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穆臨出宮的時候， 有個小太監走來，手裡捧著一個食盒，他掐著那把尖細的嗓子， 緩緩道：“禦膳房近來研試新菜， 這幾道成品陛下禦口親嘗， 說是不錯……特賜武安侯府，請燕將軍同品。”

　白穆一開始聽著， 還忍不住在心裡感慨：這小混蛋雖然混了點， 但到底是他一手帶大的崽， 有什麽都不忘了給他爹一份……

　只是， 他沒感慨完呢， 就聽到後半句。

　——給……誰？！

　白穆：呵。

　他痛心疾首，“你看看，你看看！這還沒嫁出去呢，胳膊肘就開始往外拐。”

　……還勞煩他這個老父親替他跑腿送外賣。

　顯然白穆這一著急，就忘了早上那會兒跟系統的絕交宣言了。

　系統卡頓了一下， 迅速從數據庫裡調集相關內容， 最後將這行為判斷為人類的示好信號。

　這時候應該……

　系統鏗鏘有力道：“您說的對。”

　白穆：……

　他就日常吐槽，大可不必這麽正經。

　雖然感慨世風日下， 人心不古。

　但作為一個配角， 給主角攻受牽線搭橋， 也算是他的義務之一。白穆也就跟系統吐槽兩句，但到底也沒拒絕，挺利索地就把這食盒接了來。

　那小太監似乎沒想到白穆這麽乾脆，還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連忙衝白穆躬身道：“怎敢勞裴大人親自動手？”

　說完，又轉頭呵斥那沒穿太監服的跟班， “順子，還不快接著！！”

　白穆：還找個人跟著他……

　……他是那種會半路偷吃的人嗎？！

　白穆帶著那小跟班，一路感慨著主角攻受不愧是天定之人，關系進步就是神速。燕驍在京城呆了這才幾天，兩個人就已經進展到互相送飯的地步了。

　所以早朝上那事兒，果然是兩人鬧別扭了吧。

　小混蛋這是求和呢……拉不下臉來，還勞煩他這個老父親在中間緩和關系。

　白穆搖頭嘖嘖感慨：……現在的年輕人啊。

　他正這麽想著，余光瞥見那小跟班絆了一下，倒也不是特別大的晃動，就算裡面有湯啊水啊的，只要不是太滿也不至於灑了。

　就是，有點奇怪。

　白穆知道，這些送菜的小太監都是專門練過的，下盤穩得很，盆大的盤子，裡面裝滿了水，頭頂一個手捧兩個，都能健步如飛、一滴不灑，可現在……

　白穆瞥了他幾眼，忍不住開口，“你不必那麽緊張……”

　這小跟班看著沒什麽問題，但是稍微練過武的人都能看出來，他這會兒渾身都繃緊了，好像隨時都準備調頭就跑。

　——用得著嗎？他又不吃人。

　還是怕燕驍？

　……不至於吧……雖然說燕驍的凶名在北方能止小兒夜啼，但這到底是個成年人了，又不是幹什麽壞事，怎麽也不至於被嚇到這程度。

　等等……

　壞事？！

　他眼看著那小跟班被他點名後一個激靈，呼吸都屏住了一瞬，然後不太自然地緩緩放松下來，幾息之間，就恢復了平常神色。

　這心理素質……顯然不是乾一般活的。

　這下子，一個激靈的變成白穆。

　！！！

　白穆突然想起來，那故事裡，崔莊……貌似似乎好像……是被毒殺的？！……婉君親自勸的酒……

　白穆：！！！

　他著急忙慌：“三兒，快看看，那裡面有沒有毒！！”

　系統表示無能為力，除非白穆親自嘗嘗。

　白穆：#^%&*……！！！

　親自嘗個p，萬一是什麽見血封喉的劇毒，他家系統連救人解毒的能力都沒有，他在這個世界可就直接GG了。

　……

　武安侯府就在皇宮邊兒上，飯後遛個彎兒都能到，這設定當真是方便主角攻受隨時私會。

　但這會兒卻苦了白穆，等他意識到這食盒可能有問題，還沒想出什麽解決辦法來，就看見那朱紅的大門近在眼前。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他和剛剛回來的燕驍撞了個正著。

　似乎是剛剛操練完，他一身單衣，身上還冒著隱約的熱氣兒，和早早就裹上大氅的白穆完全是兩個季節的人。

　看見白穆站在這兒，燕驍反應過來之前，唇角已經往上挑出了上揚的弧度。

　入京之後，兩人的聯系漸漸淡了。

　燕驍知道他的為難，他願意為他兩不相幫。

　……已經足夠了。

　等成事之後，他們有的是時間相處。

　但是此刻，見他站在侯府門口，胸腔的鼓動卻是那樣真切。

　——他想他了。

　只是朝會上隔著人群相望，遠遠不夠。

　想要拉著他的手，想要擁他入懷……做些更親近更親密的事……就如回京前幾日的夜裡，不、比那更……

　燕驍的眼神完全不加掩飾，他身後的侍從對視幾眼紛紛告退。

　白穆那跟班猶豫了一下，將手裡的食盒放下，也轉身回避。

　白穆：？？？

　他開始覺得事情發展有點不對。

　幾乎是他剛冒出這個想法，就被攥著手腕拉倒一個拐角。

　一直到被懟在牆和胸膛之間，白穆還有點懵。

　——壁……壁咚？！

　不，不對！！你tm認錯人了吧？！

　白穆掙扎反抗。

　上首傳來一聲悶哼，然後四肢又被蠻力鎖住。

　“沒人看見……”

