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確實自卑, 在寫作這方面他已經把自己貶低得仿佛一文不值了。
高老師的話讓他震驚不已,他完全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感動了除沈恪之外的人。
早就有人說過,寫作不應該是自我感動, 然而林聲沒辦法, 他覺得沈恪就是他唯一的讀者了。
如今, 眼前這份厚禮砸得他有些神志不清, 應該不是在夢裡,但如果不是夢, 為什麽這麽不真實。
高旭光把一份厚厚的、裝訂成冊的出版計劃放到了林聲面前:“粗略寫了一下我的閱讀感受,還有在閱讀中、讀完之後對這本書關於出版的一些設想,你可以先看看。”
林聲翻開那個冊子,高旭光說:“不著急,你回去慢慢看, 有什麽問題盡管提。”
他說完對林聲笑笑:“當然了, 前提是你願意把書簽給我。”
“高老師,”林聲合上冊子,緊緊地攥在手裡,“我很榮幸的。”
高旭光笑得不行:“別別別,雖然我很想簽, 但不能讓你這麽草率就答應,謹慎一些對咱們都好。”
他說:“給你的這份文檔裡你想知道的信息都有,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一個星期的時間, 我等你的電話。”
林聲很想說不需要一個星期, 他現在就可以簽字, 但想了想, 還是忍住了。
跟高旭光分開的時候, 林聲整個人都充滿了能量,他覺得自己走在路上從未有過的底氣十足,雖然現在依舊是那個城市邊緣人,但他好像已經快要找到自己的落腳點。
林聲在路邊給沈恪發信息,告訴對方自己這邊已經結束了。
他手裡拿著高旭光給他的出版策劃書,抬頭看向烈日的時候,不覺得刺眼,隻覺得幸福。
這是林聲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努力之後生活給他的回饋,他迫不及待要跟沈恪分享,想跟沈恪靠在一起,共同閱讀這本可能決定他未來命運的策劃書。
沈恪收到林聲信息的時候還在畫廊裡,他跟畫廊老板好久沒見,兩人相談甚歡。
一直以來畫廊老板都很照顧沈恪,沈恪很感謝他,但兩人始終沒聊得太深入過。
今天沈恪過來,老板叫他一起喝兩杯。
畫廊這兩年經營得還不錯,沈恪解約之後這才幾個月,又擴張了店面。
喝酒的時候,沈恪給老板看自己的新畫,老板驚訝於他的蛻變,拍著胸脯保證沈恪跟以前不一樣了。
“雖然我不會畫,”老板說,“但我畢竟是乾這行的,看過的畫可太多了。”
他喝了口酒:“我一直覺得你挺不一樣的,是那種有天賦的人。這樣的人可不多見。”
沈恪笑了出來:“張哥,你別開玩笑了,我要是有天賦,那人人都是畫家了。”
“嘖,誰跟你開玩笑了,這可不是恭維你的話。”畫廊老板指了指外面掛著的那些畫說,“你看看,我賣的那些畫,哪幅不好?沒有不好的,畫的不好的我不會簽,不賣。”
沈恪低頭笑,他知道自己最近狀態不錯,也正逐漸在走出“臨摹”的怪圈,但他真的不算是有天賦的人,他覺得自己甚至連才華都比不上別人。
“我跟你說,你別不信,我,”老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火眼金睛,你以後能紅。”
沈恪低頭喝酒,笑著說:“張哥,那我就借你吉言。”
“這樣,”老板說,“咱們倆打個賭。”
他看向沈恪今天送來的那幾幅畫:“這三幅,我都要了,每幅給你一萬塊。”
沈恪拿著酒杯的手差點一抖把杯子給摔了。
“我認真的。”
沈恪之前賣掉的畫價格最高的也不過幾千塊,張哥開口就給一萬,讓他覺得對方喝多了。
“你現在一萬塊錢賣給我,”張哥說,“三年之內,它們肯定升值。”
沈恪說:“我的畫不值那麽多錢。”
“是不值一萬,它值更高的價格。”張哥跟沈恪碰杯,“敢不敢試試?”
