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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寡[穿書]》第137章
黎澤宇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句話,唯有臉孔扭曲如斯。

 是了,易真引動的,的確是純然的時之力。時間是無聲無形,無相無貌之物,它身為君臨諸界的法則,從誕生起,便支配了萬事萬物,也支配全部的虛幻和現實。

 它本該是如此捉摸不定的東西,然而易真賦予了它可以捕捉的實體……他通過某種共識,從人類的意志裡,提取出了“時間”的具體概念,而這裡面甚至包括了黎澤宇自己。

 彎曲成圓的孔雀翎猛然打直,礦燈瘋狂閃爍,明明滅滅的昏光中,每一絲搖曳的針毫都流溢出璨璨的七彩,便如一枚真正的,金碧輝煌的孔雀尾羽。

 易真手腕輪轉,一化三,三化七,一把華美飄薄的大扇頃刻盤旋錯開,金石相擊的細碎之聲不絕於耳。這把扇子看起來脆弱得一撚就斷,可它確實是暗器中的王者,最狠戾最陰冷的毒藥與它共生糾纏。倘若有人要為它的美麗和嬌柔所蠱惑,那他大可以伸出手指,去試著拔一根燦爛的毫毛——前提是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

 他縱身躍起,沉寂了一年之久的東海化玉決再度流轉周身,幻身化霧、探手折桂,易真掌中仿佛流淌著一道光華輝映的彩虹。罡氣轉瞬撲朔向黎澤宇的面門,細如牛毛的絲針宛如落花拂面,星塵飛散,朝著對方的眼珠吹去!

 孔雀翎的毒,全都是解無可解的概念毒素,易真可以任由對方在自己身上掏十個八個血洞,可黎澤宇卻不得不避開他的挨碰。

 黎澤宇面沉如水,足下發力,恰到好處地一退,牛毛細針擦著他的發梢飛過去,在礦壁上濺出一大片斑斑點點的蝕痕。他也伸出了手,他的手上沒有刀柄和劍鞘,只有一把無形的光刃,仿佛與虛空相連,是從他的肢體上生長出來的。

 光刃斬擊的架勢氣吞山河,黎澤宇的一刀近乎有近十米的刀意縱橫!易真無法與這種剛猛的刀光相抗衡,但是他也沒想要躲,摩羅幻身·身見轉,裁決第七席得以晉升裁決者的底牌,易真霎時化作一團朦朧無形的霧氣。黎澤宇的刀可以劈山分海,但是他無法攪亂一股風,傷害一陣霧。

 孔雀翎飛旋著擦過黎澤宇的刀刃,同時旋轉著切開了他的胸口。

 黎澤宇的臉孔微微抽搐,青黑色的毒血噴灑上半空,而易真頸間的唐懷瑟之冠,再次發出一聲碎裂的清響。

 第四顆。

 黎澤宇疾速後退,他不得不後退,再前進一分一毫的距離,孔雀翎都會斜著割開他的喉管,到那時,他將會陷入絕端的被動之中。

 他遠離易真的攻擊范圍,飛速拋棄了自己被毒素所浸染的血肉,笑了起來。

 他是極少露出其它表情的人,因此甫一做出笑的模樣,只會讓旁觀者覺得扭曲得駭人,就像一個機器人,勉強自己彎起鋼澆鐵鑄的嘴角。

 “你很強,你的難辦程度,是我這一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如果你不是書中的主角,那麽,你必然有望坐上裁決者之首的王座。”他緊盯著易真,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緊繃如弓,“但是很可惜,你也就到此為止了。”

 嗡鳴的刀音響徹狹小的山洞,這一刹那,黎澤宇的刀光充斥了全部的空間,十一盞礦燈在這種吞天狂潮般的攻擊中同時粉身碎骨,但燈光卻沒有消失!他的攻速之快,甚至將一瞬碎裂的燈火也拉長成無數閃耀如電的弧線,依靠這種方式,續航了照亮兩人面龐的光源。

 這種實力,早已遠超過了人類所能達到的期限,即便暫時失去了時間回溯的能力,他仍是那個被讚譽為能用刀鋒能夠斬斷光陰的男人,諸世罕有的強橫對手。

 天羅地網轉眼即逝,衝易真當頭罩下。

 “其實身見轉,未必就要依靠化霧來抵消收到的攻擊。”