　燕驍低聲帶著幾分哄勸的意味，氣息沉沉壓下來，尾音消失在唇齒之間。

　……

　…………

　似乎是府內有什麽急事，燕驍最後被人匆匆叫走，留下白穆一個人靠在牆角仰頭看天，宛若一個拔X無情的渣男。

　白穆攏了攏適才被蹭得凌亂的大氅，仍然對這神展開接受無能。

　他眼神發直，語氣恍惚對系統道：“我覺得……這不對……”

　——當然不對！

　白穆兢兢業業扮演暗戀人設，但是他一直以為燕驍對此的態度是“不接受、不拒絕、不表態”的三不原則，或許還得加上一句“能利用就利用”……聽起來是挺渣的，但是相較於他以前的炮灰角色來說，配角這待遇已經是天上了……白穆很知足。

　但現在……突然變成了兩情相悅？！

　這tm誰頂得住啊？！那可是主角攻！！

　白穆恍惚著，又突然想起來這個世界裴白穆的結局……

　身敗名裂不算，還是生生被刑訊致死。

　刑、訊、致、死啊……

　白穆想想自己翻得那本大晉刑律，瞬間頭皮發麻，這還只是被記錄在冊的刑罰，那些更血腥、更折磨人的……

　白穆抖了一下，不敢深想。

　他突然明悟了……怪不得那麽慘，原來是和主角攻有感情牽扯。

　白穆靠著牆角思索半天，總算把劇情捋了順——要是接受了這個設定，到現在為止，劇情好像還沒歪的樣子。

　而且配角的感情線也不會在劇情中多加贅述，白穆不知道兩人是怎麽崩的，但是也很好猜……畢竟他之後是要換陣營的。

　——要是還不崩，他就可以踢掉李談懿，自己上位了。

　想通之後，白穆總算從那一臉恍惚中回過神來，但他稍微一動就卻立刻僵住了……腿麻了。

　馬上就有人扶住了他，是剛才一路跟來的那小跟班，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過來了。白穆為他這機靈的眼色點了個讚，不愧是宮裡出來的人。

　宮裡？

　他……好像忘了什麽事兒？

　白穆正想著，那邊兒那小跟班卻低低來了一句，“您……受委屈了……”

　他語氣哽咽，說完還偏過頭去拿袖子擦了擦眼。

　白穆：……他怎麽就“受委屈”了？

　這什麽“這小媳婦被糟蹋”的既視感？！

　那小跟班頓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問，“您還能走嗎？”

　白穆：……他是腿麻了，又不是腿沒了，怎麽就不能走了？

　白穆被這小跟班的態度搞得頭皮發麻，他擺擺手道：“能走……你先回去吧。”

　那小跟班冒著冒犯的風險，抬頭看了一眼白穆，下一刻卻又深深地垂下頭。

　視線從那明顯凌亂的衣衫上掠過，最後規規矩矩的落在地面上，不敢再細看，他怕再看就忍不住掉淚：裴大人這樣神仙樣的人物，又有才華、又有風度，現在卻……卻……

　白穆視角只能看見一個後腦杓，但也能感受到這人的欲言又止、糾結猶豫。

　白穆隻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他忍著那雞皮疙瘩直冒的別扭感，又和聲勸了兩句。

　那人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麽東西，聲音又哽咽起來，“那小的……就先行告退……”

　發生了這種事，裴大人肯定想……想一個人呆著。

　白穆：……

　雖然覺得有哪裡不對，但他還是“嗯”了一聲。

　只是那人往後退了沒幾步，突然又抬頭，三指朝上作指天發誓狀，“今日之事，小的絕對不會跟第二人提起……大人，還……還請放心！”

　白穆眼睜睜的看著他說著就開始打嗆，鼻涕眼淚一塊兒淌下來了。

　白穆：“……”

　不等他掏個帕子遞過去，那人已經拿袖子胡亂一抹，跪地磕了個頭，然後踉踉蹌蹌地轉身就跑。

　白穆：“……”

　小混蛋、燕驍、韓王、現在還有這個小跟班……

　——作為一個正常人，他真的跟這個操蛋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忍不住，又一次發出靈魂拷問，“這個世界，真的沒問題嗎？！”

　系統：“……”

　它安靜如雞，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