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複賽第三場一樣,易真同樣沒有戴遮面,鳶尾庭院上方連綿如星河的燈火映照著他的面頰,漫天燈花如繁花,富麗纏綿的背景,卻將他的美反襯出十二分的鋒利。
“易真!”
“他就是易真……”
“……他就是帝國越級挑戰第一人……這是什麽打法?用精神力操縱羽毛?”
“確實厲害,有真本事……”
竊竊私語聲不停,眾人在他臉上忍不住流連的目光也不停。
其實場上的大多數選手對世界隊的感觀十分複雜——主要是對易真。按照他的發跡史,半年前的易真,還是個體質孱弱,深居在莊園內的美貌孀夫,和容鴻雪的桃色傳聞飛了王都滿天。昔時的他就像一抹白色的柔順幽影,流言想為他塗抹什麽顏色,就塗抹什麽顏色,蜚語想把他揉捏成什麽形狀,就揉捏成什麽形狀。
無論到了什麽時代,都不缺這樣的角色。柔弱無依的美人,淡化了性別與年齡,動人的外貌只是為他們的人生增添了一枚沉重的,被掠奪的籌碼。容鴻雪接連碾滅了生父和兄長的生命之火,唯獨留下易真這個任人擺布的菟絲花,他是什麽意思,難道還不明了嗎?
誰料半年後,易真異軍突起,以無可匹敵之力殺進爭霸賽的海選,憑借速度和奇異的身法,險勝A-級駕馭者響尾蠍暨青,而後就是一路高歌猛進。初賽直接奪得朧華星賽區第一名——更有甚者,一種詭秘而難以置信的傳言說,其實他才是剿滅了金鹿團星盜的真正殺手。複賽領著他的團隊一路橫掃,不管是八人隊還是兩人隊,不管是帝國最負盛名的年輕天才“雨獅子”,還是最老辣幹練的三屆元老,都難以匹敵他的銳利和鋒芒。
好家夥,這一頓操作猛如虎,完了拿著他的基因檢測資料一看,B級。
星網最負盛名的帝國賽事評論家在觀看了他的比賽之後,也為他下了斷言,“這種自成一派的打法,配合那雙無往不利的武器,他如果不被時代淹沒,就要引領這個時代。”
李有燈嫋娜地從他的身邊走了出來,臂釧生輝,肌膚似乎比黃金還要燦爛。隔著西裝褲,她隨手拍了一下手邊侍從的屁股,“啪”一聲清響:“給我拿杯酒,再領著你的人走遠點,場子上的事還沒完。”
侍從渾身一震,死裡逃生的驚恐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紅暈從臉漲到耳朵尖,還不等他嬌羞地跑遠,舍心又補充了一句:“我還沒成年,不能喝酒,我要潘趣果汁!”
易真還是拈著那片羽絨,臉上笑吟吟的,完全看不出他剛剛在全體天都軍官臉上切了個邪魅的彎鉤出來。
兩方對峙,一方有兩百個人,另一方卻只有三個人,氣魄卻旗鼓相當,甚至有後者隱隱壓過前者一頭的架勢。
天都軍官齊齊抬手,擦了一把臉上的血,再從胸口抽出雪白的絲巾,抹乾淨手指。三個動作,兩百個人做得整齊劃一,像是在平面上複製粘貼出來的。
“這是什麽意思?”天都八幻開口問。
“沒什麽意思,就意思意思。”易真還是吊兒郎當地靠著門廊的大理石柱,“怎麽,嫌我不夠意思?”
天都軍官冷笑著說:“原來,我們一直把你們當做友邦,還帶著誠意,來和你們進行星系間的友好切磋,但是看阿佐特朋友的做法,好像並不歡迎我們啊?”
