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仆役?
白穆首先冒出的是這個想法。
畢竟看這客房的擺設就知道他救命恩人的家境。這樣的家中, 救了人以後,差一兩個仆役來伺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但這個想法剛冒出來, 就被白穆否了。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 還看不清五官長相,但這人通身氣度、全然不靠衣飾點綴, 別說只是普通黑衣,就算他現在一身乞丐裝,恐怕也沒人敢輕視他。
——有的人, 就是有這種氣場。
隨著青年走近, 那股接連幾個世界都經歷的熟悉感又湧了上來。
雖然距上個世界的分離已過百年有余, 但是如今再見卻恍惚如昨日,白穆忽然明白自己方才為何那麽堅定的選擇飛升這條路。
攢足了積分, 當然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
但……
與某人的緣分,恐怕就盡於此了。
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就在一次次的輪回中, 磨練的刀槍不入。但眼前這人卻憑著鍥而不舍的追尋,生生在其中擠出了一席之地。
白穆想著這些不由有點晃神, 等再看時, 那人已經坐到了床邊。
這短暫的沉默似乎讓對方誤會了什麽, 他整個人的氣息都沉了下來。像是耷拉著耳朵的大型犬,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我不高興”的情緒。白穆眼睜睜的看著後面花瓶裡那幾株梨花花枝像是被這情緒感染, 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枯萎了下去。
看見這玄幻的一幕,白穆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
這是凡塵界吧?
難不成這家夥這次給自己搞了個“花仙子”的身份?
一笑百花盛開,一哭花瓣落雨……
白穆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場景太美,他有點承受不來。
他正打算委婉的勸告幾句,卻眼睜睜的看見他注視的那隻梨花花枝來了個時光倒退的逆生長, 從盛開到含苞再到小小的花蕾,最後變成了光禿禿的一枝樹乾……
青年聲音沉沉,“別看它……”
——看我。
白穆非常順暢地在心底給他補了下半句,也確實照做了。
他懷疑自己要是不這麽乾,這隻泡了醋的小花仙能把那枝無辜的梨花變回小樹苗。
等白穆轉回視線來,就看見對方有意無意的露出手背上那個被他稱之為“胎記”的疤痕。
白穆:???
好像每次看見,對方手背上都有這麽一個痕跡,難不成是什麽海誓山盟、情濃約定之類的東西。
壞了,他不記得了……怎麽辦?
白穆內心慌的一批,但是面上不顯。
他想起系統跨世界聯網遊戲的功能,意識海裡瘋狂call自家統子,讓它幫忙發帖求助:這情況到底該怎麽怎麽辦?!
……就算別的連不上、遊戲論壇也是好的呀,遊戲親友們集思廣益,總能想出解決辦法。
白穆腦中思緒轉得飛快,而他的身旁,青年深深的看了白穆一眼,聲音放低,帶著些許委屈的意味,“你說過……我為你受的傷,你都會記住……”
白穆:“……”
這什麽青春傷痛文學實錄?他竟然說過這種話?!
多虧現在他是躺著的姿勢,要不然能尷尬到腳趾摳地、挖出一個落霞峰的程度。
不、不對!!
現在的關鍵,他不只不記得這句話,連這個傷什麽時候受的他都忘了……
——這是死情緣的節奏啊?!
白穆覺得自己還能拯救一下。
白穆強撐著一臉淡定的表情點頭,“我當然記得。”
與此同時,心裡瘋狂挖著自己那都有幾個T的回憶,還在意識海裡戳著系統,讓它一起幫忙調數據庫,但是系統卻沒有回應。
這有點反常,白穆卻一時半會兒沒注意這細節。
他不知道的是,在眼這人出現的一瞬間,系統就發出尖銳的報警聲,但不管那刺耳的聲音還是發送給主系統的報告,都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攔截了住。
系統把自己團成一個光球,努力維持著氣勢……好讓自己不要瑟瑟發抖。
數據庫中一串串代碼閃過,無數類似的案例匯總分析,最後被提取出來的是一個與宿主情況最為貼合的前輩例子。
那個前輩也曾經風光無限,是時空局“新銳人物”、“優秀員工”等等獎項得主。
就因為招惹了某個大佬,下場非常之慘。
當年,也意氣風發的時候,為了完成任務不擇手段,把某個大佬騙得團團轉後,一走了之。
等大佬冷靜下來就發現對方就是玩玩而已,他自己被毫不珍惜地扔下了。於是大佬憤怒了、黑化了,決定報復。
在一次任務裡,那個前輩被抓了個正著,連人帶系統都被關在某個世界,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這樣那樣……他的系統生生被關了好幾千年的小黑屋,最後才被強行剝離扔出去。
系統:!!!
他仿佛看見一個巨大的“危”字落在宿主頭頂,但宿主卻毫無所覺,像個鮮嫩鮮嫩的小羊羔,一步步往布置好的陷阱裡面走去。
它掙扎的想要帶著宿主強行脫離這個世界,卻好像有一道視線越過宿主的意識海屏障,直接落在它的核心代碼上,帶著冰冷的警告意味。
好像它只要稍有動作,這段代碼就會被全部摧毀重塑。
系統:!!
它被威脅了!它一個系統竟然被威脅了?!