 命懸一線之際,易真的表現居然還很淡然,仿佛他頭上籠罩下來的,不是摧山倒海的刀鋒,而是春日紛落亂墜的桃花。

 高手對決,勝負往往僅在一念間。倘若說容鴻雪教給了他什麽真正有用的東西,那麽就只有一點。

 ——冷靜。

 對手越強,他就越要冷靜,越要用置身事外,無關緊要的心態看待這場生死之戰。

 他微微閉上眼睛,這一刻,他周身的“氣”發生了變化,盡管這滿場的狂風顛倒恣亂,可他只不過是隨風搖擺的一瓣落花,風往哪吹,他也跟著隨波逐流。

 刀氣在易真的感知中,形成了無數道有跡可循的白線。你看他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眼皮顫動的毫秒內,他已然躲過了數十刀的橫斬豎劈斜挑;然而他的速度也同時慢到不可思議,錯身挪步之間,就連飛揚的發絲,真氣鼓蕩的袍角,都凝滯得像被慢鏡頭精心拉長過,可以叫人看清任何一個細節。

 這是物我兩忘的境界,黎澤宇的刀光繚亂狂舞,滿天碎星如雨、白芒似雪,而易真是自然生長、自然凋零的落花,也是容納並包雨雪紛紛的雲霧。

 這裡唯有一扇、一刀、二人,卻在方寸天地中,對撞出了風雨如晦的磅礴恢宏之態!

 第五顆寶鑽破裂得無聲無息,似乎同時和易真的狀態融為一體。

 “你不會贏的!你不可能贏的!”黎澤宇厲聲咆哮,聲若洪鍾,震耳欲聾的音波回蕩不休,他出刀的速度之快,導致雙臂連帶半身,都化為了蒙蒙的虛影,“螻蟻就要有螻蟻的姿態,不要妄想飛上天空,妄想擺脫自己卑賤的命運!”

 易真面上的神情依然無悲無喜,他像是真的成了一尊拈花跏趺的觀音玉像,無論是何等挑釁的發言,都不能擾亂他的心緒。

 他僅是半閉著雙眼,在他身邊,仿佛連時光都寂靜地落著大雪,雪滿群山大海,也覆滿了人間。

 其實易真不是沒有傷,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消耗,他不曾發動東海化玉決的玉化能力,即使宗師的身體素質超出常人百倍,他畢竟還是肉體凡胎。在暴雨般的重疊疾落的刀鋒下,易真的肌膚已經布滿了細小的血口,像是吹了一身赤紅的荻花。

 不過,這點傷痕對於黎澤宇的預期來說,無疑是芝麻和西瓜的差別。

 眼下易真一味閃避,他的攻速不由更猛烈,刀氣不由更尖銳,殺氣更濃。他猙獰地大吼:“你以為你能躲多久!等到那東西全部碎完,你就要……!”

 易真陡然抬眼,眼眸中精光一現。

 人的習慣,原本是很難改變的。

 尤其是自成一派的強者。他們會在日複一日的磋磨中熬煉自己的招式與身體,直到一點一滴地剔除雜質,達到武學心境皆臻於至善、不見瑕疵的程度。

 黎澤宇算不算自成一派的強者呢?

 ——自然是算的,哪怕不能操縱時間,他仍是一位千載難逢的絕世高手。

 那黎澤宇算不算上面這種人呢?

 ——可惜,或許他以前是,但在習慣了時間回溯帶來的妙處之後,他也不再是了。一個得意於自己能夠隨意扭轉死亡,倒轉敗局的人,是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苦苦磨練自身的技藝的。

 在他揮舞到第一千七百刀的時候,易真就已經發現,他的招式看似能夠用速度彌補一切劣勢,可他卻有一個未能糾正過來的缺陷。

 雙刀講求左手和右手的配合,以此來達到一加一大於二,甚至大於三的成果。黎澤宇的刀,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完美無缺的,只是他在交錯輪斬的時候,左手刀會情不自禁的比右手刀慢半拍,看起來就像是右手壓著左手,因此,每到這個時候,他的動作都要僵硬一下。

 而這種僵硬,加上他說話時產生的情緒起伏,落在易真眼中,就更加明顯了。

 就是……現在!

 一霎的暴起,易真的雙手準確無誤的穿過如潮刀光,悍然鉗在黎澤宇的雙肩,將對方轟然頂得撞在岩壁上。他從拈花微笑的觀音,刹那變成了怒目降世的金剛明王!