天都樂扔了沾血的絲巾,目光冷肅:“甚至還侮辱了我們的顏面。”
話說到這份上,就該皇宮的官員出來打圓場了,講點睦鄰友好之類大家都知道扯淡的廢話,讓這場晚宴好歹還能在明面上過得下去,事實上姍姍來遲的宮廷要員確實想要這麽做,但是有人在他前面開了口。
“我還不夠歡迎你們麽?”易真似乎是很驚詫的樣子,“我大可以直接切開你們的喉嚨,叫你們的血噴得像屠宰場被按倒的豬,但我沒有這麽做,只是在你們臉上打了個小小的招呼而已。如果這還不叫友好,那我真是不知道什麽叫友好了。”
宮廷要員客套的笑容僵死在臉上,滿目狼藉的庭院亦是一片萬物滅絕的沉寂。
“唉,也不是不能理解啦,”李有燈優雅地捏著水晶杯,“弱小一點的種族,確實喜歡用禮儀這種東西去束縛強者,以為說句‘你們沒有禮法’,就能讓強族不捶你們的臉一樣……”
“其實不是這樣的,”舍心認真地擇去杯沿上的金檸檬片,“命只有一條,母星也只有一顆。碎骨星炸毀的時候,大家都說德斯納星人好不講道理,但那又有什麽用呢?宇宙裡什麽都有,唯獨沒有時光倒流這種東西,死去的人無法複生,碎了的星星就是再也拚不回去了,講道理,講禮法,能讓事情回到從來不曾發生過的時候麽?不行的。”
易真松開手,任由那片羽絨落地,“未成年都明白的道理,你們怎麽不懂?見好就收吧戰爭天馬星系的朋友,現在正確的做法是,你們傷了阿佐特的人,我傷了你們的人,彼此扯平,就該翻篇了。還拽著不放,很顯得給臉不要臉啊。”
從、從來沒聽過這麽直來直去,直球到打碎腦殼的發言啊!
外交官張口結舌,心中是崩潰的,一直圍觀的皇室臉上也有點木然,唯有跟隨容鴻雪身後的副官們心中帶著點詭異的安定,甚至有點想縱情高歌一曲,就唱“他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這句。
“哈哈哈哈!”血腥百合放聲大笑,“狂,但偏偏有狂的資本,我喜歡,真不錯!”
“大黑天,這就是你的小嫂子?”怠惰六劍的駕馭者,瓦妮莎·朔望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眼光不錯嘛……”
雖說S級的性格都很獨,但容鴻雪是這裡面最特殊的一個。他的行事風格只能用吊詭毒辣來形容,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少年喪母,青年弑父弑兄——更別提他前段時間還跑去砍了七海誅王,生母的情夫。除了母親,頭頂的長輩全被他宰了個遍,不提他超群的實力財富,就因為這個,其他S級也有些怵他。
瓦妮莎算是個例外,她就是這種混不吝的性格,什麽都不在意,什麽都能說兩句,因此即便是大黑天,她也能毫不顧忌地揶揄。
容鴻雪看了一會,說:“不是。”
瓦妮莎愣了一下。
不是,不是什麽,這個叫易真的不是你小嫂子,難道是別人?
容鴻雪的口吻帶著謎一般的淡然,十分理性客觀地說:“這是我老婆。”
樓上也沉默了,就連一直置身事外,冷漠神遊的風雪客黎澤宇,也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
左右無人說話,容鴻雪點一點頭:“先告辭了,我去看看我老婆。”
他頭也不回地往下走,等到走出好一會,瓦妮莎·朔望忽然鬼使神差地說:“他老婆……知道自己是他老婆嗎?”