而且,更關鍵的是、它剛才發現——
這整個世界……主世界連同下面的一連串小世界,都被封死了。
這下子,就算它拚著整個系統被毀和對方硬剛,也沒法把宿主帶出去。
系統:“……”
“完了”。
——這兩個大字咣當一下,砸到宿主頭頂。
白穆並不知道自家系統經歷了怎樣過山車般驚險起伏的危機時刻,他這邊的氣氛倒還是十分溫馨。
他那句強撐著的“我記得”之後,惹來了對方深深一眼,白穆覺得自己好像被看得透透的。
他在繼續嘴硬和承認錯誤之間遲疑了一秒,果斷選擇了後者。
只是他開口之前,對方卻笑了,他語氣輕松道:“不過是些許殘魂,算不得我……你認不出,也是該的……無妨,不必掛懷。”
蕭墨是當真並不介懷這事。
為了尋他,他將神魂分散投入各個小世界,只是宇宙之大,世界又何其之多。在這茫茫人海中尋那一個人,實在太過艱難,他將自己的神魂分了又分,以至於本體被迫陷入沉睡。
即便如此,希望依舊渺茫……
甚至於、那被分開的神魂太過弱小,根本無法支撐身體,只能附著到他人身上,那個名叫“韓衍”的青年,也確實也算不得他。
將這傷疤留下,也不過是執念作祟。
當年眼前人一走了之,他才知道,兩人之間的聯系是多麽薄弱……他抽身而去,三千世界、六界輪回,他將這一方世界都翻了過來,卻遍尋不著。
所以,在重逢之後,他迫切地想要留下點什麽,證明他確實尋到了。
不是幻境、也不是美夢……
而是確確實實,找到了這個人。
白穆並不知道這內情,但是對方這麽善解人意,反而讓白穆越發於心不安。雖然面上不顯,但是他心底確實滿是愧疚來,他迫切的想要做點什麽來補償。
正這麽想著,卻聽青年開口,“咱們、成親吧?”
白穆這會兒滿心都是彌補的想法,恨不得對方說什麽都答應。
只是剛想點頭,這話腦子裡面轉了一圈,他才明白過來話中的意思。
白穆:?!
成、成……親?!
這是不是有點進展太快了?
前幾個世界不算,在這個世界,他們兩個才剛剛見面……怎麽就跳過中間一系列步驟,直接到成家上了。
好像看出了白穆的想法。
青年低了低頭,他略帶落寞道:“太快了嗎?只是……我等了太久……太久……”
白穆的心口好像被扎了一下。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絕世大渣男。
——有什麽好猶豫的?不就是成個親嗎?又不是沒成過?
要按時間算,兩人都不知道是多長時間的老夫老妻了,補個手續怎麽了?
白穆剛要點頭,從剛才開始一直就沒什麽動靜的系統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滋啦聲。
白穆被嚇了一跳,連忙問是怎麽回事兒。
系統:“……”
他就差搖著宿主的肩膀大喊:別答應!千萬別答應!!
這可不是以前在任務世界裡隨隨便便九塊九、甚至免費扯的證,也不是連法律效應都沒有說辦就辦、辦完就可以翻臉不認的儀式。
眼前這人在這個世界是近乎規則的存在,這話可不是隨便問問,宿主要是答應了,在這個世界的背景下,就是規則認可的道侶。別說是現在被鎖在這個世界裡,就算以後換了世界,對方還不是說找過來就找過來,只是一個念頭的事兒罷了,再容易不過。
先前以身試法,成為後來者血淚教訓的那位前輩,最後好歹還找了機會從被鎖世界裡面逃了出來。他從那往後也不敢瞎浪了,直接向局裡打了特殊申請的退休報告,找了個偏僻小世界,開始老老實實面養老。
反觀宿主,要是他這次答應了……別說偏僻的小世界,就算躲到時空裂隙的夾縫裡,說被揪出來還是要被揪出來……
系統有心想要提醒,但是核心代碼卻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它幾乎以為自己就要那麽消失了。
但是……並沒有。
下一刻,洶湧的數據流湧來,系統立起的防火牆全無用處,一下子就被衝垮了,在這數據和能量的衝擊下,它再一次被迫升級。
那邊,白穆叫了半天,系統都沒有回應,那聲短暫的滋啦聲之後,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白穆再一檢查,發現系統又陷入和上次一樣的“升級中”的狀態。
畢竟曾經經歷過一次,白穆也不像之前那麽慌,而是眯起眼睛看向罪魁禍首。
他可不信,這突然的升級和眼前這個人沒有關系。
蕭墨吞吞吐吐的承認了,他低了低頭,像是不小心闖禍後,耷拉下腦袋的金毛。
“它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想送些禮物……只是……”
沒想到,討好不成,反而鬧出事兒來了。
白穆:“……”
對上那真誠的眼神,白穆雖然心裡有點犯嘀咕,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相信。
——畢竟除了這個原因,也找不出什麽其他解釋。
要是真得不懷好意,也犯不著幫忙升級啊?
屋中,沒了一旁的系統,真的只剩下兩人四目相對。
青年抬起頭來看向白穆,又問了一遍方才的問題,語氣鄭重。
他這態度,連帶著想要隨口答應的白穆都正經起來。
——總覺得要是隨便答應了又反悔,可能會有什麽他可能不樂見的發展。
但是……
白穆捫心自問,他在一次次輪回裡,或者因為劇情、也或者是劇情之外,聽過了無數次求婚示愛,可這一次,恐怕是他最心甘情願的一次了。
以後如何……他不敢說。
但起碼現在,他是確實是真心的。
白穆張了張嘴,想要回答。
只是……
今天恐怕不宜求婚。
“小黑哥!”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外出來,大門被一把推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闖了進來。
看著床上牽著手的兩個人,少年一時愣在原地,臉上的表情來回變換,非常精彩。
但白穆卻沒注意對方的表情,他一下子抓歪了重點。
這少年剛才叫什麽?
——小黑哥?
小黑???
白穆抬頭看看一旁的青年,又看看門口那少年,視線來回轉動,差點繃不住臉上的表情。
雖然不知道對方在這個世界的身份,但怎麽看都是通身霸道總裁氣質的大佬。
名字……
這麽接地氣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