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中陰氣甚重,那怕是在白天也依舊霧沉沉的。
沈秋庭把裝著李家老祖的麻袋扔到李放的墳前,在墳前點了三柱香。
香煙嫋嫋地升起來,跟空氣中灰蒙蒙的霧糾纏在一起,香的氣息與草木濕氣和屍體的腐臭味混成一團,有些嗆人。
沈秋庭捂住鼻子後退一步,等著見鬼。
等了沒多久,白觀塵察覺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濕冷的陰氣,他略微側過頭,見旁邊一棵柳樹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道人影。
青衣鬼修沉默地站在樹下,手中依舊握著那柄紙傘,目光沉沉地看向這邊,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
這鬼修不瘋的時候,看起來倒很有些世家公子的氣度,可見生前也是個體面人。
沈秋庭也看見了李放,他自來熟地衝著李放招了招手,將麻袋口解開,露出李家老祖一路上被摔摔打打弄得鼻青臉腫的頭,道:“來了?快過來,今天給你帶了禮物。”
李家老祖身上綁了捆仙索,口中還塞了一團抹布,半點沒有人前風度翩翩的樣子,活像一頭待宰的豬。他神色激動地衝著沈秋庭“嗚嗚”了兩聲,也不知道是在說什麽。
李放的目光落到“禮物”上,額角輕微地跳了跳。
他倒是沒有再像上次一樣攻擊,而是邁步走了過來,動作輕柔地拿開了李家老祖嘴裡的抹布,語氣微妙地喚了一聲:“師父。”
聽到這一聲,李家老祖身體一僵,才知道這兩個凌雲閣的後輩是把他帶來了什麽地方。他掙扎了一下,衝著李放誘哄道:“放兒,快,快救師父!這兩個賊人在豐城城內利用邪術殺人,還妄圖把罪名栽贓到你頭上去。師父相信你是好孩子,咱們師徒聯手,一定能把這兩個賊人拿下!”
李放面無表情地看了沈秋庭兩人一眼。
沈秋庭毫不猶豫地拉著白觀塵後退一步,示意這人他可以隨意處置。
李放把目光重新放到李家老祖身上,嗤笑了一聲:“你是不是很奇怪,在豐城為非作歹這麽多年都沒有出什麽紕漏,偏偏最近被捅出來了——你當是誰乾的?”
李家老祖一開始聽不明白他的話,仔細想完之後,氣急敗壞地瞪大了眼睛:“是你!”
李放冷漠地看著他,道:“師父,您是不是當真以為徒兒至死都沒有看清當初殺我、奪我靈根之人究竟是哪個邪修?”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傘尖按壓進了他身上的傷口中,漫不經心地擰了擰。
濃稠的鮮血從傷口中被擠出來,李家老祖疼得抽了一口氣,臉色一白。
“疼嗎?”李放冷笑一聲,踹了他一腳,“當年您生剖我靈根的時候,可比現在疼千倍百倍呢。”
李放一邊慢慢折磨著李家老祖,一邊把當年的真相全都抖落了出來。
李家老祖當年天賦並不高,好在為人勤勉,一路硬是修到了築基後期。只是從達到築基後期以後,修為便被困在了原地,再也不得寸進。
後來有一日,他無意間發現了一本邪功,可以吸收他人天賦和修為供自己所用。
修仙者修的是正道,本能就對邪魔外道有所排斥。李家老祖雖然得到了這本功法,一開始並沒有想過要使用。只是後來時間越來越長,眼看著壽元將近,李家老祖終於忍不住了,便用這功法吸收了一個不起眼的散修的修為。
散修孤家寡人一個,出了事也沒有人在意。李家老祖靠著散修的修為一路衝到了築基巔峰,也沒有任何人來找麻煩。
很多事情一旦開了頭就收不回去了。
李家老祖嘗到了甜頭,便四處搜羅各路無依無靠的散修和李家不起眼的邊緣子弟,靠著這些人的修為一路突破了金丹中期,成為了豐城中人人景仰的修仙大能。
修為越高,李家老祖對自己先天的資質就越發不滿意。
他這樣的仙道天才,應該有更好的靈根才配得上。
他挑挑揀揀,目光落到了李家天資最為出眾的子弟李放身上。
豐城算不得修仙的大城,多少年不曾出過天賦上佳之人。李放是難得的單靈根,放在大門派中也算得上是天賦上乘,在小小的豐城中更是了不得的奇才,修真之路順遂至極,小小年紀便已經達到了練氣巔峰。
李家原本打算把李放送去大門派中修習,誰料半道被李家老祖截了胡,把李放收到了自己門下。
李放打出生以來就順風順水,心思單純,李家老祖最開始的時候對他極好,他也打心眼裡敬重這位師父,卻沒想到,李家老祖是看上了他身上的靈根。
李家老祖騙他去了亂葬崗,偽裝成邪修的樣子將他的靈根生生剜去,為了不讓人發現端倪,還將他的屍體大卸八塊,才轉身離開。
那天正好下了大雨,加上又是在怨氣橫生的亂葬崗,李放竟奇跡般地保留住了神智,化成了厲鬼。
李放死後,李家老祖依舊四處尋找可供他提升修為的修士,只是豐城中修士終究有限,大多數還是凡人,李家老祖無法,開始嘗試抽取凡人身上的靈氣。
人是萬物之靈,哪怕是凡人身上也會帶有些微靈氣。只是凡人身上的靈氣若是被抽取了,輕則大病一場壽元縮減,重則直接一命嗚呼。李家老祖不敢做得太過,每次只會抽取一點,並沒有人發現端倪。
最初幾年,李放渾渾噩噩地在城中遊走,偶然遇到了機緣才轉化成了鬼修,直到近些日子築基成功,方才去了城中附身做了幾場戲,將事情鬧了出來。
只是他沒想到李家老祖膽子這麽大,居然敢借著鬼修的名頭光明正大地殺起了人。
沈秋庭聽完這一場戲,忍不住也跟著踢了李家老祖一腳。
這種人渣是真的死不足惜。
只是……按照李放說的,情況確實能對得上,這城裡城外的蠱蟲又該作何解釋?
