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有時候會覺得,生活特別喜歡跟他們這種人開玩笑,可能上帝也喜歡看人手足無措,人類越是困窘,他就笑得越大聲。
急匆匆地從宋鐸家趕回去,再怎麽快也還是用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
他整個人都慌得不行,不敢多問何喚,只能自己抓著公交車的扶手默默地祈禱。
林聲他們住的這個地方,魚龍混雜,真實的什麽人都有,三教九流來來去去,今天這個睡在對面,明天就可能換了一個人。
最開始住進來的時候,林聲很謹慎,他有一個行李箱,但凡出門都要把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放進去,隨手帶出門。
那時候的他很清楚,這裡不是家,只是一個歇腳點。
可是人啊,在歇腳點待得久了,就慢慢開始適應了,開始接受了,開始認命了。
這半年來,林聲出門已經不會再隨身拖著他的行李箱,那種感覺確實不好,仿佛他是這座城市永遠的流浪者。
他也希望自己至少看起來是有根有歸宿的。
他的行李也確實不多,一年四季就那麽幾身衣服換著穿,平常的生活用品一個袋子就能裝完,除此之外就是他的筆記本電腦了。
那是他全部的身家。
林聲出門的時候會把筆記本電腦鎖在箱子裡,再把箱子放到自己的床鋪上。
他睡在上鋪,被褥都是二手市場買來的,很舊,但他清洗得很乾淨,出門的時候會把被褥卷起來,旁邊放著行李箱。
遭賊了嗎?
賊有沒有動過那個箱子?
到站後,他從公交車上像一枚子彈一樣彈射出來,沒有片刻停留地朝著那個群租屋的方向跑去。
在奔跑的時候,林聲沒有了任何雜念,他越跑越覺得思維純粹,到了後來甚至忘記了自己在因為什麽奔跑。
他只是憑著本能瘋狂地跑而已。
群租屋依舊吵鬧,今天比往常更吵鬧。
中介又來了,林聲進去的時候聽見那些人在吵架。
他來不及細聽,這時候各種思維已經歸位,他已經想起自己那樣拚了命奔跑的原因。
他擠過人堆,去找何喚。
何喚在林聲的房間,懷裡死死地抱著那個筆記本電腦。
林聲在看見他的一瞬間,松了口氣,何喚卻始終皺著眉。
“哥。”何喚走過來,並沒有第一時間把懷裡抱著的東西遞給他。
林聲看見何喚手背上的劃痕,留下這痕跡的,應該是一把並不算鋒利的小刀。
但刀就是刀,但凡是刀就能傷人。
“我跑過來的時候他正砸你箱子,”何喚說,“我給你搶回來了,但是不知道它傷著沒。”
林聲的注意力原本是集中在電腦上的,他回來的這一路都在想,如果電腦被偷了,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他短時間內是沒有能力再買一台筆記本的。
他確信自己會被巨大的懊惱和失落充滿,到時候怕是什麽都沒心思再做了。
在林聲的認識裡,自己就是這麽個廢物,常常會被情緒壓垮。
但當他望向何喚,聽見何喚的話,突然之間他意識到,在這場意外到來的事故中,最可貴的並不是他的電腦保住了。
可貴的是人,是唯獨向著他的一顆心。
林聲過去,摟住何喚拍了拍他的背:“謝謝。”
何喚依舊愁眉苦臉:“我剛才想試試能不能開機,它摔了一下,我怕摔壞了。”
“你的CD機呢?”
“沒搶回來,”何喚說,“沒來得及。”
舍棄了自己的CD機,卻寧可受傷也守住了這台破電腦。
林聲用手使勁兒搓了一把自己的臉,跟他說:“你等哥掙錢,給你買個新的。”
何喚笑了:“行,我等著你。”
他們倆找了半天在床底下找到了電腦的電源線,但是插上之後發現沒有反應。
林聲嚇了一跳,以為電腦真的壞了,但何喚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我們電閘被拉了。”
他說完,從屋裡出去,探頭朝著走廊,聽那些人吵架。
今天是工作日,很多人都不在,回來的人發現進了小偷,被偷了的人盤算著得報警。
可是中介不讓,一旦報警,這房子就保不住了,中介跟房東會被罰款,房子的隔斷間會被拆除,大家也會沒地方去。
不僅中介不讓報警,還有那些沒丟東西的也不讓。
就因為爭執不下,中介拉了電閘,威脅這些人,不許他們聲張。
現在處於兩難的境地,大家都不安地吵著,中介突然說了句:“就你們這些窮搜的人,丟那點東西值幾個破錢!報個屁的警!”
何喚聽到這句話心裡不痛快,但那邊顯然已經打了起來,他沒去湊熱鬧。
“又打起來了。”何喚過來,蹲在林聲身邊說,“你先去檢查看看丟沒丟其他的東西。”
林聲看向自己的床鋪,被褥都被弄得亂糟糟的。
真想離開這裡。
離開了就再也別回來。
他踩著生鏽的鐵質□□到了上鋪,行李箱已經被砸壞,裡面的衣服被扔得散落在一邊。
他收拾好,把它們重新塞回壞了的行李箱裡,然後過去整理床鋪。
林聲把箱子挪到一邊的時候突然看見沈恪給他的畫,玻璃畫框已經碎了,看起來就像是畫中人的世界有了數不清的裂紋。
他盯著那畫看了半天,手指輕觸著那些裂紋。
很心疼,這是沈恪給他的禮物。
但他又覺得,這畫就好像是他生活的寫照,孤獨的城市邊緣人,生活從一開始就是四分五裂的。
沈恪和命運都蠻懂他的。
林聲收拾好東西,聽見何喚在打電話。
等到何喚掛了電話,對方仰頭看他說:“哥,咱倆去航哥那兒吧,你試試電腦還能用不,免得在這兒聽他們吵架。”
何喚跟林聲一樣,都是從不參與群租房裡的爭鬥的。
他們沒有那些精力,也沒有那個心力,他們知道,不管怎麽吵他們的生活條件都不會變得更好,因為他們沒有錢。
林聲從床上下來,把筆記本電腦和沈恪給他的畫放進背包裡,跟著何喚一起往外走。
而何喚,直接提著自己的行李箱,兩人繞開打得不可開交的人群,快步離開了。
從那裡出去的時候,何喚突然開始唱:“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如今已四海為家……”
一瞬間的工夫,林聲鼻子酸了。
他想起自己讀過的詩——
據說這城市有一千萬個靈魂
有人住豪宅公寓,有人住陋室窩棚:
我們卻沒地方安身,親愛的,我們卻沒地方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