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底是中午之前就打開了阻塞的山路,路逢舟在山上,他爺爺就是再不高興,也心疼孫子。路逢舟將簡殊然送回了家,一路上他都蔫頭耷腦的,沒再說什麽。
接下來的心裡治療進行的非常不順利,情況比醫生預想的要嚴重。
簡殊然的敘述很多無跡可尋,尤其是他身上並沒有那些硬傷,醫生甚至一度認為他不是PTSD,而是被迫害妄想症、精神分裂或者雙重人格中的一種。路逢舟以家屬的身份自居,很多東西也解釋不清。
經歷了漫長的確診過程,最後醫生建議是系統脫敏加上藥物治療,一點一點的加深簡殊然的接受度,不過這個過程會很久。
另外要與過去建立一些聯系,不能完全割裂開來,生活是連貫的,他現在的思維被過去圍困,在身體和意識上卻極力逃避,相當於把自己完全分裂了。生命也不可能從哪個時刻就斷開再接上,總之醫生的建議就是要直面過去。
在這期間更是叮囑路逢舟,作為家屬要全力配合治療,更要注意患者的情緒動向。
其實路逢舟從五月就開始準備一樣禮物,就是當年他送給簡殊然的那個公寓,那是他跟簡殊然交往的第二年。他把裡面完全按照當年的樣子裝修,布置,所有細節都務必做到還原。
在他看來,那是兩人的家,在去洛城之前,他們在裡面共同生活了有八年之久。他喜歡清晨醒來饜足的看著簡殊然安靜的睡顏,軟糯又白嫩,總是能激起他最原始的欲、望。
他喜歡躺在沙發上枕著簡殊然的腿看電影,喜歡在廚房門口看著簡殊然變出他愛吃的食物,喜歡在書房裡跟他一起工作,彼此不干涉,但是抬眼對方就在自己的視線裡。
他喜歡在房間的每個地方一遍又一遍的要簡殊然,喜歡他意亂情迷的時候叫自己的名字。
關於簡殊然的一切都他喜歡,並不是因為這個房子,而是因為這個房子裡有簡殊然。
簡殊然對那裡很有感情,每一處都是他親自設計布置。雖然中間鬧過一次不愉快,他把裡面的東西都換了,但是換了之後依然是簡殊然的風格。那個地方沒有第三者的影子,算是他們之間的紐帶,唯一乾淨的地方。
他們也曾經有過短暫的幸福,或者說是掩耳盜鈴一樣的快樂。
當站在那個小區裡的時候,簡殊然就知道要發生什麽,終於要攤牌了嗎!
進了門,他看到的是曾經一模一樣的場景。窗簾、沙發、茶幾、電視,連燈都跟當年的一模一樣。酒櫃裡的酒,甚至品牌和年份都沒有差錯。
指尖輕顫,他撫摸著曾經親自挑選的物件,竭力的控制住內心翻湧的情緒,四肢透著寒意。
對於他來說,這裡不是港灣而是牢籠,困了他那麽多年。就像他自己的故事裡面說的,這是個精致的籠子,當年他卻從未想過要飛出去。
現在他可以走出這裡了,又再一次被帶回了這裡,那麽這一次誰也別想關上那道門。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都記得。”簡殊然黢黑的眼珠子,冷冷的看著站在那裡的男人,流淌出來的光是徹骨的寒冷,仿佛利劍一樣。
路逢舟看著那雙閃著寒光的眼睛,心思漸漸的往下沉。他不傻,也想過今天來會是兩種場面。一種是重拾舊情,一種是自毀長城。現在看來,後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是,所有的我都記得。”路逢舟緊張的咽了下口水,這是末日的宣判。
簡殊然閉了下眼睛,原本他還想自欺欺人,不想提那段過去。有些事情自己記得就好,這樣至少不用把傷口反覆的翻出來示人。可是現在不拿出來都不行了,這畢竟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
“那你是在幹什麽?都過了那麽一輩子了,你還不肯放過我嗎?”簡殊然頹然的問,“怎麽見不得我好?”
“沒有,然然,我怎麽會這麽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我要把你留在身邊。” 路逢舟心急火燎的說道,簡殊然不能這麽說,他從來沒想過要他不好。
“呵呵。”簡殊然笑了,既然都說開了,那還有什麽可隱瞞的,“路逢舟,愛從你嘴裡說出來太諷刺了,真的太諷刺了。你愛我,然後把我送給徐晉安,讓他糟蹋我?我怎麽弄不懂你的邏輯呢?”
