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門,周霧才發現,這個宅院正是自己和節目組入住的那棟豪宅。但似乎有一些不同,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同。
拖拽著長長的後擺,有些搖搖晃晃地往前跑,在身後拉出一道紅色的留影。
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了一些響動,周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在假山下面,有一個小孩很高的洞穴,周霧環抱著自己鑽了進去。
剛鑽進去,就聽到密密麻麻凌亂的腳步聲。
焦急的女聲:“找到了嗎?”
帶著哭腔的男聲:“找到了嗎?”
尖銳的女聲:“他要生氣了!”
蒼老的男聲:“要生氣了!”
“嗚嗚嗚,我害怕!”
“我也害怕!”
如果是在劇場,周霧覺得他們在演雙簧,或者唱大戲講相聲,一唱一和,怪誕而滑稽,會令人捧腹大笑。
可他躲在這黑洞洞裡,他只會覺得全身肌肉都繃緊,腳趾頭都縮到了一起,害怕得不敢呼吸。
“有聞著味兒嗎?”
“好像有!”
躲在假山下的周霧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心臟都要跳出來。
“快看那兒,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呀,這裡有一枚金戒指,上面有味道。”
“這味兒真香,我也想碰碰。”
“你他娘的不要命啦!”
“你才有命呢,你怎罵人呢!”
另一個“人”想了想,覺得這話沒錯。
“別耽誤啦,快找,肯定在前頭!”
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少掉了一枚金戒指,他記得是那隻鑲著紅寶石的戒指。當時他還在想,不會是真的吧。
說話聲漸行漸遠,周霧又在這裡蹲了一會,一直到沒有任何聲響,才敢有動作。
他一點點把手上的金飾,脖子上的,頭上的全都摘了下來,用自己的袖子兜著————要還給人家。
往外探了探頭,確定沒有東西後,鑽出來,後擺被拉住,他肌肉緊了一下。
安慰自己是尖銳石頭掛著了,緩緩回頭去看,一雙稚嫩的蒼白小手捉住了他的裙擺。
白嫩圓潤的小臉蛋上有兩團紅豔豔的胭脂,穿著紅肚兜的小孩正揪著周霧的衣服,詭譎一笑:“嘻嘻嘻,新娘子是在玩捉迷藏嗎?”
啊啊啊!!
差點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幸好他憋了一嗓子沒喊出來。
沒敢再回頭,周霧扯回自己的衣服就撒丫子往外跑。
周霧朝著記憶力大門的方向跑去,剛剛那些對話中,指明要在宅內找他,他跑出去應該會脫離危險,還可以找到節目組他們。
連續避開兩次腳步聲,他終於看到熟悉的前廳。
繞開前廳,眼看門就在眼前,居然沒人守著,嘎吱一聲,大門開了。
也沒顧得上是不是有人聽到大門開的聲音,門縫開了一人寬,他就擠了出去。
遠離大門後,被寒風吹得頭腦完全清醒過來的周霧頓住了腳步。
黑漆漆的街道,只有紅光,紅綢上灑滿瑰麗的玫瑰,花瓣沒過了腳面,像是花海一般,風吹,玫瑰花瓣海起了漣漪。
什麽人都沒有,整個街道只有自己踩在玫瑰花瓣上響起來的窸窣聲。
天空依舊很暗,按照時間點,太陽應該升起,可那遠方的山線黑漆漆一片。
剛剛奔跑起了一身汗的周霧渾身發涼,他攏了攏披風,開始感覺到力不從心。
雖然意識恢復,身體仍舊因為酒意而十分疲憊。
除了紅燈籠照射的范圍,其他地方一片黑霧,什麽都看不清。
有些迷茫的周霧緩緩停下腳步,當他回過頭時,才發現自己陷入黑暗,不知道身處何地。
這裡真的是原來的村子嗎?節目組呢?采俞呢?
