴室出來的左億皺眉問道。
“夜間服務,需要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12-2906:24:32~2020-12-3010:27: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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