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真漂浮在沒有盡頭的虛空裡。
他靜靜地閉著眼睛,他漫無目的地遊蕩著,與一顆發光的小行星輕輕碰撞,而後慢悠悠地蕩開。
他飄向星海,攪亂了那裡的每一顆璀璨天體和燃燒的彗星;他鳧過黑洞,就像穿過一個暗而厚的泡泡,從裡面晃出來的時候,肌膚上沾滿閃閃發亮的鑽塵。
恆星的光與熱推動著他,宇宙風暴的引力吹送著他,最怪誕、最斑斕的夢境,也不能形容出這裡百分之一的瑰異。
【……還不醒來嗎……】
易真只是安然地睡著。
【……時間到了哦,再不睜開眼睛,你就要錯過和那個人的初遇啦……】
易真的眉心輕輕皺了皺,繼而舒展開來,又重新變回了無憂無慮的,甜睡的神情。
【……好可憐呀,你走以後,那個人日日哭,夜夜哭,都要把眼睛哭瞎了。你真的不想見見他麽?】
易真的眼皮跳了跳,他蹙起眉頭,發出一聲焦躁的氣音。
“嗯……”
【……你還有欠他的承諾沒有兌現吧?欠債不還,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啊……】
承諾……
我什麽時候許下了……
啊,是了,我好像確實對誰說過什麽,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過,我是對誰做出的承諾呢?
遲鈍的思緒嘎吱嘎吱地艱難運轉起來,易真茫然而緩慢地搜尋著那太古般久遠的回憶,卻始終沒有結果。
這時,前方的星域再度爆發出一陣燦爛至極的流星雨,母彗星在星海的深處破碎了,光輝絢麗的流星群落劃過易真的身前,那光芒如此強烈,幾乎要透過他閉上的眼皮,將色彩直接傳遞進他的大腦。其中一顆閃爍著幽綠的華彩,就像閃電一樣破開他迷霧重掩的記憶。
綠……綠色的眼睛,這是容鴻雪的眼睛!
易真身體巨震,他猛地睜開雙目,宇宙也隨之煥發出爆炸般的龐然白光,將一切諸天星辰、日月潮汐都粉碎得不見蹤影,唯余白茫茫的廣袤空間。
“終於醒了。”前方有人欣慰地笑,“再不醒,世界就要經歷第二次毀滅啦。”
易真慢慢抬起僵硬的手臂,遮住了眼前的白光。
“……誰?”他沙啞地問,因為太長時間不曾說話,他的聲音和語調都是含糊且古怪的。
“是我,”隕星辰含笑看著他,“歡迎您的勝利,還有歸來。”
易真愣住了。
“隕星辰?”他低下頭,反覆觀察自己的雙手,“我……我還活著?可我不是……”
“不是用盡了七顆賢者的眼珠,不是被時空所排斥,不是連靈魂也湮滅了?”隕星辰笑著看他,她伸出三根銀色的手指,白光如潮水退去,朦朧的暮色溫柔地在天邊渲染,易真頓時覺得舒適了許多。
“謝謝。”易真歎了口氣,“所以,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我是死了還是活著,又或者是薛定諤的死與活?”
隕星辰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絲毫不顧及身上傾國名貴的王袍,她對易真張開手掌,溫和地說:“給,物歸原主。”
那是一顆剔透的,熠熠生輝的白鑽,一如唐懷瑟之冠上鑲嵌的七顆。
易真愣住了,他小心地接過來,鑽石的觸感並不冰冷,反而十足溫潤。
他明白了,這是容鴻雪的眼珠,是上一個時間線的容鴻雪升格為大賢者之後,留下的唯一一部分遺體。
“所以說啊,凡事都要未雨綢繆!”隕星辰老神在在地擺了擺頭,“你們這些衝動的人類啊,到底還是太年輕啦!”
易真有點想笑,但是忍住了,他充滿感激地說:“謝謝。”
隕星辰道:“沒什麽,反正當時的你,也不算是徹底的死亡,能重新錨定到你的靈魂坐標,就算是物盡其用了。所以大賢者都是很可怕的生物啊,他當時留下這顆眼珠,也許就是在為你的後路做鋪墊了。”
易真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那容鴻雪呢?”
隕星辰轉頭看著他,不知為何,那目光居然莫名的飽含同情。
“還有就是,所有的入侵者都已經被消失了,也再沒有人敢來你們的世界。”她神情平靜,自然而然地換了個話題,“兩條時間線也完成了收束——”
易真:“喂,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啊!他……”
他的聲音不由低了下去:“……他怎麽樣了?他的心情和狀態……還好嗎?”
