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一直都很怕自己在沈恪面前露怯。
第一次見面,他看到的沈恪是年輕的、高高的、結實的,頂著風雪走到他身邊時,他會忐忑地覺得自己在逐漸變得渺小。
在沈恪的對比下,林聲認為即便他穿了新衣剪了頭髮,也還是相形見絀,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腐朽的氣息。
沈恪是風雪裡走過來的暖爐,他卻是費盡心力也隻沾染了一丁點月光的石頭。
對比鮮明,這讓林聲有些怯懦想要逃跑。
他怕沈恪見了他之後會失望,而他的人生已經承受不了更多的失望了。
好在,沈恪謙遜有禮,翩翩公子一樣來到他面前,客氣又好奇地問他說:“你好,請問是林聲嗎?”
那時候林聲還不知道沈恪的名字,在論壇上沈恪隻用“M”作為自己的代號,可林聲在來之前就告訴了對方自己的真名。
他是真的很渴望跟沈恪見面。
林聲怔了一下,突然不知道應不應該回應。
但正是因為他的遲疑,沈恪確認了眼前的人就是自己今天要見的那個。
沈恪笑著伸出手:“你好,我叫沈恪。”
兩人在賓館前握手,沈恪說:“雪太大了,快進去吧。”
林聲是被沈恪牽著手帶進賓館的,兩個人的手都很冰,但握在一起之後很快就暖了起來。
從室外到屋內,突如其來的暖氣衝得林聲長長地舒了口氣。
沈恪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問:“是不是等急了?”
“沒有。”林聲很快否認,他發現自己很喜歡等沈恪,有人可等的感覺對林聲來說太寶貴了。
沈恪拉著他到了前台,拿出身份證說:“我在網上預約了房間。”
林聲也趕緊跟著一起把身份證交了過去,兩個男人開房,前台還是多打量了他們一眼。
林聲覺得有些尷尬,不跟前台對視,轉過去看別處,假裝把注意力放在了牆上貼的安全須知上。
他偷偷地、仔細地聽沈恪跟前台對話,405號房間,大床房,出了電梯往右手邊走,明天中午十二點退房。
“林聲。”
林聲聽見沈恪叫自己,觸電一樣手指尖都麻了,他趕緊轉過去,跟著沈恪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這間賓館很普通,但對於林聲來說又相當與眾不同。
上樓的時候沈恪說:“我今天剛好到這附近辦事,怕你等得久,就定了附近的這家。”
他的潛台詞是,這間賓館環境一般,希望林聲不要介意。
林聲能明白他的意思,看得出來沈恪是那種吃穿用度都很講究的人,跟他不一樣。
“蠻好的,”林聲說,“其實在哪裡不重要。”
人對了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林聲第一次跟網絡上認識的人見面,更是他第一次和人開房,其實他是慶幸的,因為沈恪的一切都超出他的想象太多。
林聲覺得自己佔了便宜,只希望沈恪不要太失望就好。
四樓,電梯很快就到了。
兩個人打從走出電梯起就幾乎不再說話,都緊張起來。
沈恪拿著房卡走在前面,林聲默默不語地跟著他。
林聲喜歡走在沈恪身後,看著對方的背影都讓他覺得踏實。
其實在這個時候林聲心裡是覺得自己很可恥的,他問自己,如果今天出現的這個人沒有這個年輕這麽帥氣,他還會是這樣的態度嗎?
如果是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哪怕舉止紳士談吐儒雅,他怕是也會找借口離開吧?
“嘀”的一聲,405房間的門開了。
屋裡一片漆黑,沈恪摸索著,把房卡插在門口的插卡處,很快燈就亮了起來。
再普通不過的連鎖賓館,房間裡面甚至彌漫著淡淡的劣質家具的味道。
沈恪側過身讓林聲進屋,然後關上了房門。
房門落鎖的一刻,兩個人的手心都冒了汗,林聲吞咽了一下口水,朝著裡面走去。
過了那狹窄的過道,裡面是一張雙人床,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乾淨。
沈恪走過來,脫掉了大衣:“晚上吃東西了嗎?”
林聲很感謝他沒有直奔主題,而是假模假樣地先互相關心一下。
“吃過了,你呢?”
“我也是。”
沈恪對他笑笑,兩個人簡單地對視,然後都迅速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還是會有羞恥心的。
林聲大著膽子厚著臉皮問:“你之前跟人這麽見過面嗎?”
他想問的並不僅僅是“見過面嗎”,但實在羞於啟齒。
好在,沈恪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第一次。”
林聲有些驚訝:“第一次?”
“第一次。”沈恪想解釋,確實是各種意義上的第一次,但又覺得說太多會顯得很假,索性不說了。
林聲笑了,沈恪問:“你不相信嗎?”
“就是覺得不可思議。”
“為什麽?”
“你……”林聲停頓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語言,“覺得你條件特別好,不應該。”
沈恪坐在牆邊的椅子上看著他笑:“你呢?”
“我也是第一次。”可我的第一次情有可原,畢竟沒什麽值得愛的地方,就連跟人發生關系都不會首選我這樣的無趣的人。
沈恪說:“你也蠻好的。”
林聲的手指還搭在大衣的扣子上,進屋半天他連外套都還沒脫掉,聽見沈恪的話,他明知對方可能是客氣,但還是很開心。
他也有被肯定的時候。
太久沒聽到別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了,他都忘了自己其實也沒醜陋衰老到鬼見愁的樣子。
沈恪盯著他看,然後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兩人的身高相差不多,林聲到沈恪眉毛的位置。
沈恪問:“我可以先親你一下嗎?”
他說:“或許接吻也可以激發靈感。”
林聲並不希望簡單的親吻就能激發沈恪的靈感,因為他很怕這樣一來子就會失去跟對方做//愛的機會。
但他也不會拒絕沈恪的請求,主動揚起了下巴。
沈恪看著他的嘴唇,抬起手用指肚輕輕地在他嘴角蹭了蹭:“那我要來了。”
賓館昏暗的黃色燈光讓林聲覺得氣氛曖昧得剛剛好,他閉上眼睛,迎接了沈恪的吻。
這是他的初吻,三十年來第一次。
沈恪的嘴唇冰涼,親吻溫柔。
兩個人的唇貼在一起,呼吸格外清晰。
沈恪沒有深入,只是這麽輕輕一吻,林聲也沒有任何動作,一切聽從對方的發落。
他發現自己在沈恪面前變得很輕微,親吻間,自己好像是落在對方世界裡的一粒塵埃。
這樣的心境並不健康,但他覺得這也並非壞事。
一個沈恪勾動了他遲鈍的神經,這明明就是天賜良機,讓他可以憑借著這個再活些時日。
卑鄙的、充滿低級欲//望的人類,林聲覺得自己可笑,之前那些赴死的決心竟然就這麽動搖了。
“要先去洗澡嗎?”沈恪問。
林聲睜開眼,看著面前這張臉。
“好。”他脫掉大衣,沈恪順勢接了過來。
林聲洗澡的時候,沈恪抱著他的大衣坐在床邊,房間的窗簾還沒拉上,扭頭就看見簌簌而落的雪。
沈恪聽著水聲,看著雪,突然挪到床頭櫃那裡,拿起筆,在紙上隨手畫了什麽,在林聲洗完澡之前將其疊好,放進了林聲大衣的口袋裡。
很高興認識你。
在那張給林聲的畫上,沈恪如是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