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觀塵冷不丁道:“你在鎮子裡用過的身法,是凌雲閣的身法。”
沈秋庭:“這個,我是從別的地方見過……”
白觀塵繼續道:“還有五日輪回經修真界中都少有人知,你為何會知道的如此清楚?”
沈秋庭:“我覺得……”
他覺得不出來了。
可以,這小兔崽子秋後算帳的能耐見長。
白觀塵見沈秋庭一臉憋屈的模樣,心下有些好笑。
這少年身上疑點頗多,放在外面難說會不會是個禍患。但幾日相處下來,能看出他心性頗正,善加調/教,倒也未嘗不是可塑之才。
更何況,他的眼睛還在傷中,貿貿然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總也怕出了什麽問題。
沈秋庭自然不知道白觀塵心中的種種思慮,還在絞盡腦汁地給自己編理由。
他把凌雲閣中諸位長老峰主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抬起一雙瞎眼,誠摯且慎重地開始胡編亂造:“這位……師兄,其實是這樣的,我是靜虛長老門下,現在是在進行一場特殊的歷練,暫時不能回去。師兄要是有時間,替我給師父帶個好就是,等我試煉結束,自然會回凌雲閣看望他老人家的。”
靜虛長老酷愛收徒,門下弟子沒一千也有八百,他自己都記不清誰是自己的徒弟,更別說旁人了,拿來蒙人準沒錯。
誰料白觀塵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道:“靜虛長老十年前就已經隕落了。”
且不論這一聽就是胡說八道的理由會不會有人相信,單是這一條,就足夠沈秋庭翻了個大車。
沈秋庭梗了一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換了一種思路:“啊,剛剛逗你玩的。其實我是……”
他做足了侃侃而談的準備,誰料白觀塵趁他看不見,伸手去了他頸後,敲了一下。
冰涼的靈力滲入頸後經脈,迅速封住了他的知覺。
下一瞬,沈秋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他到底是大意了,沒有閃。
白觀塵取出了一柄新的靈劍,正打算把人拎上去,看見他衣服上沾的灰土,頓了一下。
他用靈力把沈秋庭重新洗刷了一遍,才滿意地帶人上了靈劍,禦劍離開了鎮子。
沈秋庭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仍是一片黑暗,只能感覺到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應該是在飛劍上。
他懷了幾分僥幸心理,戳了戳身後的人,問:“仙師,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白觀塵正在專心禦劍,冷不防被他打擾,忍不住皺了皺眉:“回凌雲閣。”
沈秋庭的僥幸心理破滅,收回手蹲在飛劍上安靜地頹廢了一會兒,又開始忍不住試圖作妖。
他做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開始胡言亂語:“仙師,凌雲閣是幹什麽的呀?”
白觀塵靜靜地看著他發瘋。
沈秋庭再接再厲:“去了凌雲閣是不是能修仙啊?修仙是不是就不能回家了?”
白觀塵額角青筋忍不住跳了一下。
沈秋庭一個人自問自答,繼續膈應人:“那可不行!我家中尚有八十歲老母和嗷嗷待哺的小妹,若是我回不去了,她們可就活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八十歲老母是如何生出嗷嗷待哺的小妹的。
沈秋庭東拉西扯了半天,才終於暴露了他的真實意圖:“您看,要不您放我下去?”
白觀塵忍無可忍:“現在離地面不過十幾丈,你大可以跳下去試試。”
沈秋庭瞪大了眼睛。
聽聽,這還是人話?這還有半點人道主義精神?
見他還想開口,白觀塵冷颼颼地說了一句:“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丟下去。”
沈秋庭只能委委屈屈地閉上了嘴,蹲在飛劍上活像一隻拔了嘴的鵪鶉。
行吧,這年頭連嗶嗶兩句都不成了。
沒了沈秋庭的干擾,飛劍行進的速度很快,不過半下午,兩個人就停了下來。
周圍人聲鼎沸,叫賣聲不絕於耳,推測應該是進了一座比較大的城池。
沈秋庭被人擠得一個趔趄,自動自覺地抓住了白觀塵的袖子。
他眼下兩眼一抹黑,要是被丟在人群中,哭都不知道怎麽哭。
白觀塵看了他一眼,默認了他的動作,帶著這麽個亦步亦趨的掛件進了街邊的一家客棧。
見客人進來,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喲,兩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咱們仙客來最近剛上了不少新菜,兩位要不要試試?”
白觀塵拿出一塊上品靈石,道:“兩間上房。”
小二看著那塊上品靈石,有些為難:“最近凌雲閣開山收徒,凌雲城來了不少人,眼下小店客房已經不夠了,只能勻出一間上房來,還是中午客人臨時退的,您看這……”
修真界一流門派一共有五個,凌雲閣是其中為數不多給凡人開了求仙門路的,其余大多都是從交好世家中直接選擇弟子。從凡人到修士那就是一步登天,哪怕大多數人都是凡夫俗子,也不妨礙大多數人都來撞個仙緣湊個熱鬧,自然是人滿為患。
白觀塵原本也沒有打算在這裡住,只是想給沈秋庭找一個地方安頓,聞言也不在意,對小二道了謝,便帶著沈秋庭上了樓。
沈秋庭從聽見仙客來這個名字的時候就覺得不太妙,兩句話聽下來,果然是回了凌雲城。
凌雲城是凌雲閣下轄的主城,就在凌雲仙山的腳下,來了此處,就意味著……很多故人都不遠了。
他在心中歎了口氣,難得有些情緒低落。
白觀塵盡職盡責地把人領到房間裡,叮囑道:“我回凌雲閣一趟,你在此等我。”
這是要走了?