 黎澤宇未曾料到,易真的突然反擊會來得如此暴烈,不過他的反應同樣迅速,雙刀如電倒轉,霎時自易真的雙肩穿刺而過。

 骨肉支離破碎,鮮血迎面狂噴,然而易真就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只是對裁決者露出了一個血腥至極的笑。

 東海化玉決瘋狂運轉,他的肌膚與骨骼也在須臾間硬質玉化,將黎澤宇的光刃,連著他的雙手,一同鎖死在了自己的肉身裡。

 “打架的時候,話不要多。”易真嘶啞地說,猛然張手捏碎了孔雀翎,一拳穿胸,裹挾全部的劇毒,掏中了對方的心臟!

 他避讓的時候,柔軟無害得像是一朵白雲,他進攻的時候,卻像一頭高速彈射、不死不休的毒蛇。黎澤宇七竅痙攣,不禁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看見第六顆鑽石同步在易真的脖頸上寂滅。

 “你……”黎澤宇的喉間咯咯作響,猛毒攻心,他還沒有死,但是肌肉和神經已經開始在概念性的毒素中融化,兩個人相互僵持,都在等待著對方的徹底滅亡。

 黎澤宇忽然笑了。

 “這就是你……最後的本事嗎?”他啞聲發笑,笑聲就像老鴉般陰冷,“易真,真是造化弄人、時運不濟啊!”

 鮮血從易真的唇齒間凶猛溢流,匯聚成股,淌下他血跡斑駁的衣襟,他沒有說話。

 他猶如在喃喃地自語:“你的時間……還能撐多久?時間是流動的東西,你要阻止我逆轉時間,就必須要持續、不停地……抽取概念……來封鎖我的能力……哈哈,最後一顆啦、最後一顆啦!你還能撐多久?你的時空錨點……又能撐多久?”

 “你輸了。”黎澤宇直視易真的眼睛,“如果我不能在錨點全碎的期限內徹底死去,你就再也、再也不能阻止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毒不夠啊!它不夠完全地殺死我啊!暗器之王孔雀翎,居然只是個半成品、半成品!這就是天意……這次是我的運氣,壓倒了你的運氣——!”

 笑聲由小至大,到最後,他幾乎是歇斯底裡的大笑,僵硬的肌肉在臉上堆疊出誇張的,甚至是病態的弧度,“你輸了易真!你輸了,你沒機會了!你利用時間對付我,同時也受限於時間,功虧一簣——功虧一簣啦!”

 易真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對方陷在近乎瘋癲的狂喜中,然而他自己的眼神卻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怔忪,就像他穿過黎澤宇的傷口,穿過至死方休的戰場,看到了什麽別的人或事,別的,值得他去懷戀的人或事。

 他知道,裁決者說得沒錯,僅是半成品的孔雀翎,終究無法殺死一個差不多成為了神明的人,他的僥幸和預想,完全落空了,當下他必須做出選擇,做出最後一個……有利的選擇。

 太阿的聲音驚惶,它低低地叫道:[玩家……]

 易真突然道:“裁決第五席,燭龍,到現在為止,你一共逃過多少次死亡的結局了?”

 黎澤宇笑聲漸止,他瞪著易真,驀地意識到了什麽。

 “不、你不會的,錨點只剩最後一個了……你想跟我同歸於盡?不可能,你做不到,你做不到的!”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邊,充斥著多少死亡的概念?”易真的眼神平靜如斯,落在黎澤宇眼裡,卻如魔鬼般聳動可怖,“你逃脫它,已經太多次……太長時間了。”

 黎澤宇臉孔抽搐,厲聲咆哮:“你還想使用自己的能力嗎!你已經沒有這個命了,是我勝過了你,我贏了你!你想死就去吧,不過是無謂的掙扎!易真,這不過是臨死前的妄念!”

 他越說越快,語氣越說越激烈,並且開始努力抵抗毒素的侵蝕,瘋狂地掙扎起來。

 他已然有了預感,絕端不祥的預感,而像他這種級別的強者,預感通常是會成真的。

 “那就這樣吧,”易真無視他的色厲內茬,決絕地吐出一口氣,“也該解決了,下一個輪回,我不希望再看見你這種低賤的貨色。”

 他的雙手發力攫住裁決者的血肉,瞳孔深處,渾如輪轉著萬千混沌的星光。

 “——死亡!”

 易真怒吼回蕩在時光深處,就像禦駕親臨在千軍萬馬之前,轟鳴似青銅的古鍾,他吐出的每一個字,皆是無法忤逆,亦無從忤逆的讖言!

