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並不是別人說一說, 開導開導就能相通的,但沈恪很慶幸能有林聲來對自己說這些。
盡管他一時間還不能很好地消化,可他覺得或許自己已經從中捕捉到了什麽。
如果說林聲這些話的內核是一隻蝴蝶, 那麽這隻蝴蝶撲扇翅膀時抖落下來的花粉已經落在了沈恪的睫毛上, 總有一天他能真切地看到蝴蝶, 捕到蝴蝶。
沈恪雙手捧著他的臉親了一下:“我能明白你。”
“但我現在還不能很好地明白自己, ”沈恪望著林聲的眼睛, “再等等我好嗎?”
“當然, ”林聲抬起手, 輕輕地幫他把被風吹亂的頭髮捋順,“慢慢來, 不要急, 有些事情一定要到了某一個階段才能豁然開朗。”
人生有些事真的急不得, 越是著急, 可能離目標更遠。
林聲不再多說, 他相信沈恪能懂他。
兩個人在湖邊的長椅坐到深夜, 然後牽著手回去了。
自從林聲的手機被踩壞, 他沒去修, 也沒錢買新的,就一直放在那裡沒管,反正簡歷上的聯系方式留的是沈恪手機號碼,要是有面試需求,他也不會錯過。
有時候林聲會覺得自己是一個被時代拋在後面的人,社會早就進入了一個迅速發展的電子化狀態, 幾乎人人都手機不能離身, 甚至有些人在手機快要沒電的時候就開始心慌。
但他似乎除了之前等沈恪信息的時候會不停地盯著手機, 其他時候手機對於他而言簡直可有可無。
他已經辭去了寫手工作室的工作, 沈恪也已經在他身邊,何喚那裡存下了沈恪的手機號碼想要找他也非常容易,所以手機對於現在的林聲真的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反正他原本也沒什麽社交需求。
然而沈恪並不這麽覺得。
沈恪倒是不在意林聲跟他共用一個手機一個號碼,但他認為林聲可以不用以前的手機,但起碼要保證是可以通話的。
“萬一那個高老師給你打電話?”沈恪說。
林聲笑:“不會的。”
他已經完全不抱希望了。
“不能這麽想,得有期待。”沈恪翻箱倒櫃,找出了以前用的手機充上了電。
林聲就笑著看他折騰,也不拒絕。
多年不用的手機,充電之後雖然有些卡,但好歹還能用。
沈恪把林聲的手機卡放進去,重新開機,反應遲鈍的手機過了一兩分鍾之後連續震動了好幾下。
“有短信。”沈恪把手機遞給了林聲。
林聲接過來:“中國移動或者是垃圾短信吧?”
他是這麽想,但當他真的點開信息,眉頭皺了起來。
最近的三條短信都是宋鐸發來的,他沒存對方的手機號碼,但那串數字他一看就認得。
宋鐸還在堅持讓他考慮考慮,說是讓林聲有什麽要求盡管開口。
沈恪倒了杯水,再回頭的時候看見林聲臉色不太好,有些擔心。
“怎麽了?”他問,“出什麽事了?”
林聲沒有跟沈恪提起過宋鐸找他的事情,這幾天他整個人都沉浸在跟沈恪的愛情裡,把這回事也忘得一乾二淨。
他已經很清楚乾脆地拒絕了對方,本以為宋鐸會就此打消這個念頭,沒想到竟然這麽執著。
林聲看完了宋鐸的三條信息,放下手機從沈恪手裡接過了水杯。
“你記得那個作家嗎?”林聲說,“就是我給當槍手的那一位。”
沈恪當然記得,當時兩人在書店,林聲拿起那本書,沈恪記住了他的名字。
不過書上印著的必然是筆名。
林聲說:“我決定回老家之前他有單獨找過我。”
說起這個,林聲笑了:“你記得聖誕節那天我跟你見面的時候手裡還拿著另一個禮物盒嗎?”
“他送的?”沈恪皺起了眉,下意識覺得這人是自己的情敵。
林聲點了點頭:“以前我給他當槍手,一直都是跟工作室的編輯對接,我和他就見過一次,是我跟你第一次見面那天,去工作室討債。”
“討債?”
林聲笑得不行:“嗯,工作室拖欠稿費,我想把錢要來,買件像樣的衣服見你。”
他看著沈恪:“當時虛榮心作祟,怕你瞧不上我。”
沈恪笑笑,笑容裡是無奈和心酸。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次見面,還是說他確實被我的才華打動了。”說到這裡的時候,林聲靠著沈恪笑得不行,“你覺得是因為我的才華嗎?”
沈恪也笑:“當然,在我心裡你是最有才華的寫作者!”
