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在很長的一段日子裡沉迷夜晚,他經常想,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沒有人像他一樣喜歡深夜多於白天。
或許是因為,深夜能隱藏起人生的邊邊角角,那些不體面的細節都會隱沒在黑暗中,這讓他難得擁有安全感。
他不喜歡夜晚的燈光,無論是車燈還是路燈,還是那些高聳的建築亮著的白熾燈,他都不喜歡。
他喜歡讓自己徹底沉浸在黑暗裡,與夜色融為一體。
可是如今,他在奔著一處光亮去,他從城市的這一端,冒著突然飄起的雪,跑進了燈火通明的地鐵站。
林聲總是覺得自己並不是喜歡或者愛上了沈恪,在他看來,他對那個男人表現出的一切渴望都是精神依戀,盡管他們有著很直接的肉//體接觸。
但奔向對方的這個過程,著實讓他心口發燙。
他拿著手機跑下樓梯時,衝進地鐵即將關閉的門裡時,覺得自己像是在追趕愛神的凡人,越是靠近對方,自己的身體就越是灼熱。
當他終於站穩,抓住了扶手,看著門緩緩關閉,這才意識到,地下已經沒了手機信號,他耳邊貼著的手機已經半天沒有聲音了。
林聲站在幾乎沒什麽人的地鐵裡劇烈地喘//息,常年缺乏運動的他,近幾個月最激烈的運動就是跟沈恪上床。
他一邊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一邊發信息給沈恪。
手機信號只有兩格,他點擊了發送之後,著急地等著。
好在,地鐵離開這段路之後,手機信號就恢復了,林聲把沒發出去的信息重新點擊發送,然後等待著沈恪的回復。
十一點多的地鐵,快速地在這座城市的地下穿行。
他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廣告牌,指尖輕輕地點著,像是在空中彈奏著什麽曲子。
他不會彈琴,只是愉悅。
他希望自己趕得及跟沈恪一起跨年,這將會是他難得值得記憶的人生片段。
忽然之間,林聲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
他突然知道他到底應該為什麽而寫了。
論寫作技巧,他都是從書裡讀來的,從別人那裡摸索著學來的。
這一點,至少在當下,他比不過那些受過專業創意寫作訓練或者系統學習過的寫作者們。
論格局和架構,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那些龐大的世界觀、令人大開眼界的奇妙設定他的腦子想不來寫不來,時短時間內他不可能涉足的領域。
那麽他到底能寫什麽?
林聲寫了很多,他很急,他把一切他知道的想到的都一股腦塞進自己的“作品”裡,他想讓讀者從他的文字裡讀懂人生皆苦,讀懂那些他曾經從遙遠的哲人們那裡讀來的深刻思想。
可是他此刻突然意識到,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要寫一朵扎在心口的枯玫瑰又綻放了紅,要寫一隻死在冬天的鳥又撲扇了翅膀。
他要寫一個瀕死之人被愛神撫摸,愛的光芒落滿了毫無光彩的發絲,讓人也有了氣色。
手機突然震動,“愛神”發來信息:剛剛突然掉線,我也剛好進了地鐵站。
一個從南向北,一個由北至南,地鐵載著他們,各自輾轉兩條線路,聚在了中央廣場站。
越是往中間去,上車的乘客就越多。
林聲猜測這些滿臉喜悅和期待的年輕人大概也和他一樣,在這個晚上為了一場煙花而聚集到這裡。
不過不同的是,他不僅僅是為了煙花。
甚至可以說,他為了沈恪多過煙花。
兩人約在地鐵站內見,因為他們幾乎剛好同時下車,一個在站台這邊,一個在站台那邊。
林聲認為這是一種浪漫,人頭攢動的地鐵站裡,他們尋找彼此,無論身邊路過多少人,認定的就只是那一個。
在這個赴約的過程中,沈恪在林聲的世界裡再一次扮演了神聖的角色,這一刻開始,那個人已經是愛神的化身,林聲不奢望自己一介凡人能跟愛神廝守,他隻短暫地享受愛神賦予他的溫存。
他從地鐵上下來的時候,開始在流動的人群裡尋找沈恪的身影,他發現自己真的擅自給沈恪營造了太多期待中的設定,怕是沈恪本人知道了也要被嚇得逃跑了。
他這麽想著,卻笑了。
人來人往的地鐵站裡,他像是個在海邊拾貝的人,一心尋找唯一的隻屬於他的貝殼。
不過好在,他的愛神、他的貝殼,並沒有讓他等太久,兩個人很快就看見了對方。
林聲遠遠的看見沈恪朝他揮手,那個高個子的年輕男人今天穿了一件深棕色的毛呢大衣,裡面的黑色高領毛衣給他增添了幾分沉穩。