黎澤宇破天荒地接了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漠然道:“我想,應該是不知道的。”
等到容鴻雪下去的時候,打得破破爛爛的鳶尾庭院已經收拾出了大致的輪廓,易真正和李有燈舍心霸佔了一整張完好的長桌,正在上面自調雞尾酒和果汁,旁邊的人沒一個敢上前去打擾。
經此一役,他們的地位再次上升了!從“打破等級藩籬的天才”,上升成了“打破星系藩籬的惡霸”。
惡霸們怡然自得,自酌自樂。惡霸李有燈還用調酒的奶油給惡霸舍心畫了一抹白胡子,然後兩個人樂呵呵自拍,自拍照發在社交平台上,就打個#成年TIME#的標簽。
易真的袖口被輕輕一拽,他回頭一看,沒人,低頭一看,也沒人,他抬起袖子,才發現袖子上拉著一隻小小的黑手,手腕細細的長長的,蛇一樣蜿蜒到灌木牆的拐角。
易真:“……”
他放下酒杯,跟著小黑手,一路繞到灌木叢後面,容鴻雪果然就站在那裡,花木扶疏,掩映著他幽綠的眼睛,和深邃的面容。
“我剛剛和諾爾斯特見了一面。”容鴻雪開門見山地說,“愛凡·阿佐特早在一月前因為觸怒了皇帝而被關禁閉,今天你可以見到皇后、大王子和公主,但是見不到最小的那個了。”
易真立刻轉換心情,也單刀直入:“發現外來者的痕跡了嗎?”
“不好說。”容鴻雪將手指搭在樹乾上,“愛凡為他兄長的皇位考慮了很多,朧華星上利用星盜只是第一環。他太蠢了,反而讓人難以看出這是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七海誅王背後是一定有人唆使的,”易真說,“他對唐懷瑟之冠的在乎,以及能夠倒流時間的手段……我有理由懷疑,是外來者將一部分關於世界的事情告訴了他,並且資助了他這次的行為。”
容鴻雪說:“阿什泰爾的叛變也很突然,表面上看,這是為了除掉娜塔莉婭·赤紅龍的雙重保險,確保她一定要死在朧華星。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很有可能是為了除掉你所做的雙重保險?”
易真點頭:“我想過。我還想過外來者是否已經滲透到了皇室,是他們推波助瀾策劃了這些事情。”
“不過,答應和戰爭天馬星系的友誼賽,確實是皇帝親自簽發了邊境通行的命令。”容鴻雪說,“他也想看看,通過爭霸賽選拔的精英,究竟是不是可塑之才。”
易真冷笑著說:“就算不是可塑之才,輸給了戰爭天馬,他又想怎麽樣,把輸了丟面子的人全都處死麽?”
容鴻雪看了他一會,笑了。
“小真,你太護犢子了,這對你來說不是好事。”他的手指無需用力,從樹上別下一枝開放正盛的白花,遞給易真,“從朧華星上下來的時候,我就想說,你年輕氣盛,所以看那些年輕的孩子,就像園丁看到了自己花圃裡的花兒,隻想看它們盛放的樣子,不願看它們摧折凋零的樣子……但是人各有命,他們有他們自己的路走,你再護著,能護他們一輩子嗎?就像這一樹的花,有人想摘,輕松就摘走了,你能攔住所有人嗎?”
易真深吸一口氣:“我只是不想他們被改動的劇情影響。如果劇情沒改,他們就算死,也不至於死在星盜手裡,不至於被砍掉頭之後,還要栓在腰帶上!”
“你又怎麽判斷,這是改動之後的劇情?”容鴻雪靜靜地看著他,“人的選擇千變萬化,造成的結果也千變萬化。我上一刻摘花亦或者不摘花,結果在下一刻都有所不同。你說這是改動過後的劇情,你又怎麽能假定,這不是對方自己做出的選擇?”
易真沒有說話,容鴻雪將花放在他的手心,柔聲說:“還是我說的那句話,發條松一松,不要繃得太緊了。”
易真問:“那假如說,有人傷害了你一直看著的人,在乎的人,你的解決辦法是什麽?安慰自己這也是他的選擇?”
容鴻雪抬起頭,展顏一笑:“被傷害是他的選擇,但捏碎傷害他的手,攪碎手主人的腦漿,同樣是我的選擇。”
易真挑起眉梢,雖然眼中含著笑意,卻忽然把那朵花往他面上一丟。
“雙標成這樣,還來教我做事?滾蛋!”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看了晉江的20年度報告,特此來感謝一下。
感謝在我評論區撒歡打滾最多的小朋友白鹿青崖和丹生!感謝灌我最多營養液的小朋友行步眠和匪席!感謝拿雷把我腦門砸腫的小朋友秋刀一脈相承和尼瑪怎會如此不錯!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