那小子說好要叫自己的,此刻,周霧突然想到什麽,抬頭去看山頂,本應該一片燈火闌珊的婚禮場所,卻暗淡一片。
寒風鑽進了袖口、領口,他不得不環抱自己,讓自己溫暖一些。
順著嗚嗚嗚的風聲,某些細碎聲音也隨之飄蕩了過來,像是竊竊私語,又像是興奮低語,那聲音讓站在街道中央的青年顫抖起來。
密集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仿佛在黑暗中,有一群什麽東西在接近。
四周並沒有什麽可以用來遮擋的東西,那聲音越來越近,下唇直哆嗦的周霧站在原地移不開腳。
最終,他躲到了村民門口晾曬的被單後,抱住自己的腿,顫抖地蹲著。
腳步聲就在四周,就在與他幾步之遙的地方,很多很多。
窸窣聲從下面傳來,一張枯皮從被單與地面的縫隙裡出鑽了進來,扁平的眼珠子轉了轉,嘴角嘎吱嘎吱扯動,衝著周霧笑起來。
啊啊啊啊!
大紅色的屋子,燭火閃爍,黑色的高大身影站在房間中央。黑色的霧氣從他身上溢散出來,沒有任何“人”敢靠近。
僅有的兩次親近,每一次都是魂牽夢縈帶著強烈渴望的觸碰,柔軟溫香,像是一朵棉花糖,綿軟蓬松,甜津津。
又像是剛從天上落下來的雪,攤在掌心怕融化。
就像是夢。
香香的,白白的,軟軟的,眼睛濕濕的,笑起來甜甜的……新娘子不見了。
“為什麽,不見了。”低沉猶如地獄中傳來的聲音回蕩在宅院中,黑色的霧氣突然擴散開,籠罩了整個宅院,似乎,連天都黑了下來。
尖叫聲在宅院裡此起彼伏:“快找,快找!”
“他生氣了,他生氣了!”
“嗚嗚嗚!”
“不在宅子裡!不在宅子裡!”
“跑出去了!糟糕,外面有……”
令人窒息的沉默。
狂風大作,哐當一聲,厚重的宅院門被巨大的衝擊力推開。
寒風洶湧而出,吹得站在門口的青年一個踉蹌。
黑暗中,紅燈籠的豔紅映在青年的身上,發絲間流轉著紅色的光影。
夜晚的霧氣濡濕了劉海,遮掩住發紅的眼角,剛哭過的眼角發紅還沒散去,下嘴唇被咬得發出惹眼的血色。
蹌踉過後,一個不穩往後倒去。
身體並沒著地,有人接住了他,小心翼翼的,像是接著了自己的夢。
新娘子,回來了。
因為過於驚恐,周霧喪失了反應,身體已經脫力,一直依靠著對方,很久才漸漸回過神來,他轉動了眼珠,向腰間那團黑色的霧氣看去。
放在腰上的,是手吧?
微風輕拂,黑霧中隱約看得到蒼白的指節,沒有退路,周霧顫顫巍巍地、笨拙地伸出手,去抓捉住自己腰的手。
指尖抓住了一個指頭。
沒有一絲溫度的手指突然被熱熱的暖暖的東西裹住,“他”一怔,低頭看,看到了細長秀麗的手指正絞著自己的指尖。
仰起頭的青年露出一截白色頸部,近乎哀求地帶著哭腔說:“有很多、很多東西……追我!求你幫我!”
周霧感到身旁的“他”突然洶湧而出巨大的喜悅,黑霧從他身體溢散開,重新變得什麽都看不見。
喜娘跑來說道:“哎呀,新娘子回來啦,蓋頭呢,蓋頭怎麽掉了?這可壞了規矩!”
蓋頭從後頭傳遞而來,重新回到周霧的頭上,眼前一片紅豔豔,喜慶的奏樂聲重新響起來,滴滴答答吹起了小喇叭。
人聲多了起來,就像是在禮堂裡一樣,竟然給人帶來一絲心安。
他安全了。
喜悅的女聲:“新娘子好漂亮啊!”
興奮的男聲:“不對!新娘子好英俊啊!”
