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覺得自己在面對沈恪的時候,暴露的是最虛偽也最真實的自己。
虛偽是因為他表現給對方的一切都是假的,真實是因為他的一切虛偽都是他最渴望的。
他把自己人性中長滿苔蘚的一面裝飾了一下,送到了沈恪的面前。
兩個人走在溫暖甚至溫度有些過高的商場裡,沈恪的深灰色襯衫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沉穩成熟,氣質不凡。
林聲很羨慕沈恪,他覺得板正的襯衫就算穿到他身上也會被糟蹋,一個人活得底氣不足,穿什麽都顯得塌肩含胸沒有風度。
“我是不是應該找點話題?”沈恪先開了口。
他們倆就這樣閑逛了好半天卻始終沒有聊天,沈恪知道林聲寡言,原本想著找點話題,但剛剛看對方似乎在想事情,他就沒打斷林聲的思路。
“對不起,”林聲下意識道歉,“我不太知道怎麽跟人聊天。”
沈恪笑了:“每個人性格和處事方式不同,你沒必要道歉。”
林聲在心裡是覺得有必要的,他希望沈恪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是輕松愉悅的,可是好像除了做//愛的時候沒什麽壓力和負擔之外,他們之間的氣氛總是有些微妙。
林聲不確定這種微妙是不是因為他的不誠懇,披著虛假的外衣跟對方交往,原本就不知道應該怎麽聊天的他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他很怕自己哪一句不注意暴露了原本醜陋的真相。
在沈恪說完那句話之後,林聲就只是點頭,過了好一會兒說了一句:“你人真的很好。”
沈恪一愣,隨即笑得不行。
“這是傳說中的好人卡嗎?”
“什麽?”
用林聲自己的話來說,他是個活得很“窄”的人,他目光和注意力都隻集中在自己熱愛的事情上,甚至連余光都不會掃向別處,所以很多大家都知道的有趣的或是幾乎常識一樣存在的話題他統統不知道。
之前何喚就笑他說:“你也沒七老八十,但怎麽就好像已經被時代拋棄了呢?”
沈恪看著林聲,覺得這個人跟他從前遇過的任何一個都很不一樣,林聲給沈恪一種跟真實生活很割裂的感覺,和林聲在一起的時候,他好像真的可以忘掉現實中那個失敗的自己。
在這種時候,似乎虛構出的一切才是真實的。
“沒什麽。”沈恪說,“你為什麽突然這樣說?”
林聲沒頭沒腦的一句直白的稱讚讓沈恪很是疑惑,“你人真的很好”,沈恪想:如果你知道我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就不會再這麽想了。
“就是感覺,覺得你好。”
沈恪聽得不滿足:“打個商量,今天聖誕節,能不能把你對我的誇獎詳細說說,讓我開心開心?”
林聲在沈恪面前總是顯得有些木訥,他自己很討厭這樣,希望自己在跟對方交往的時候可以遊刃有余一些,但偏偏,沈恪很喜歡觀察這樣木訥的林聲,他覺得林聲的世界很豐富龐大,想的比說的要多得多。
他好奇這個人都在想些什麽。
原本林聲不想說的,但他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說:“你很溫柔。”
沈恪聽到林聲對他的評價之後,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他從來沒把“溫柔”這個標簽跟自己聯系到一起,因為在絕大部分時候,他不僅不溫柔,反倒讓人覺得不可理喻,難以溝通。
沈恪覺得有愧於林聲的評價,問他:“你覺得我溫柔?”
林聲點頭,這是真的,他覺得沈恪大概是他遇見的人裡算得上最溫柔的一個人。
溫柔不僅僅看一個人說了什麽,更多的是他在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流露出的細節。
林聲說:“你很溫柔。”
從最開始見面沈恪就很顧及林聲的情緒,照顧林聲的感受,一舉一動都會考慮到林聲的喜好,雖然林聲不希望沈恪對待自己這麽小心翼翼,但又不能否認,這樣的沈恪讓他覺得自己有被認真對待。
哪怕兩人其實只是肉//體關系,可在這個過程中林聲都覺得自己是被呵護的。
沈恪的一切都恰到好處的讓林聲覺得美妙,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存在,所以世界請千萬不要毀滅。
“我沒見過你這樣的人。”林聲突然說。
按照林聲的性格,沈恪以為他不會再繼續說下去了,聽見他的聲音有些意外地看了過去。
“所以要謝謝你。”
他越是這麽說,沈恪就越是心虛,低頭笑了一下之後抬手蹭了蹭鼻尖。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跟你想象的其實根本不一樣,或者說,跟你現在看到的不一樣,會不會很失望?”
沈恪的這個問題,恰恰是林聲最擔心的。
林聲以為自己被發現了端倪,嚇得脊背出汗:“怎麽突然這麽說?”
“就是覺得我沒你說的這麽好。”沈恪說,“怕你跟我接觸多了之後會失望。”
一定會失望的吧,我並不是你以為的風度翩翩有所成就的畫家,我的溫柔也只是莫名展現給了你而已。
一切都是假的,比畫裡的鏡花水月還虛假。
“不能這麽說。”林聲望著沈恪,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睛最深處,那裡面有他們自己。
林聲說:“我對你的評價都是基於我的真實體驗,你帶給我的這些是切實發生過的,作為你傳達的情緒的承受方,我可以確定我感受到的你是溫柔的。”
沈恪這段時間過得很不順,每天都活在躁鬱中,他幾乎時刻都在自我懷疑自我否定,所以當林聲堅定地望著他對他說出這些話時,突然就被安慰到了。
至少在這個世界上他並不是真的一無是處,他也帶給過別人難得的體驗,也給別人留下了難以言說的眷戀。
沈恪說:“那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溫柔?”
林聲驚訝地反問:“我?”
沈恪笑了,在人來人往的商場裡,他突然很想擁抱眼前這個人,是那種純粹的,由心底生出的隻關乎情感沒有一絲肉//體/欲//望的擁抱。
這陣子糾纏沈恪的躁鬱被林聲的三言兩語就給打敗了,雖然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沈恪突然之間就覺得自己的這片天放晴了。
在創作上,他依舊沒有豁然開朗,但在創作之外,他難得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你。”沈恪說。
沈恪依舊不覺得自己是溫柔的人,但他覺得,能說出剛剛那番話的林聲才是有著最善良最柔軟內心的人。
沈恪覺得,大概是因為林聲的職業,在進行文字創作的時候,要懷著一顆慈悲的心,這慈悲蔓延到了林聲的神經,融進了林聲的血液。
兩人看著對方笑了,林聲有些不好意思,先轉過頭繼續往前走。
沈恪緊隨其後,決定如果有一天他可以正式為林聲畫一幅肖像,他要把那幅畫命名為“神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