雖然知道是情人間的吹捧,但林聲還是很開心。
“總之他突然打電話約我見面說是要聊一個很重要的事情。”林聲喝了一口水,“見面,他請我喝了咖啡。”
“我也可以請你喝咖啡。”
沈恪突然之間的幼稚行為讓林聲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抱住了對方。
“聖誕節,原本我約了你,很怕他耽誤我跟你的見面。”林聲把自己那天跟宋鐸見面對方提出的合作邀請以及後來自己又跟他見面時說的話都告訴了沈恪。
林聲說:“我可以很坦誠地說,其實有心動過。我太渴望一個機會了,也太需要錢了。”
沈恪當然能理解他的這種想法,像他們這種人,苦苦等著的不就是一個機會嗎?
“但是我發現,我終於還是沒法繼續做下去了。”林聲說,“如果說我拒絕他是因為我覺得他對我有所隱瞞,我覺得他合作的心不夠真誠,倒也不完全是這樣。”
林聲停頓了一下,把杯子裡的水喝光了。
“可能更多的是我覺得失望吧。對我自己的失望,我已經沒辦法跟躲在宋鐸陰影下的自己和解了。”林聲閉著眼,靠在沈恪身上休息。
“他又聯系你,要再拒絕嗎?”
“當然。”林聲說,“還是我應該接受?”
他睜開眼看沈恪:“如果我接受這份工作,就算他沒有兌現諾言幫我出書,我也能賺一筆很可觀的錢回來,我們的生活就能輕松些。”
沈恪捏住了林聲的嘴。
林聲笑了,他知道沈恪做這個動作的意思。
他們都不要對方受委屈,不要對方為了他們的生活違背自己的良心。
沈恪跟林聲都自知不是什麽高尚的人,但僅有的這麽一點底線,到底還是要守住的。
這是底線,也是僅存的尊嚴。
“現在就給他回復嗎?”沈恪問。
“等他再聯系我吧。”林聲還是有些想要逃避,如果宋鐸不聯系他了,這件事也就這麽過去了。
兩人正在商量,沈恪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他趕緊遞給了林聲。
“或許是面試通知。”
林聲接過來,有些緊張地點了接聽鍵。
“你好。”
“你好,請問是林聲嗎?”
林聲應了一下,再看向沈恪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比春光還明媚。
沈恪靠過去偷聽,雖然聽不真切,但也跟著有了笑意。
林聲跟電話裡的人聊完,對方說會把具體的面試時間和地點以郵件的方式發給他,讓他注意查收。
掛斷了電話,林聲說:“我明天上午十點過去面試。”
是一家小出版公司的行政助理,說白了這個崗位就是打雜的。
但林聲不在乎,他只需要盡快找一份能給他發工資的工作。
林聲要面試,沈恪看起來比他還開心,抱著人在床上親了好一會兒,然後說:“明天面試,你得穿得正式一點吧?”
林聲的那幾身衣服沈恪都太清楚了,基本上都是比較簡單隨身的,一直以來林聲都悶在家裡寫作,也不太注重形象。
當然了,他想注重也沒那個條件。
“等我一下。”沈恪從床上下來,站在椅子上,把行李箱從衣櫃上面拿了下來。
這行李箱他有一陣子沒動過了,上面落滿了灰。
林聲站在下面接應,然後拿紙巾擦了擦。
沈恪扶著他的肩膀下來,蹲下來打開了行李箱。
“希望它還好好的。”沈恪打開行李箱,從裡面拿出了疊得板板正正的襯衫和西褲。
“還行,沒發黃。”沈恪笑著起身,打開衣服抖了抖。
襯衫和西褲都被保存得很好,他在林聲身前比劃了一下:“待會兒重新熨一下,明天你就穿這個吧。”
林聲跟沈恪身高相差不多,衣服穿同一個碼數。
他拿過沈恪的襯衫,像寶貝似的抱著。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我自己可以。”林聲說,“你陪著我,我反倒會緊張。”
其實在一些人眼裡這根本不是什麽好工作,但對於他們不一樣。
“好,那我在家等你。”沈恪不勉強他,這些事情他相信林聲自己可以處理得好,也不希望自己給對方什麽壓力。
“行就行,”沈恪開始翻找自己好久沒用的熨鬥,“不行就算了,別太勉強,好歹你也是正經大學畢業的。”
林聲笑著看他:“嗯,我知道。”
沈恪回頭看他:“你真的知道?”
林聲點頭。
“我怕你委屈自己。”
“不會。”林聲說,“我一邊工作一邊把以前的專業再撿起來,就算沒工作經驗,以後回歸那個行業也不是沒有希望的。”
沈恪沒有說話,其實他並不希望林聲真的回去做本專業的工作,因為他很清楚,那不是對方想要的。
可是現在,似乎又沒什麽立場多說,他能做的就是好好陪著林聲,如果對方願意繼續寫下去,他就全力支持。
沈恪找到了熨鬥,用紙巾擦了擦上面的灰塵。
“給你熨一下襯衫和褲子。”沈恪說,“明天我的男朋友要體面帥氣地去面試。”
林聲站在一邊看著他,湊上前去,隔著衣服親了一下沈恪的肩膀。
生活能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