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這個世界的主角之一, 燕驍可算是貨真價實的“為天命所眷”,當他真的下定決心做某事,自然是摧枯拉朽、無人可以阻攔。
是以, 養精蓄銳一整年、來勢洶洶誓要一雪前恥的匈奴, 竟被打得節節敗退,早就退到了草原腹地。燕驍這次甚至全然無視了“窮寇莫追”這道理,一直追到了匈奴王庭, 於那聖山上插上了燕家軍的軍旗。
黃褐底色的旗幟被風吹得獵獵展開, 那些殺人屠城都毫無愧色的劊子手們終於露出哀痛之色,一個個高壯的漢子眼中含淚, 他們做出祈禱的姿勢,以匈奴語低念著禱言。
燕驍卻無心接受這前所未有、足以彪炳史冊的功勳。他甚至只在受降儀式上露了一面, 為的是接過匈奴首領呈上的聖物。
——傳說中能解百毒的“九瓣雪蓮”。
這蓮花於綻開最盛之時被摘下,失去了枝葉根莖的供養,它卻全無衰敗之色,九片花瓣肆意舒展, 那金色好似正在流淌的液體,在花瓣的經絡中汩汩流動。
燕驍看了一眼就把那盛的玉盒蓋上, 命人快馬加鞭送回京城。
若非軍務纏身, 他恐怕早就親自送回去了。
——這東西能救回阿穆嗎?
他自問後,又給出了肯定的答覆:能的!一定能!!
或許, 是因為……他知道, 自己接受不了那“不能”背後的含義。
沒過幾日, 燕驍便收到了京中回信。
信上言:那蓮花確實有效果, 裴公子已經醒了。
燕驍來來回回把這段話看了好幾遍,巨大的喜悅縈繞心間,恍惚眼前似乎都有些模糊了。
他甚至都不及用手背拭過, 隻使勁兒眨了眨眼,又往下看,接下來的內容總算讓那上頭的熱血降了溫——
照信上所說,金蓮雖是緩了毒性,但並未全解,恐怕裴公子身上還殘余著痛感,又因金蓮藥效霸道,那鎮痛之方不可再用,只能叫人暫時昏睡。
信末又提起,這金蓮恐有迷人心志之效,“裴公子”醒來後,並不認人,甚至性情狂躁、有傷人之舉……當然,這也可能是疼痛過甚,無法自控所致……
燕驍盯著最後那段看了一晌,眉頭緊鎖,似是憂慮,但終究還是神色松緩了下去:不管怎麽樣,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幾日後,回京的燕驍看著榻上躺著的那“裴公子”,滔天怒火席卷而來,以至於他腦中產生的幻覺般的嗡鳴。
那群老大夫正滿臉喜色的說著什麽,燕驍卻全然聽不見了,事實上,他的刀已經出鞘了一半。
跟著來的燕凌第一眼也覺得哪裡不對,在看看自家大哥,這有什麽不明白的——那人根本不是什麽“裴白穆”!!
他總算比燕驍多一份冷靜,死死按主兄長拔刀的手:要真把這群人砍了,可就沒處去找大夫救人了!
“大哥,你冷靜點!”
燕凌簡直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壓燕驍抽刀的手,又抬頭瞪那群被這變故嚇傻了的老大夫:還傻站著乾嗎?!趕緊跑啊!!
總算有人會意,互相拉扯著出了這個門。
燕凌還待再勸,卻愕然地睜大眼,他眼睜睜的看著燕驍唇邊溢出一絲血來。
燕凌驚呼:“大哥!”
燕驍卻只是抬手一抹,又將還在嘴裡的那一半血生生咽下去,嘶啞著聲音道:“走!”
燕凌想問去哪兒,但對上大哥那欲要擇人而噬的眼神,終究沒敢開口問,只是連忙點了人跟上。
——去哪?當然是去救人!
躺在床上的人變成了李談懿,那人在哪……不言而喻。
【不必了】
不必管他……
想到那日出自自己口中的吩咐,燕驍又氣血翻湧、喉間一陣腥甜。
燕驍此次對戰匈奴一役實在太過迅捷,京城那些人的布置尚未全展開,就得到武安侯大勝而歸的消息。
——甚至開朝以來,從未有過之大勝。
一時之間,京城兵荒馬亂。
那些作亂者,臨陣倒戈、希望借此求得寬宥的有,心如死灰、直接一死也有;當然也有不死心的,扔打算放手一搏,不過這些人早在燕驍回京之前就被他留在京中的勢力處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都不成氣候……
但若是最多的,還是如任家主這般,既畏懼燕驍的威勢,又舍不得吐出嘴裡的肥肉……兩廂糾結猶豫,最後卻至於什麽行動都沒有的。
……
任家主畢竟是能坐上家主之位的人,他倒不至於完全是個蠢貨,是以在下屬慌慌張張稟報“武安侯凱旋歸京”的消息時,他還是任家少數能端得住的幾人之一。
那消息傳來,任家議堂霎時亂成一鍋粥,眾人爭前恐後、著急忙慌地表達意見,但細聽其內容,竟是在討論怎麽逃跑。
任家主看著這群人吵得臉紅脖子粗的醜態,黑了臉一拍桌子,喝道:“慌什麽慌?還真把自個兒當盤菜了,你們倒說說……便是下手,燕、燕……武安侯他稀得把咱們放在心上?”