這時候的林聲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出來匆忙,穿著他那件大學時買的羽絨服,雖然乾淨,但款式老土,也有些舊了。
一瞬間,他有些膽怯,竟然下意識想躲。
但沈恪看到的不是林聲今天穿了什麽,不是他的羽絨服袖子上印著的是2008年還是2018年。
這些都不是重要的。
沈恪看到的是林聲這個人,那個讓他站到這裡歡欣雀躍的人。
沈恪逆著人流跑過來,林聲躲無可躲,隻好佯裝鎮定。
“時間剛好。”沈恪見了他,第一句說的就是,“我們來得及一起跨年。”
2018年12月31日23:53。
沈恪一把拉住林聲的手,帶著他朝著地鐵站外跑去。
“要快點了。”沈恪說,“從這裡到中央廣場要五分鍾,我們趕在倒數前過去。”
林聲被他拉著往前跑,一步邁上兩級台階。
他第一次覺得奔跑是件這麽快活的事,他一邊跑一邊笑,覺得自己也鮮活了起來。
從地鐵站出來,雪竟然下得大了。
兩個人跟著一大群人一起急促地朝著廣場的方向去。
沈恪說:“我喜歡跟你在雪天見面。”
林聲一開始沒聽清,轉過去看沈恪。
他發現,沈恪把毛衣的領子立了起來,下巴和嘴縮在了裡面。
看起來是冷了,但這樣的沈恪變得有些可愛,像是冬天裡受不了冷風的小動物。
說是小動物,可能不太準確,畢竟沈恪比他個子還高些。
“為什麽?”林聲意識到他說了什麽之後,覺得心窩火熱,雪落在自己身上都要融化了。
沈恪低著頭笑,不說話,他伸過手去又拉住了林聲,攥著對方的手放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裡。
這動作曖昧至極,林聲難免心跳加速。
沈恪攥得很緊,一言不發,但眼睛微微眯著,像是一直在笑。
他不敢再看林聲了,再看下去他怕自己會抑製不住情緒,抱著對方失控地哭出來。
這些日子的困苦,沈恪都壓在心裡,不敢說,也無處說,他對林聲也一樣不能言語,但他總覺得對方是他的安慰。
雪是溫柔的,林聲也是。
所以他喜歡跟林聲在雪天見面。
被大雪掩得朦朧的世界裡,他可以假裝人與人之間是相互隔離的,唯獨他跟林聲,二人世界,彼此緊貼。
越是天寒地凍,林聲就越是讓沈恪覺得溫暖。
寒冷的夜晚,沈恪手裡攥著的是一團火,一朵花,一個永不熄滅的宇宙。
二人就這樣來到了中央廣場,人多到他們不得不緊緊相貼。
林聲跟沈恪淹沒在等待跨年的人群裡,他們仰頭望著遠處巨大的鍾,看著指針不緊不慢地走著。
周圍是吵鬧的,但他們兩個誰都沒有說話。
各懷心事,卻並沒有為新的一年準備什麽心願。
對於他們來說,連許願這種心理安慰都已經是多余的了。
仰頭看著,靜靜地等待著。
人群裡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倒數,於是大家很快就跟著一起數了起來。
十,九,八,七……
到最後一秒的時候,林聲明顯感覺到沈恪握他的手更用力了。
新年到來的那一瞬間,林聲的目光是落在沈恪臉上的,他看著沈恪的側顏,看著對方的眼睛,總覺得沈恪有心事。
零點到來的時候,煙花轟隆綻放。
所有人都在歡呼,在互相說著新年快樂。
人們擁抱,跳躍,好像新的一年真的可以洗心革面,把往事煩憂全都拋諸腦後。
沈恪也轉了過來,看向了林聲。
煙花就在頭頂綻開,當林聲思考煙花會不會落在他身上點燃他的衣服時,沈恪突然湊近,吻上了他的嘴唇。
旁若無人地接吻,在人聲鼎沸中,在煙花燦爛中。
在新年到來的第一分鍾裡,林聲和沈恪都依戀著對方。
他們不確定這其中有沒有愛戀,也不敢過多地去思考。
只有成功的人,才能談愛情。
他們連生存都還是問題,他們配不上更多的愛。
說到底還是膽小,怯懦,他們自己清楚的。
“新年快樂。”
當這個吻結束,煙花還沒有落幕,沈恪對林聲說新年快樂,看著他的臉,林聲想起他們在電影院時的樣子。
也算是一起經歷了一些,哪怕往後余生再無浪漫,只有哀悼和暗淡,林聲覺得也已經足夠了。
他此刻隻恨自己不是詩人,不能用簡短的三言兩語永久地記住這片段。
但沒關系,他已經想好了。
他人生的第一本書,不管未來能不能有機會出版,他都要寫給這些他切身感受過的滿足和喜悅。
這才是他的。
屬於他的,哪怕枯萎了也還染了紅的玫瑰,哪怕快要凍死也還撲扇著翅膀的鳥。
那是他深藏於心底不敢輕易示人的愛/欲與哀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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