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實在沒法繼續讓自己一個人在那個房間裡待著,他很急切的想要擺脫那種可怕的情緒,無奈之下,換了衣服決定出去走走。
他走出家門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可是站在那裡並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裡走,於是蹲在路邊連著抽了三根煙。
有時候他覺得人生跟香煙有點像,被點燃之後一點一點地燃燒殆盡,只不過有些人燃燒得暢快,有些人卻燒得費勁。
好抽跟難抽,吸煙的人最明白其中的感受。
沈恪覺得自己當下的生活就像是他今晚抽的煙,這半包煙被遺忘在好久沒穿的外套口袋裡,時間久了,有些受潮,抽起來憋屈得很。
憋屈但也得湊合抽下去,他現在根本就不是可以挑三揀四的時候。
他蹲在小區裡的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把手機按亮再等著它暗下去。
他遲疑著,想發消息給林聲,想跟對方說,如果有可能的話,即使什麽都不做,只是見面聊聊天也好。
沈恪沒什麽朋友的,這兩年,在這座城市裡,他接觸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畫廊老板,合租室友。
再就是林聲。
沈恪以前並不是一個孤僻的人,他只是越來越迷茫,看著從前的同學、友人紛紛有了成就或者新的發展道路,他很急,一方面為自己感到著急,一方面又覺得沒有臉面繼續跟他們聯絡。
他的失敗讓他面上無光,就像大家總說的,混得不好的人絕不參加同學聚會一樣,混得不好的他甚至不敢跟從前的同學保持聯系。
沈恪攥著手機,另一隻夾著煙的手抵在額頭上。
他希望此刻手裡能有一朵玫瑰,可以讓他用數花瓣的方式來決定是否要邀約林聲。
年底了。
沈恪這麽想著的時候,突然意識到,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了。
他猛然間抓住了約林聲的好借口,剛要發消息過去,林聲的信息就先過來了。
有時候,兩人之間即便相隔十幾公裡,即便並不清楚對方真實的面目,但還是會有異於常人的默契,在我想著你的時候,你也剛好想起我。
一年最後一天的夜裡二十三點零五分,林聲問:就是突然想給你發個信息,打擾到你休息了嗎?
林聲給沈恪的感覺永遠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心翼翼到,每次發消息都要措辭好久一樣。他甚至覺得自己能看到林聲打了一串字又刪掉,反反覆複好幾次,最後才終於點擊發送的樣子。很可愛,像個寫不出作文的小孩。
沈恪叼住煙,一邊起身一邊回復:說來也巧,我剛好想被你打擾。
發出信息的林聲很是忐忑,他猜想沈恪的作息應該也不會十分規律,但並不確定對方在這個時候是不是跟其他人在一起,一群人正準備一起跨年,或者,與某一個林聲並不知道也不該過問的“友人”獨處。
但沈恪的回復讓林聲在細細品讀之後從關機後黑屏的筆記本電腦中看見了自己的笑顏。
他坐在酒吧的角落,是何喚的那位航哥特別為他預留的位置,專門給這位未來的作家準備的一個小區域。
林聲很是感謝,也很擔心自己配不上身邊人的善意。
他從下午過來,到現在酒吧已經坐滿了客人,一共也沒寫出多少字來。
之前跟何喚聊過之後,他再一次推翻了自己正在寫的那部小說。
林聲很想把自己帶入到那個故事中去,寫小鎮青年如何走出又回去,可是很遺憾,平時寫其他稿子流暢自如的他,在為自己創作的時候慎重到每敲下四個字就要刪除兩個字。
他找不到狀態,也無法沉浸其中。
入夜之後,酒吧客人漸漸多了起來,尤其今天是一年的最後一天,很多年輕人聚在一起準備迎接新年。
林聲在角落偷偷地觀察他們,看他們的喜怒哀樂,可是好像一切都觸動不了他。
這樣是不對的,也是不行的。
作為一個創作者,要有才情,至於才情,除了寫作才華之外還要有情,可是當林聲看著那些青春又漂亮帥氣的笑臉時,總覺得自己離他們很遠,遠到仿佛在另一個無法被他們看見的世界。
他的感知能力又消失不見了,他的“情”出了故障。
因為這個,林聲坐在那裡又歎了好一會兒的氣。
或許是因為那幅畫的原因,這天晚上何喚竟然唱了那首《天堂若比鄰》,在一樓唱歌,二樓角落裡的林聲也聽到了。
於是,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沈恪,猶豫再三,還是沒能忍住,摸過了手機,點開跟沈恪的聊天對話,翻來覆去地看。
看以前的還不夠,他想要製造一些新的、跟沈恪之間發生的對話。
就這樣,林聲貿然發去消息,原本只是想,如果對方在忙,那就簡單地說一句新年快樂,如果對方也有意,他可以立刻跑過去找沈恪。
無論那個人現在在哪裡。
林聲覺得沈恪激發了他身體裡的那些不安分因子,在等待沈恪回復消息的時候,他甚至已經幻想出自己背著背包踏上火車趕赴遙遠又陌生的城市去跟沈恪見面。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照理說,他不可能那麽衝動也不可能那麽積極主動。
沈恪的回復讓林聲的心思活了,他一邊鄙視自己事到如今也沒能擺脫所謂的“低級欲/望”,一邊又得意於自己跟沈恪的默契。
但林聲也清楚,或許這只是沈恪紳士的客套。
林聲問:在準備跨年嗎?