沈秋庭眼睛一亮,也不蔫了,立刻精神起來:“仙師好走,記得早點回來。”
雖然凌雲城遇到故人甚至是仇人的幾率極高,但也不是沒有好處,畢竟這塊地方他熟得很,哪怕暫時沒有眼睛,跑也不是難事。
白觀塵一打眼就知道他在盤算什麽,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我在你體內下了禁製。”
沈秋庭臉上的笑容迅速收了回去,一個人摸索著找到了床,躺了上去裝死。
什麽人呐這是。
白觀塵見人已經安分了,便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鎮子上生出的事端牽涉太多,茲事體大,還是早早上報宗門為妙。
沈秋庭原本只是想擺出個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沒想到這幾日奔波太過,一個沒忍住就睡了過去。
他睡得並不安穩,零零碎碎地一直夢見上輩子的破事,醒來的時候頭疼得差點裂開。
白觀塵已經離開了。
沈秋庭的眼睛雖然出了問題,但光線變化還是能隱約感知到的,房間內漆黑一片,應當是已經入夜了。
他睡得頭疼,不太想在床上待,索性爬了起來,打算出門去看看。
這會兒已經到了飯點了,仙客來的大堂上坐滿了人,沈秋庭不知打哪裡摸到一根棍子,摸索著去了樓下,在大堂上找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來。
趁著人多的時候,大堂正中間有位說書先生租了一塊地方,正在口沫橫飛地講故事。
“說時遲那時快,白仙君一劍刺出,正中那魔頭心臟。魔尊反抗不及,口中噴出鮮血,就此伏誅……”
沈秋庭跟小二要了一壺濃茶提神,
剛喝了一口,就聽見了這麽一句,險些一口茶水噴出去。
得,在修仙者的地盤上,哪怕是魔域的尊主也不能希求什麽人權。
想他做魔尊的時候也是英明神武,到了說書先生的嘴裡居然全成了姓白的那小兔崽子的陪襯,簡直是胡言亂語。
說書先生正說到酣處,猝不及防被台下一位仁兄潑了冷水:“這出《伏魔記》講了幾十年了,每日都是這些老黃歷,能不能說點新鮮的?”
此話一出,立刻就傳來了好事者稀稀拉拉的附和聲。
先生被砸了台子,也不惱,笑眯眯地搖了搖扇子:“諸位來得巧,今日正巧上了新的話本,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說書先生醒木一拍,開始說起了下一段:“卻說這兩人當年也是修真界中有名的凌雲雙子,這麽多年亦敵亦友,其感情自然非尋常師兄弟可比。”
沈秋庭嗑了一顆店家送的瓜子,思忖著,確實非尋常師兄弟可比,尋常師兄弟不至於你死我活。
“但無人知道的是,這兩人之間,其實有過一段風月往事。兩人少年相識,同修同臥暗生情愫……”
沈秋庭嗑不動瓜子了。
他木著臉聽完這一段莫須有的纏纏綿綿的“風月往事”,心裡想,睡倒是睡過,但風月往事真不至於。
瘋癲往事倒是不少。
自古以來風月就是經久不衰的一個話題,加上話本有幾分功底,一段講完,台下幾個情感豐富的當場灑了幾滴淚花,說書先生賺得盆滿缽滿,心滿意足地卷了自己的家當離開了仙客來。
說書已經散場了,台下有客人嘲笑道:“這種故事聽聽也就罷了,誰不知道這都百年了,白仙君最聽不得的名字依舊是沈秋庭,可見是恨得深沉。”
一位方才哭得最凶的女修嚶嚶反駁道:“你懂什麽,越不能提越是深刻,可見是愛得深沉!”
兩方霎時吵得不可開交。
沈秋庭懶得聽這些扯皮,只是遺憾看不見說書先生的臉,不能打擊報復了。
鄰座一位少年正感動得滿眼淚花,一抬頭看見沈秋庭面無表情的一張臉,淒切地扯住了他的袖子:“這位兄台,難道你不為兩個人不容於世的感情而感動嗎?”
沈秋庭十分迷惑:“若是讓你現在跟一個魔域中人雙宿雙棲,你樂意嗎?”
少年一愣,下意識道:“當然不樂意,魔域中人皆為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我又怎麽會跟魔域中人雙宿雙棲呢?”
沈秋庭一樂,拍了拍他的肩膀:“巧的很,白仙君應當也是這麽想的。”
少年想清楚自己方才說的話,臉一紅,呐呐了半晌,才擠出一句:“……那不一樣。”
沈秋庭思忖著,能有什麽不一樣的。
還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
說書講完了,飯點也差不多過去了,周圍鬧哄哄的人漸漸都散了。
沈秋庭一壺茶喝到了底,百無聊賴地拿著杯子玩。
白觀塵走進仙客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這樣一幅場景。
人群三三兩兩地散去,少年清瘦的身影留在昏黃的燈光下,看起來莫名顯得有些……寂寥。
然後他就看見沈秋庭一個不慎,劈裡啪啦摔了一個杯子,引得眾人側目。
白觀塵面無表情地想,他方才真是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