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跟沈恪不是第一次一起喝酒, 從前一直害怕自己會因為喝酒誤事的林聲也開始學會了享受這種微醺的感覺。
兩個人坐在電視機前,看著春晚,聊著天, 像兩個小孩兒一樣, 石頭剪刀布,贏了的人才可以吃餃子。
這個夜晚對於他們來說非同尋常, 根本不僅僅是孤單的人互相陪伴那麽簡單。
林聲能感覺到,他跟沈恪靠得越來越近, 這種“近”不是身體上的, 不是距離上的, 更多的來自內心最深處。
沈恪願意展現給林聲的變多了, 林聲也逐漸嘗試讓沈恪看見自己最真實的那一面。
不自信的、消極的、苦澀的一面。
幾罐啤酒而已,林聲已經有些飄飄欲仙。
他靠在沙發上, 手指從沈恪的後頸一路沿著脊骨慢慢下滑。
時間過得很快也很慢, 他覺得自己在觸碰沈恪的時候,像是在描摹一幅古老的畫作, 畫作裡天地萬物令人迷醉, 就像沈恪帶給他的感覺一樣。
沈恪回頭問他:“是在我背上留了摩斯密碼嗎?”
林聲憋著笑問:“是啊,知道我寫的是什麽嗎?”
“我猜猜。”沈恪放下筷子, 喝了口酒, 故作深沉地想了一會兒說,“你說你喜歡跟我在一起。”
林聲臉紅了,他喝酒都沒臉紅,被沈恪的這一句話給說得臉紅了。
事實上, 他只是隨便在上面摸了摸, 他喜歡沈恪骨節分明帶給他的感覺。
但他也沒有否認沈恪的話, 就當做是這樣吧, 假裝他真的在沈恪身上留下了這句話。
林聲跟沈恪吃完飯,收拾乾淨桌子,距離農歷新年還有幾分鍾。
沈恪說:“咱們倆進度還是有點兒快了,下次得掐著時間來。”
他說到下次,林聲聽得忍不住笑著看他。
“那我們就坐這兒等著迎新年?”林聲覺得或許應該做點什麽,比如接吻。
他發現在跟沈恪相處的這件事情上他的想象力過於匱乏,不會製造浪漫,笨拙得像個渴望飛上藍天的小雞仔。
“等我一下。”沈恪突然想起了什麽,跑進了臥室去。
林聲安靜地坐在那裡等著他,電視機裡吵吵鬧鬧的聲音完全無法影響他的心情,他聽不見那些聲音,看不見那些畫面,他的一切好像都是因為沈恪而存在的。
這個春節是因為沈恪,他才好好度過的。
沈恪很快就拿著東西回來了:“你看這個。”
林聲站起來,走向沈恪,發現他手裡拿著的是一張黑膠唱片。
“我很喜歡的一個美國樂隊,”沈恪一邊往客廳另一邊的桌子旁走,一邊說,“以前我失眠的時候會整晚整晚聽這張唱片。”
林聲這時候才看到,沈恪家裡還有一台黑膠唱片機。
這台黑膠唱片機確實是沈恪的,不過並不貴,當初他從別人那裡買來的二手唱片機,只花了幾百塊。
其實買這個東西沈恪猶豫了好久,幾百塊錢對於每個月能賣掉幾幅畫的他來說並不會造成什麽負擔,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確實不是那種可以為自己的興趣花太多錢的人,因為他只是想聽那一張唱片而已。
可最後他還是買了,就像他明知道自己並不富裕卻還是拿錢出來找了日租房一樣。
他想要一份疲憊生活中的滿足。
沈恪有這麽一台二手唱片機,有且僅有一張黑膠唱片。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跟他一起聽,沒想過有人和他分享這份滿足,然後又將這份滿足推向了更高點。
林聲有些好奇地看著沈恪放唱片,他的世界裡還沒有出現過這種東西。
音樂開始播放的時候,他跑過去把電視機靜音。
沈恪笑著衝他伸出手:“跳個舞嗎?”