“我怕你虧。”沈恪笑了。
“這你別操心了,以後我有的是賺錢的機會。”說話間,張哥直接往沈恪的帳號轉了三萬塊錢,“以後我用你的畫賺了錢,你可別眼紅。”
沈恪笑得不行,但收下這錢還是很心虛。
“拿著就是了,這不是對你的特殊照顧,我這叫有投資眼光。”他又一次強調,“三年,你堅持下去,我看人看畫的眼光還沒失誤過。”
沈恪知道這些話不能太相信,但他還是被安慰到了。
林聲的信息發過來時沈恪正在跟畫廊老板簽合同,往後依舊是每個月一幅畫,持續一年,不過合同對違約做出了修改,沈恪三個月交不出作品,不用賠錢,以後有靈感的時候免費送老板一幅畫。
“謝謝張哥。”
畫廊老板在一邊笑:“以後你就不這麽說了,你會覺得我是個狡詐的商人。”
沈恪掏出手機看到林聲的信息,其實對方也沒說什麽,只是告訴他自己這邊結束了,等他。
就這麽簡單的一句,沈恪看著就笑了。
“你最近心情不錯嘛。”畫廊老板收好了兩人的合同,又寶貝似的把沈恪的三幅畫搬到了裡面。
沈恪跟著往裡面拿:“張哥,我戀愛了。”
走在前面的畫廊老板一聽,愣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
“我說的麽!”他放下畫,打了個響指說,“你們搞藝術的是需要有人幫你們開開竅,這一開竅,拿創作力就勢不可擋了。”
沈恪倒是沒覺得自己真畫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作品,但有錢不賺是傻子,這三萬塊他反正是裝進口袋了。
“小男朋友也是搞藝術的?”張哥還挺八卦,他原本還在奇怪到底是什麽讓沈恪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回到了正軌上重新開始畫畫了,現在終於明白,愛情的力量還真是有點兒偉大,它喚醒了一個未來的藝術家。
畫廊老板一點都沒誇張,他不能確定以後沈恪的作品能流傳得多廣多久,但至少能在當今的這個圈子裡混出點名堂來,他是商人,就算欣賞沈恪也不會做虧本的買賣,他很肯定三年之內沈恪的這三幅畫就能翻倍甚至翻幾倍地升值。
“也算吧,文學也是藝術。”
“喲,搞文學的?”
“作家。”沈恪有些驕傲,“他是寫書的作家。”
張哥看向他,看得出沈恪在提起自己的戀人時眼裡的光。
戀愛真好,年輕還有心力去戀愛,真他媽好。
張哥羨慕了。
“張哥,那我今天就先走了,下個月我再過來。”
“行,下回帶上你那個作家男朋友,我看看我能不能再拓展一下業務。”
倆人一起笑,畫廊老板把沈恪送到門口,揮手道別了。
沈恪幾乎是跑著去的地鐵站,他想告訴林聲他們有錢了,一口氣賺了三萬塊。
還想問問對方跟那位高老師談得怎麽樣,出版的事情有著落了沒有。
林聲說自己在家附近的地鐵站等沈恪,計劃著待會兒見了面去路邊的那家面館吃一碗雞蛋面。
沈恪趕回來的時候,林聲站在地鐵站外面的大樹下,樹影斑駁,樹枝搖曳,夏天開始有些悶熱,林聲在那裡乘涼但依舊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
沈恪以為他在空調冷氣十足的地鐵站等自己,卻沒想到林聲站在外面。
他跑過去,到了林聲身邊。
“怎麽出來了?”沈恪掏出紙巾來讓林聲擦擦額頭上的汗。
“我想看看行人。”林聲說,“我發現自己好像很少會認真地觀察周圍的人。”
他轉過去一邊擦汗一邊笑著看沈恪:“除了你之外。”
沈恪幫他把用過的紙巾丟到路邊的垃圾桶:“看出什麽了嗎?”
“其實沒有,但是感覺到了生活的真實性。”林聲說,“剛剛我就在想,可能一直以來我們都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高了。”
“怎麽說?”
“不是那種客觀意義上的‘高’,而是說我們總想盡可能往上看,往上夠,去思考一些很高很深的東西,但卻十分缺乏對生活本身的理解。”林聲勾了勾沈恪的手指,“更大的哲學其實就在這尋常的車水馬龍中。”
沈恪愛慕地看著他,然後陪著對方又在樹蔭下站了好一會兒。
“今天結果怎麽樣?”沈恪終於忍不住了,看著林聲手裡拿著的東西問出了口。
林聲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轉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在戀人面前扭捏呢?
“高老師說他很欣賞我,他被我的文字打動了。”林聲把那份出版策劃書遞給沈恪看,“我還沒仔細看,他讓我看完之後考慮清楚再跟他聯系。”
沈恪翻了翻那本策劃書,發現高旭光對林聲的書可以說相當重視,他沒想到除了他之外還有人這麽認真地去讀、去感受林聲的作品。
這讓沈恪覺得非常開心。
他開心於林聲的開心,開心於終於有人看到了林聲的才華。
不要再說自己沒才華沒能力了,所有的努力在這個夏天都將開始結果。
“走吧,吃麵去,”沈恪拉著林聲朝著面館的方向走,“今天我的雞蛋給你吃,吃飽了回家咱們好好看看他給你寫的東西。”
“嗯,這裡面還有報價。”
“那更得好好看看了,”沈恪故意開玩笑,“這可是你的第一本書,嘔心瀝血創作出來的,咱們得把你的身價抬上去,不能便宜了他們這些商人!”
林聲笑得開心,步子也更加輕盈。
他太幸福了,這個世界上,這個時間點,不會有人比他更幸福。
林聲看到一隻蜻蜓落在了沈恪的肩膀上,他看著那透明的泛著金色光芒的翅膀,覺得是好運降臨在了他們的世界裡。
他從前以為生活不會更糟了,卻沒想到,原來生活正朝著他們意想不到的高處在發展。
一切都不是虛惘,一切都無比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