隕星辰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從面部表情,到肢體語言,都隱隱透出某種不祥的惻隱之情,仿佛散發出了悲天憫人的聖光。
“——所以,你在‘過去’和‘現在’遇到的容鴻雪,還有上一條時間線,以及這一條時間的容鴻雪,他們的記憶,會全部逐漸融合在一起。”
易真:“…………啊,這。”
不知為何,易真的額頭上,忽然就開始瘋狂冒汗,後背也涼颼颼的。
隕星辰像是完成了一個惡作劇,她微微地笑了起來:“不過,他來找過我許多次,我都只是告訴他,雖然再次相見的概率十分渺茫,但還是存在著一線希望,所以,他才勉強留有一絲理智,沒有做出什麽難以挽回的事情啊。”
“好啦,”她站了起來,“說了一千一萬遍,不如你自己去體驗一遍吧,你和他分開的時間,也夠長了。”
易真急忙伸出手:“唉,等……!”
一陣天旋地轉,他還沒來得及拉住隕星辰的衣角,再問她點什麽,身下便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蟲洞,把他從這個未知的宇宙,猛然拉向了平凡的人間。
“……等我話還沒說完啊啊啊——!”
·
星歷3679年,阿佐特星系,θ星域,ⅶ號礦業行星。
在這個較為偏僻的小城,阿瑞雅經營著一家小小的膠囊旅舍,為過來過往的淘金者提供一晚安靜的睡眠,一頓簡易的餐飯。
這一天,她的旅館門口,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
來人的衣著十分嚇人,兜帽鬥篷十分破舊,上面沾滿了深褐色的血跡,就像是剛從一場凶殺案裡逃出來。他站在這裡,已經引起了許多旅人的注意和警惕,有人還掏出光腦,悄悄對比他和通緝犯的身形差別。
因為這裡時常有不同星球,不同種族的生命體前來造訪,巡邏的警員通常不會搜查這些外星人的身份證明,但是面對這等可疑人士,他們的手也按在了腰間,只要對方做出一點不利於原住民的舉動,三把射線槍就會對準他的後背開火。
可疑人士來回張望了一番,似乎是觀察自己接下來該去哪裡。阿瑞雅站在櫃台之後,悄悄拿出了電擊棒,並且在心中祈禱,她的小店最好不要被這種人注意到。
很可惜,她的祈禱沒有被上天聽見。
可疑人士下定決心,邁開腿,朝她的店門口走了過來。
阿瑞雅笑容僵硬,正在思索要以什麽樣的方式把對方掃地出門,還不用激起他的怒火時,來人伸出一雙修長如玉的手——
唉?阿瑞雅一愣,光看這雙手,好像這個人也不是那麽糟糕來著……
——掀開了遮掩面孔的兜帽。
阿瑞雅鬼使神差地丟開了電擊棒,結結巴巴地說:“您、您好!請問,我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
易真看著她,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我並不是來住宿的,請問,您這裡還缺人手嗎?”
半個小時之後,洗完澡的易真穿著簡單的襯衫長褲,坐在小餐桌面前,吃著熱騰騰的麵包和煎蛋,杯子裡有乾淨清澈的水。
[根據研究表明,人類是一種重視外表的生物,我認為,這個結論雖然還有武斷之嫌,但也稱得上基本準確。]
“你給我解鎖芥子豹囊的權限,”易真對著阿瑞雅露出感謝的笑容,“我就不用靠刷臉吃飯。”
[很抱歉,玩家,]太阿頗為遺憾,並且缺德地說,[在時空旅行的過程中,我也承受了許多消耗。現在看來,雖然我的系統級別已經達到了最高,但還是要依靠最低級、最原始的方法積累能量了。]
太阿問:[你什麽時候開始做任務,玩家?]
易真委實無語凝噎。
媽的,真是辛辛苦苦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他被隕星辰扔到了這個偏僻的行星,身上穿的居然還是跟黎澤宇對打的那一套血呼啦擦的破衣爛衫,光腦不知所蹤,身上一毛錢也沒有。腰間雖然還拴著芥子豹囊,但是壓根就打不開,太阿倒是也跟著醒了,只是剛醒過來,就本性不改,賤嗖嗖地要他開始做系統任務……
開什麽玩笑啊!
還好他的本事沒丟,哪怕內力全無,不過,只要流轉東海化玉決,早晚有一天會恢復以前的積累。
“對了,”易真吃完飯,問阿瑞雅,“請問一下,今年是幾幾年了?”
他對善良的店主撒了個小謊,說自己是遭遇暗算,從山上摔下來,撞到了頭,因此忘記了許多東西。
阿瑞雅驚奇地笑:“啊,現在是星歷3679年啦,你真的忘了很多事情了嗎?”
易真沉吟道:“星歷3679年……”
那不就是原著劇情開篇的時間?
此時此刻,膠囊旅館的光屏正在轉播星網的新聞,易真不由自主地轉過去,看到了專屬於容氏的星際艦隊,正在圍剿金鹿號殘余星盜的消息。
易真:“……”
容鴻雪,你搶我的活?