林聲過來牽他的手,眼裡是藏不住的笑意:“我不會。”
“沒關系,我也不會。”
兩個人就那麽抱在一起,隨著音樂,閉上眼睛,自在輕盈地緩慢地在窗邊踱著步子等待新年的到來。
這夢囈一樣的唱腔讓林聲覺得整個人都被拉進了一場夢幻旅行,他看見斑駁的光影,看見破碎的磚瓦,看見突然之間密布的雲和毫無預兆就降下的雨,當他回頭,又看見了始終在身邊的那個人。
毫無疑問,那個人是沈恪。
林聲的下巴搭在沈恪肩膀上,幻想著這趟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尋夢之旅,不可思議又過分美好。
他們就這樣,在囈語一樣的音樂聲中迎來了新年,要不是窗外突然亮起煙花,沈恪跟林聲完全不知道新年已經到來。
他們相擁著看向外面,煙花再一次映亮了他們的臉,這一刻林聲覺得他們像是給彼此講了一千零一夜的童話故事,煙花綻放,故事到了結尾,但他們意猶未盡,決心把這故事從頭再講一遍給對方。
這個晚上,音樂一直沒有停過。
他們接吻做a,在客廳溫暖卻堅硬的地板上,在臥室柔軟的大床上,在彼此身體上,在彼此的心底最深處。
林聲第一次對時間如此敏感,大年初一的清晨,他從床上坐起來,沈恪已經不在身邊。
廚房裡,沈恪煮了粥,看見林聲過來笑著問了聲早。
“睡了多久?”林聲靠過去,直接貼在了沈恪的背上。
“差不多兩個小時。”
他們是後半夜四點多才睡,沈恪六點多就起床了。
睡不著,心裡藏著事。
冬日早晨,天亮得沒有那麽早,他醒過來的時候房間還黑漆漆的,他就那麽偷偷地在黑暗中盯著林聲看,怎麽都看不夠。
如果真的有神話故事,那林聲就是救贖每一個漆黑夜晚的神。
沈恪看著他,心動到難以自製,深呼吸,讓自己保持理智。
人的魅力是件難以捉摸的事,人與人之間的吸引力也很難說。
沈恪一點都不意外自己被林聲吸引,但他意外的是,林聲似乎也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了對他的好感。
這讓沈恪開始有些害怕了。
膽小懦弱的人,根本不敢面對也不敢承擔別人的愛,他一無所有,除了一顆正被打撈起來的心。
沒意義的。
沈恪從床上下來的時候甚至在想,或許真的應該遠離林聲的世界,自己就是個騙子,時間久了就露餡了,到時候他從林聲那裡得到的怕會是失望和怨恨。
這些日子的相處讓沈恪明白,林聲絕不是嫌貧愛富的人,但林聲一定不會願意接受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欺騙了他這個事實。
沈恪很懊惱,他為什麽沒有從最初就明白這一點?
在為林聲熬粥的時候,沈恪一直很矛盾。
他害怕,卻又舍不得。
此時此刻,林聲的親昵讓他更加舍不得推開這個人,沈恪發現自己錯得離譜,但已經來不及撥亂反正了。
沈恪關了火,回身抱住林聲,在林聲還迷迷糊糊的時候緊緊把人箍在懷裡深深地親吻。
林聲喜歡被他這樣對待,閉著眼迎接這個吻,然後說:“沈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他們一起度過了一個美妙的除夕,一起走到了正月初一。
下午的時候,林聲跟沈恪道別,在沈恪的注視下上了公交車。
林聲走了,留下沈恪一個,他站在空蕩蕩的公交站點抽起了煙來。
那天之後,沈恪的負罪感愈發嚴重,他開始不敢經常主動聯系林聲,整天悶在房間裡對著林聲的那幅畫抽煙。
不過好在,在這段時間裡,春天降臨之前,沈恪又開始畫畫了。
他隻畫林聲,每一幅都是林聲,各種姿態下的林聲。
這些畫他不可能賣掉,不可能用它們來換取自己的房租和生活費。
但他停不下來,因為對於他來說,這仿佛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屬於自己的靈感和風格了。
在他的畫作裡,林聲是手握破碎權杖的王,也是站在廢墟中的神,是枯敗的花園中一朵花都沒能留住的花農,也是牢籠中唯一曬得到陽光的人。
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沈恪靜不下心時就抄經書。
“眾生長夜生死輪回,愛結不斷,不盡苦邊。”
這一次,他將林聲作為載體,畫出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生死輪回、愛和苦。
在沈恪的出租屋裡,到處都是林聲,但林聲本人對此卻一無所知。
深夜,沈恪坐在窗邊抽煙,看著他的這些畫想:如果有一天,假設真的能有那麽一天的話,他希望在自己的個人畫展上展出這些畫,只有這些畫。
手裡的煙還沒有抽完,沈恪的手機響了起來。
這段時間很少有人打電話給他,尤其是這個時候,已經半夜一點多。
他起身,從亂糟糟的床上翻找到手機,讓他意外的是,來電人竟然是林聲。
“林聲?”
沈恪接起了電話,有些詫異,沒想到這麽晚了林聲會突然打給他。
一直以來林聲都是個很有分寸感的人,每一次跟他通話前都會先發一條信息問他是否方便。
“你好,請問是林聲的朋友吧?”
沈恪聽著陌生的聲音,微微皺起了眉:“是,林聲出什麽事了嗎?”
“啊沒有沒有,”對面的人倒是客氣,否認之後說,“是這樣,林聲喝醉了,我看他隻存了你的號碼,能不能麻煩你來接他一下?我這邊實在不方便走開。”
沈恪又看了一眼時間,半夜一點三十四分,林聲在外面喝醉了。
“你是他什麽人?”沈恪問。
“我……算是他編輯吧。”電話那邊的人說,“我們是出來談工作的,沒想到他酒量真的不太行。”
那人笑得尷尬,沈恪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好,麻煩您把地址告訴我,我這就過去。”
掛了電話沒兩分鍾,沈恪出門了,他難得出門打車,直接奔著那人發來的地址就去了。
夜色中,載著沈恪的出租車飛馳著,快速閃過的街景讓沈恪發現原來春天真的已經到了,哪怕匆匆而過,他也看到了變綠的柳條。
他攥著手機,想起林聲編輯的話——我看他隻存了你的號碼。
沈恪笑了笑,對於林聲來說,他的確是很特別的,這對沈恪來說,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