 裁決第五席的燭龍瞬間發出無法承受的慘叫,洪水般的黑霧傾瀉進他的身體,消亡、凋落、終結、湮滅……它們象征的每一個意象,都是不可考據的漆黑陰影。從前這些陰影圍繞在他周圍,因為他擁有撥動時間的權能,所以就連死神也對他無能為力,唯有眼睜睜地看著他,注視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倒帶回檔,將一切重置在結束的前一刻。

 現在它們終於來了,帶著冰冷的快意,以及毀滅的決心,那雙寒意徹骨的手已然搭上他了的肩頭,死神俯身低語,對他吐出了第一句話——

 “——死亡!”

 恍若最後吹響的號角,地面上的高塔再也無力支撐,它轟然倒塌,發出了爆炸般的巨響,衝擊的氣浪就像噴湧的海潮,翻滾著覆蓋了周遭的所有。

 漆黑的地底,世界歸於寂靜,萬籟無聲,易真無力地吐出一口血,勉強撐著自己的身體,拖著兩條幾乎粉碎的手臂,靠躺在廢墟之間。

 太阿輕輕地說:[都結束了。]

 易真歎了口虛弱的氣:“啊……都結束了……”

 太阿低聲問:[玩家,這樣的結局,你就覺得值得了嗎?]

 易真笑了起來:“那還能怎麽樣呢?”

 他的眼睛逐漸黯淡下去,低聲道:“或許愛就是這樣的東西啊……那麽咬牙切齒的初見,最後奉還的,卻是自己的一生……”

 ——哢嚓。

 第七下清而微的脆響。

 ·

 天已經完全黑了,城區盡化作斷壁殘垣,幾乎沒有活人還留在這裡,容鴻雪滿臉是汗,急得發瘋,他站在礦井塔的殘骸下方,用全力尋找著還未淤堵的礦坑口。幸運的是,他確實找到了一個。

 容鴻雪心頭一松,他不顧一切地鑽了進去,挖開碎石之後,他可以用精神力感覺到,這裡似乎還殘存著某些奇異的能量,於是他放出精神力的觸須,跟隨這股能量的指引,完全依靠蠻力和狠勁,在地下打通了一條道路。

 在最靠近礦區中心的位置,他終於見到了易真。

 ……渾身是血,生死未卜的易真。

 礦鎬和礦燈脫出掌心,當啷墜地。容鴻雪的胸膛劇烈起伏,他就像一頭絕望的,失去了伴侶的孤狼,猛地撲了上去,又不敢隨意觸碰易真的傷口,唯有顫抖地呼喚他的名字,期望以此得到他的回應,哪怕只有一點。

 “易真……易真、易真!”少年帶著壓抑的哭腔,去摸他的臉頰,探他的脈搏,“你醒醒,易真……你贏了對不對?易真、易真你醒醒……你看看我,易真……”

 容鴻雪陡然想到了什麽,他雙手發抖地撕開了自己帶來的急救包,想用止血藥和繃帶暫時纏住易真的傷口,但是一碰到對方的雙臂,他就要痛得發出狂叫,易真的雙臂軟如棉絮,裡面充斥著碎盡的骨頭。

 他再也下不去手了,容鴻雪咬緊了自己拳頭,死死地咬,甚至咬得皮開肉綻,咬出了血。這一刻,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如果易真死了,那麽這世上,也再沒有什麽值得他留戀的事情了。

 “……啊,”前方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你……哭了嗎?”

 容鴻雪以為自己聽到了幻覺,他猛地抬頭,看見易真有氣無力地望著他,嘴角露出一絲孱弱的微笑。

 “易真!”他簡直要喜極而泣,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你……你沒事,你沒事!我……你的傷口,疼不疼?我抱你,我這就抱你出去,我們回家啊,我抱你回家了……”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易真勉力問。

 容鴻雪急忙回答:“天黑了!天已經黑了,星盜走了,他們抓了別人,以為那個人是我。我一直在等塔塌下來,但是它過了好久才倒……”

 他絮絮叨叨地說,再也不見往日的寡言少語,易真笑了笑,因為時間亂流的緣故,他和黎澤宇只在這裡待了短短片刻,但是對於外界來說,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

 易真凝視著年少的容鴻雪,他看得專注極了,就像要把他的輪廓牢牢刻在眼睛裡。

 過了好一會,他才說:“我耳朵後面……有一枚藥,是……救命的藥,你……把它喂給我……”

 容鴻雪聽了,急忙輕輕探手去摸,果然在左耳後面,摸到了一枚小小的蠟丸。他笑了起來,不疑有他,捏碎了之後,珍惜地喂給易真吃。

 咽下去之後,易真的眼神亮了亮,他又說:“你背我,好不好?”