阿瑞雅也看到了這條新聞,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感慨道:“真強啊,大黑天。”
聽見這個稱號,易真的手不自然地握緊了,他咳了一聲,努力壓製著話語間的緊張和局促,盡量自然地問道:“大黑天……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什麽?”阿瑞雅更詫異了,“你連他都不知道了?他可是S級第一人啊,傳說中最強的人類,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她不禁好奇地連連追問:“那金玫瑰政變呢?緋色之亂呢?他的傳聞……噢,他的傳聞你可能不關注,可前兩個你總該有印象吧?就連一些星域的新版教學課本,都把它們作為重要知識點收錄啦。”
易真:“…………”
易真:“……啊?”
什麽金玫瑰,什麽之亂,你拿信息差這樣堵我,我很難不懵逼啊!
易真隻好老老實實地說:“我……都不記得了。”
阿瑞雅歎為觀止地說:“你還是趕緊去看看醫生吧,這些事都忘了,那你肯定也不記得自己住在哪,家裡都有誰了,對不對?”
易真訥訥點頭:“是、是。”
八卦畢竟是人類的天性,阿瑞雅看到他懵懂不已的樣子,便對他興致勃勃地說:“金玫瑰政變,可是皇室淡出政治舞台的重要事件啊!”
她神秘地壓低了聲音:“起因就是大黑天,他當時才剛剛晉升S級,在覲見皇室的宮廷宴會上,突然毫無征兆地殺了兩個王子,中央星震動了好幾個月,但是從那天晚上過後,皇室似乎就退居幕後,很少出現在大眾面前了。”
易真:“……”
容鴻雪,你又搶我的活?
“而且啊,”阿瑞雅更來勁了,“金玫瑰政變的導火索,有傳言說,是皇室想要給公主牽線,但是大黑天拒絕了,說自己早已有了一位愛人,然後被小王子,或者是大王子?嘲笑了一句,他就一下子出手啦!據說兩個王子死無全屍,淒慘得很呢。”
易真嘴角抽搐,強行辯解:“傳言……畢竟只是傳言,難道他當時結婚了嗎?”
“沒有啊!”阿瑞雅說,“後來星網上才有消息,說他的愛人早就去世了,好像是死在星盜手裡的。緋色之亂,就是大黑天單槍匹馬,去緋色黃昏星系連殺七海誅王和他麾下四個S級的日期。對了,七海誅王是S+級的星盜首領,金鹿是宇宙最大的星盜團體……”
易真:“……”
容鴻雪,你再……
……唉,算了。
阿瑞雅撓了撓下巴,嘟噥道:“外界都傳,他是從流放行星——就是關押犯人的星球——上回到中央星的。應該為了爭奪家產吧,連自己的生父和同父異母的兄弟也沒放過,手上沾滿鮮血,害怕他的人都叫他暴君,說他就像個瘋子,幾乎沒有正常人的感情,可只要一扯上他早逝的愛人,他就像什麽都願意做一樣……”
易真默然無語,半晌歎了口氣:“不過是個死人而已……”
“喂!”阿瑞雅面色驟變,急忙喝止了他,“小心說話啊,你知不知道上一個這樣說的人是什麽下場?”
易真:“……什麽下場?”
他還能親自來把我打一頓不成?
“那還是個星球的總督呢,”阿瑞雅苦著臉,面色不適,“大黑天連臉都沒露,只是通知那個行星的人,要麽付出誠意,要麽就接受碎星的後果。不出半天,總督和他的家族……不,就連家裡的仆人,全都被叛亂的軍隊從宮殿上扔下去,讓星球住民撕成碎塊,送到了他的星艦上。”
易真:“……”
“好可怕,對吧?”阿瑞雅感慨道,“他的亡妻可真是他的禁區呀……啊,你怎麽冒汗了,是店裡太熱了嗎?”
易真深吸一口氣,呆滯地說:
“不是,是我,我比較體虛。”
【主線任務:初遇(再放送版)已觸發
任務內容:啊,這個那個……我可以解釋的你聽我解釋啊!
總而言之,在流放行星上陣亡的我,現在已經來到了十年後,原著劇情開始的那一年。
我還活著,隕星辰女士用最後一顆賢者的眼珠,容鴻雪的眼珠,從時間的嚴酷法則中搶回了我的命,這本來應該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但是容鴻雪已經變得相當可怕了我要怎麽和他名正言順地見面啊!救命!
任務獎勵:芥子豹囊解鎖10%,體力補充劑x10
(備注:體力補充劑,專為危險床事研發製造,還在為如狼似虎的伴侶感到害怕嗎?那就趕快使用它吧!)】
作者有話要說:易真,祈禱n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