“我沒有,別人多看你一眼,我都想把他眼珠子摳下來喂狗,我怎麽舍得把你送給任何人。這是誤會,我沒想過事情最後發展到那個地步,我只是……我只是失手了,沈岸說萬無一失的。”
路逢舟越說聲音越小,這件事大概是他上輩子最大的悲哀所在,不能提,想起來就撕心裂肺的疼。
“所以,這個怪沈岸?”簡殊然的眼裡染上了嘲諷。
“不是,怪我,全都怪我,沈岸不過是為我做事,最後做決定的是我。”路逢舟滿心的懊悔,“是我太自信了,把你置於險境,最後讓你受了那麽多苦。全是我的錯。”
“那些事,我真的不想再回憶了。路逢舟你不懂,沒日沒夜的被毒打,被言語侮辱是個什麽滋味。最後徐晉安甚至想讓他的那些手下輪了我,好在卓玉來的及時,但是我現在突然在想,也許當時發生了,你也許就會放過我,你不會放個不乾淨的人在你身邊。”
簡殊然連嘴唇都顫抖起來,臉色慘白。那些東西一旦想起來,他連骨頭縫都覺得冷。太疼了,也太可怕了。他甚至還記得那些汙言穢語和骨頭斷裂時的聲響,太疼了。
“不會的,不會的,然然我們不假設那些沒發生的行不行。你別再往死胡同逼自己了,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都不會放開你。”
路逢舟急切的表明自己的立場,他怎麽可能會不要簡殊然,就算是發生了不可挽回的事,他也只會怪罪那些傷害簡殊然的人。
“往死胡同裡逼我的分明是你,我原本從來了,想好好生活了,是你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你到底怎樣才能放過我!”簡殊然失態的吼道。
路逢舟搖搖頭,眼睛有些紅了:“我不放,我放不開你,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後,我獨自活了十四年,那十四年過的生不如死。每天醒來,都會想你很多很多遍。沒了你,我就不是我了。”
那種日子他一天都不想過了,太難受了,每一秒都那麽煎熬。
“可是我不想看到你了,是真的不想了,你能為我考慮一下嗎?沒了我,你身邊也不缺人,等著被你臨幸的人,排隊能繞景城一圈,但是獨獨不會有我。還記得你那些小情人嗎,你有個后宮啊路逢舟,你永遠不會孤單。”他當初到底是有多下賤,才能跟別人共享一個人,失心瘋都比他正常。
“沒人了,你不在之後,我把那些人都送走了,一個都沒留下。”
簡殊然深吸一口氣,心裡翻湧著滔天怨氣:“我活著的時候你給我一個接一個的找人,等我死了你反而開始守身如玉了,你這是給自己立牌坊嗎?”
“我不要牌坊,我要你,那些人都不是你。我就是混蛋,你在的時候沒珍惜,你不在了我才明白過來,誰也沒有你重要,包括我自己。以後不會有別人了,我們之間不會有第三個人。然然,你給我個機會,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在我身邊,我連覺都睡不著,然後我就喝好多好多酒,可還是睡不著,我就住在那間臥室裡,抱著你的骨灰,一宿一宿的坐著。”
他指著裡面的房間,那是這個房子的主臥。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這麽過的,最嚴重的時候只能靠輸液維持生命,路家那陣子整個都亂了,因為被有心人利用了他的狀態,長豐的股價跌的一塌糊塗。
聽到骨灰兩個字,簡殊然覺得腿軟,對著一個活人探討他的骨灰,太他麽詭異也太殘忍了。他坐在了沙發上,有熱意爬上眼眶,脊背繃得很緊。
“我一點都不想跟你討論我的骨灰,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我死了你也不放我入土為安。死者為大,你到底懂不懂。”
“我懂,但是我身邊沒點念想,當時我就活不下去了。然然,我是真的想死。”路逢舟往前走了幾步,他想靠簡殊然近一點。
“可是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著,遠離你好好的活著,這輩子我不想再搭上性命。”
簡殊然眼淚掉了下來,他是真的怕了,任誰死過一次,也會害怕。曾經到底是怎麽堅持下來的,如果懂得及時止損,也不會落那麽個下場。
“不行,你別想離開我,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這輩子你甩不掉我。我不會讓你再陷入任何危險,我保證,我用我的命給你擔保,然然你是愛我的,你說過的。”路逢舟的聲音都啞了。
“你其實就是我命裡最大的劫難,你的保證沒有任何的可靠性。愛是會被消磨的,我早就不愛了,你清醒點吧。”簡殊然感覺嘴裡特別的苦。
“我清醒不了,看到你我就不清醒,時間給了我們機會,讓我們重來。”
“這種重來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我不能拿命跟你豪賭。這一次我不會做任何人的附庸,我愛我的家人和朋友,我也愛的我的工作,這都是我離不開的。”簡殊然一手覆上眼睛,將眼淚盡數抹掉,上輩子真是太窩囊了。
心心念念的人帶給他的是最大的傷害,讓他失去了所有。最後連累了家裡,他把自己變成了個不孝不悌的畜生。
那麽重來一回,為何還是被這樣逼迫,他就想安靜的遠離這個人活下去,這麽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