白觀塵忽然拉了他一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的樹叢,道:“有人在那邊。”
沈秋庭看見樹叢中露出的一片玄色衣角,皺了皺眉,問:“偷聽多久了?”
白觀塵答道:“從李放出現時便在了。”
沈秋庭看了他一眼,險些被氣死:“能聽的都聽完了你才告訴我?”
“那人是李元,”白觀塵解釋說,“這些事他應該聽聽。”
李元一開始對李放這個弟弟的態度就有些閃爍,到底是為了什麽……怕還是要多看看才知道。
“他要出來了。”
白觀塵話音剛落,李元像是終於忍不住了一樣,從樹叢背後走了出來。
他手裡拎著一個竹籃,裡面裝著一些祭拜用的瓜果香燭,像是特意來給李放上墳的。
因為在樹叢中待的時間長了,李元的衣服上沾了些枝葉灰土,配上臉上失魂落魄的表情,顯得格外狼狽。
他喃喃地問了一句:“小弟,老祖,你們……方才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聽見動靜,李放正在折磨李家老祖的動作停了下來。看見李元的臉,他像是有些不知所措,最後只能乾巴巴地喊了一聲:“兄長。”
李家兩兄弟一母同胞,感情極好。當年李放身死之時,因為邪氣太重一直沒有人敢來收屍,是李元跑過來想要給他收屍立塚,雖然最後被眾人給勸回去了,李放心裡卻一直記著兩個人的兄弟情分。
李元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嘴,手中的竹籃“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勉強冷靜了一下,才臉色難看地開口說:“我先靜一靜。”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亂葬崗。
在李元轉身的瞬間,白觀塵忽然察覺到一道陌生的魔氣從旁邊打了過來,他下意識地拉過沈秋庭護在身後,就見魔氣破空而過,割開了李家老祖身上的捆仙索。
苟延殘喘的李家老祖當即抓住機會掙開了捆仙索,一掌拍開了李放。
他周身泛起了濃重的魔氣,四下搜尋了一番,將場上修為最低的沈秋庭抓在了手裡,滿是漆黑魔氣的手爪直接按在了沈秋庭的脖子上。
沈秋庭還沒有反應過來,莫名其妙就被當成軟柿子挾持成了人質。
在場眾人都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等變故,紛紛愣在了原地。
沈秋庭一個眼神把試圖上前的白觀塵按在了原地,冷靜地跟身後的李家老祖講條件:“不知老祖挾持我是想要什麽?”
“挾持?你以為我是想要講條件?”李家老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笑牽扯到了臉上的傷口,眼神森寒起來,“上次不過是一時大意方才栽到了你們兩個小雜種的手上,你們誰的修為是我的對手?既然都上趕著前來送死,老夫就成全你們,有一個算一個,今天全都要變成老夫修為的養料!”
他轉頭看向被他一掌打倒在地上的李放,陰狠道:“我能殺你一次,便能殺你第二次。真以為自己成了鬼修就能翻身了?”
李放的魂魄被打得有些散,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最終卻還是失敗了。
現在還沒到天黑,他的實力本來就削弱得厲害,今日怕是沒有辦法報仇了。
這種情況下,被鉗製住的沈秋庭反倒成為了全場最冷靜的一個。李家老祖見他的神色,眯了眯眼,道:“你不害怕?”
沈秋庭嗤笑一聲:“我雖受製於你,你也受製於人,有什麽好怕的?”
頓了頓,他語含深意地挑釁道:“不知老祖身上蠱蟲的滋味可還好?”
作者有話要說: 補昨天的雙更,待會兒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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