聽這席話便知,他對自己這個被推出來“擋箭牌”的地位,竟也也十分清楚。
這話落下,議堂內靜了一瞬,不少人松了口氣,但很快又有一老者歎道:“家主焉知燕侯會否以任家立威?”
此一問之後,屋內氣憤重又慌張了起來,眾族老們又陷入了互相指責——
“老三,若不是你當時一力支持,咱任家怎麽會陷入如此兩難之境?!”
“六叔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我雖是同意聯合,但可是您老人家急吼吼的要挑這頭擔……若非如此,咱家這會兒也不至於退無可退……”
“你他媽放屁,還不是小十先挑的頭……”
“……”
任家主看著這一堂的烏煙瘴氣直皺眉:一群眼皮子短淺的東西,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他也不理這些吵得熱火朝天的人,脊靠住了靠背向後仰了仰,又招手叫來一人。他低頭問了幾句,聽了答覆後,卻忍不住皺了眉。
比起這些想撈一把好處就退的人,任家主答應當這出頭鳥,自然是有謀算的——
江山寶藏,若是真的落到他們任家之手,那麽這天下往後可就姓任了。
只是沒想到,那皇帝小兒嘴巴這麽硬……都這幾日了,竟一個字也沒說……
看來還得下點猛藥。
任家主想著,壓低了聲音,又吩咐了幾句。
那家仆領命而去。
幾乎是前後腳的功夫,門房慌慌張張來報。
議堂裡吵得正熱鬧,那門房又並未稟報,直接闖了進來。
眾族老的醜態毫無保留地落入這家仆之眼,不少人臉上就有點掛不住,有人仗著輩分衝任家主道:“闕致,你家這些人,也太沒規矩了……合該好好教教。”
任家主臉色也難看下,正待呵斥,卻聽那門房顫顫巍巍道:“家、家主!!!大事不好!”
任家主皺眉,“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那門房神色卻不見緩和,聲音尖銳發顫,“侯……侯……武安侯他過來了!!!”
“誰?!” “你說誰!!”
屋內數道聲音重疊道一起。
那門房又磕了一下頭,“回三太老爺、回四太爺、回……回六老爺……”
一連串冗長的稱呼後,他道:“是武安侯,還帶著親衛!”
“咚!”
有幾個老人家一口氣沒喘上來,雙眼翻白,直接栽下去了。
任家主眼前黑了黑,但意識仍舊清醒。
他看了倒地那些人,甚至有點羨慕。
——昏過去好啊、昏過去什麽都不知道……
直到被燕驍的刀架到脖子上,任家主更是確認了這個想法。
“他在哪兒?”
這聲音低沉嘶啞,好像野獸嘶吼。
——他?誰?!
任家主想問,但是這個表情的燕驍,就連燕凌都不敢多問什麽,更何況他。
任家主雙腿打著擺子,嗓子像被堵了一樣,根本說不出話來。
脖頸的刺痛傳入腦中,那冰涼的刀鋒似乎讓血液都凝固了。
——會死!再不說話會死!!
求生的本能讓他爆發了極大地動力,原本僵硬不聽使喚的手臂突然能動了,他抬手胡亂指了個方向,“那!!在那!”
頸側的刀被放下,燕驍松了手,任家主霎時委頓在地,重獲新生般地大口大口喘氣,但很快上方就傳來寒冰般的兩個字,“帶路。”
任家主覺得自己的□□有點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好言喻的味道。他隱約意識到什麽,但此刻已經無暇顧及自己的儀容,絞盡腦汁地思索燕驍找的是什麽人。
腦子回來一點後,這並不難想。
——畢竟總不可能找任家這群草包。
他不敢耽誤,踉蹌站起來,快步在前帶路。
只是……心中卻一點兒熱乎氣兒都沒了。
武安侯和那小皇帝的豔情故事一直在京裡私下流傳,只不過後來因為裴家那位,才漸漸消了下去。
但如今,看武安侯這態度……
他又想想被關在地牢裡的那人的模樣……相貌確實頂好,但更難得的是那氣度……好像再什麽狼狽折辱,都打不碎那一身傲骨……
只要想想要是能把這樣一個人壓在身下,便是他這個一點也不好男風的,也忍不住心神激蕩。
任家主想入非非了一陣,回過神來之後,心底卻涼得更厲害了。
這幾日,地牢裡那位的情形……
再想想他剛才的吩咐。
——這要是被武安侯知道了……
襠間那有點泛涼的濕跡又是一熱,任家主腿一軟,險些跪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