尖銳的女聲:“他不生氣了。”
蒼老的男聲:“他息怒了。”
“要洞房了吧!”眾人齊齊說道。
聽到那句洞房時,周霧身體僵硬了,就算遲鈍如他,就算沒真的了解過某種文化,可身邊或多或少都會接觸到,不是不能聯想到什麽。
可他無法開口說一個“不”字,全身都在抗拒,可內心卻無法抗拒。
被帶著一路往前,腳尖似乎又不著地了,他不知道自己正用什麽姿勢被人帶著走,也不知道自己手裡拽的是哪根手指。
從蓋頭下的縫隙裡瞧了一眼,他發現,自己掌心攏住的,是一根小拇指。
小拇指,這……太不像話了。
讓他聯想到小時候弟弟抓著他的小拇指,自己拽著爸爸的小拇指。
這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羞恥。
換一根手指吧。
就算過了很久之後,周霧也仍舊不明白是什麽給了自己做出這些舉動的勇氣。
纖細食指顫了兩下,有些猶豫,然後往前輕輕勾,扒拉了一下,這一下,勾住了四隻手指。
周霧感覺到,自己勾到的手指很涼很涼,指節蒼勁有力,而他的拇指劃過時,觸到一些繭,糙糙的。
同是手指的觸碰,被抓的那個有不同的體驗。
冰涼手心突然擠進軟乎溫熱的東西,就像是乾枯沁骨的洞穴裡鑽進了一隻肉兔子,令那雙冰涼的大手僵住。
蒼白手背爆了青筋,青得發黑,克制著,若是被看到,必定又會嚇壞。
抓著對方的手,周霧心速一直居高不下,其實他害怕地想要立刻逃跑,但如果逃跑,身後的東西更可怕。
而且,好像也跑不掉。
好歹……好歹不會吃了他吧?
房間裡放了火盆,剛進門時,暖暖的熱氣撲來,周霧差點軟了腳,炭火“劈啪”了一聲,濺出了火花。周霧被帶到床邊,揪著床沿坐了下去,整個人幾乎要陷下。
耳邊傳來喜娘喜慶的吆喝:“挑紅蓋頭啦!!!”
視線裡出現個金屬棒的頭,輕輕往上一挑,重回光明。
周霧垂眼,睫毛顫抖著,眼前的“他”,看不見,但可以摸的著,因為他手裡還握著對方的手指。
“喝交杯!!”
周霧手心被塞進一杯酒,隔著距離就能聞到濃鬱的酒香,酒色是淡黃色,看著無比清澈。
手臂交疊,纏繞,雖然看不見,可感覺不夠高,他想起身,卻發現對方好像屈身了下來,就著自己。
烈酒入喉,嗆到了,青年彎下了腰捂著嘴乾咳,背上被輕輕拍打,幫他緩和。
他奇異地產生了被呵護的錯覺。
不過很快,酒精上了頭,飄飄然,讓周霧覺得“自己被呵護”的錯覺,是酒意作祟。
本來就帶著濃厚的酒意,這時喝了一杯,可想而知,連帶著原本那漸漸消下去的醉意一齊湧上來。
暈頭轉向,七葷八素。
喜娘關上門,喜氣洋洋地走了。
門縫合上之前,依稀可見新娘子歪七倒八向後仰倒在床上。
仰躺在床上的周霧眼睛紅得像兔子,眼角掛著未乾的淚痕,感到“他”似乎半跪床沿,曲身,用冰涼舌尖拭去自己眼角的淚花。
每一次細微觸碰都給“他”帶心理上的強烈滿足感。
指尖撥開遮住青年發紅眼角的發絲,將那一撮頭髮撩到耳後,沒放過能碰一碰耳珠的機會。
意猶未盡地收回。
卻在剛剛拉開距離時,被一把抓住,那秀氣的五指攏住“他”的手掌。
剛抓上時,有點不穩,抓空了一次,而空的那一下像是在對方的掌心撓癢癢。
“嘶———”的抽氣聲響起。
周霧感覺到,前方有節奏感呼吸,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凌亂。
於是他,沒腦子地又用食指挖了一下掌心。
真的加速了。
事情莫名變得有趣。
他現在沒有理智可言,經過了彷徨,驚嚇,近乎絕望的恐懼後,產生了詭異的安全感,脆弱的心理防線早已被打開。
配合著酒精,理智已經流失。
冰涼指節執起腳踝,仿佛單膝跪下,脫掉他的鞋,露出螢白纖細的腳踝,再細細地褪去薄薄的白襪,均勻勻稱的腳掌顯露。
隻給看了一秒,腳掌就一下縮走。
蜷縮著,周霧聲線裡帶著顫抖,又因為那該死的合衾酒,醉意熏得他聲音膩膩的,他說:“你……是不是要吃我?”
在周霧的認知,這種聲音是害怕的顫抖和示弱地低吟。可落在那個不理智“人”的耳朵裡,猶如撒嬌———雪化了,花開了。
周霧又問:“你……喜歡從腳趾開始吃?”
“給你,”他縮回來的腳,忽然大膽往前往伸了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