 容鴻雪不由為難:“可是你的手……”

 他一想到易真的雙臂,便不由痛徹心扉。

 “我不痛,”易真彎起蒼白的嘴唇,“我吃了藥,馬上就會好了。你背我……好不好?”

 面對他的請求,容鴻雪從來就沒有說“不”的時候,他想了想,說:“也好,背著走穩當,你搭著我的肩膀,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說。”

 易真笑了笑:“好。”

 容鴻雪俯下身體,轉頭之前,他忽然看見易真的脖頸,那上面的飾物此刻黯淡無光,再也不複之前的華彩,就像一排瞎掉的眼珠。

 他還來不及細想,易真便挨了過去,他趕緊小心地把易真托到背上,然後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少年走得十分穩當,像是托著自己全部的世界。

 走了幾步,容鴻雪感到易真的臉頰靠在他的頸側,如雪一樣冰冷,沒有絲毫溫度,他又想起方才看到的景象,心中隻覺得不祥,忍不住說:“易真,別睡了,我們說說話,好嗎?”

 易真遲緩地頓了頓,小聲說:“不行啊,我太累了,沒有說話的力氣啦……”

 容鴻雪一下急了起來:“可是……不,你別睡,易真,你現在睡著了不行,等回家,好嗎?回家我給你處理完傷口,你吃點藥再睡,好不好?”

 易真微弱地出了口氣,說:“這樣吧,我用手拍拍你的肩膀……你說,我拍,可以麽?我實在是……太累了……”

 退而求其次,容鴻雪也覺得可以,他果真感到易真在一下一下地,有規律地拍著他。他振奮精神,一鼓作氣,背著易真走出了礦坑。

 風停日來了,夜空再次澄澈如洗,星河斑斕璀璨地倒懸在天幕上,混戰過後的城區寂靜無比,只有漫天星光照耀著他們回家的路。

 容鴻雪不由得高興了起來,他快活地說:“對了,我們的家因為是加固過的,現在還沒有倒得很厲害,你之前是不是上鎖了?當時所有人都在逃命,他們隻搶了沒來得及上鎖的房屋,我們最富裕,但是因為門窗都很結實,所以裡面的東西都還好好的。”

 易真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拍著他。

 容鴻雪又說:“易真,你看星星,今天晚上又有那麽多星星。其實你來的那天,我在夢裡見到了好寬好長的星河,我還沒看夠,就被你砸醒了。現在想想,其實那是真的啊,你就是我的星星,而且是最寶貴的那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會說話,不過,我會學的,他們說好男人就該會哄老……咳,哄你開心。以後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在一塊,我們還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好多風景可以看……一想到這裡,我就由衷地感到高興。”

 “我一直記得你說的……你說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主人。其實那天在象塚附近的塔樓,我看了一本書,上面說有一把寶劍的名字,叫做太阿,它是執王之劍,象征君主的權威……我當時就想,它可真適合你啊。再過幾年,我們去冒險,去遊歷的時候,假如我能找來這把劍,一定會把它送給你……”

 他一步一步地走,絮絮不休地說。不知為何,他的聲音開始顫抖,眼眶也開始發紅。

 容鴻雪嘶啞的問:“易真,你不會騙我,對不對?你說了欠我一個吻,說我們會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你說你不會言而無信,你說了,你都說了,對不對?”

 前路緘默無聲,唯有星光那麽燦爛地揮灑下來,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孤獨的影子。

 “我們會去看更多的極光,還要去看其它星球的晴天和夕陽。你說過,緋色黃昏星系盛產奇妙的動物,戰爭天馬星系盛產好看的寶石,我們要遊遍那些地方……”

 “……或者就找個僻靜的,風景優美的行星定居,只有我和你,日升月落,朝夕相處。我們可以爭吵,會有摩擦,但是我們還是……還是深深愛著彼此……”

 容鴻雪慢慢停下了腳步,淚水從他的眼眶裡湧出,他也未知未覺,只是固執地看著前方那棟孤零零的木屋。

 “易真,別拍啦……我們到家了。”

 “易真,我們到家了……你睡著了嗎,你抬頭……看一看啊,我們……我們到家了……”

 他忽然就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一個字。

 少年背著他的愛侶,孤立在無邊的黑暗中。

 沒有星星了。

 他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星星。

 作者有話要說:——如何讓一個少年快速長大成人?

 ——和他深深地相愛,再當著他的面,親手殺死他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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