沈恪回:方便打電話嗎?
此時的沈恪迫切的需要一個人和他說說話,不是簡單的文字交流,而是要讓他聽見聲音,感受語氣和態度,他想抓住一些更有人情味的東西。
林聲毫不猶豫地把電話打了過去,他聽見沈恪說:“如果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一小時之後就是新年了。”
沈恪的話讓林聲心生雀躍,他覺得這一刻自己成為了對於沈恪來說重要的人。
“你和朋友在一起?”沈恪敏銳地察覺到了電話這邊的音樂聲和吵鬧聲,盡管這是一家清吧,但客人們聊天的聲音依舊清晰可辨。
“沒,”林聲解釋,“在朋友的酒吧寫稿。”
聽到“寫稿”二字,沈恪是有些羨慕的,他現在羨慕一切有靈感有創造力的人。
那些人在綠洲奔跑,而他在沙漠苦苦尋找一朵根本不會存在的玫瑰。
“那是不是我打擾到你了?”沈恪問。
“不不不,我已經關了電腦。”林聲生怕沈恪會掛斷電話,趕緊說清。
“這樣……”沈恪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問他,“那待會兒你跟朋友一起跨年?”
林聲隱約覺得自己能從沈恪的話裡讀出些什麽來,但又不確定,擔心是他自作多情了。
“大家都在忙。”林聲如此說。
沈恪打著電話往前走,路過垃圾桶的時候,撚滅了煙頭,丟進了垃圾桶裡。
“我也一個人。”沈恪朝著小區大門的方向走去,“聽說待會兒中央廣場會有煙花。”
林聲也站了起來,他一邊匆忙收拾筆記本電腦的電源線,一邊對沈恪說:“要一起看煙花嗎?”
沈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接了當地問他:“中央廣場見嗎?還是我過去找你?”
“廣場見吧。”然而林聲根本就不知道那個中央廣場在哪裡。
但沒關系,在哪裡都無所謂,重要的是這一次的跨年,有人和他一起看煙花了。
他抱著電腦拿著手機往樓下走,下樓的時候剛好何喚唱完歌從台上下來。
何喚看他這麽匆忙,還在打著電話,知道他要出去,從他手裡接過筆記本放在了自己的小櫃子裡。
沈恪這邊沒有掛電話的意思,林聲也不主動提,他從吧台拿了紙和筆,在上面寫字給何喚:中央廣場怎麽去?
何喚看了,笑得眼睛都彎了,不用猜也知道林聲是在跟誰講電話。
何喚也沒去過中央廣場,打開手機搜了一下路線,寫給林聲,順便還寫了一句:祝跨年愉快!
林聲對何喚笑了笑,拿著寫有路線的紙條出門了。
一年的最後一天,所有人都在等待新年的到來。
風依舊很大,路邊滿是積雪,夜深了,公交已經快要停運,郊區這邊來往的人也少。
但這樣的夜反倒讓林聲覺得享受,像是一切都為他和沈恪留出了空間。
深夜,林聲急匆匆地朝著地鐵的方向走,他盡可能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不想讓沈恪聽出他的急切。
但其實,沈恪也一樣步履匆匆。
說不清為什麽,沈恪就是不希望林聲掛斷電話,只要電話不掛斷,對方就好像一直都在他身邊。
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依賴別人,可能是在他發現自己是個創作廢物的時候,也可能是在剛剛林聲發來消息的時候。
他們在夜色中朝著彼此的方向前行,就像是這偌大的城市裡唯一為自己亮著的一盞燈,那盞燈所在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