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那聲不掩雀躍的“鍾”, 燕驍的心驀地往下一沉,端著藥碗的手也是一頓,水面上泛起了細微的漣漪。
但是他旋即恢復了如常神色, 端藥走了近。
“阿穆, 該喝藥了。”
白穆被他這聲音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恍惚間想起了一句話——
【大郎,該喝藥了】
白穆:c!!!
他一個激靈, 顫聲問系統, “這藥該不會有毒吧?”
系統毫不遲疑地,“有。”
白穆舒口氣, “原來是我想多……等等!!!你剛才說——”
“有?!!”白穆都快炸了,“怎麽不早說?!!!”
系統在白穆激動的聲音中, 辯解無能,但它很快就放出那天的錄音證據——
【算了,只要能活到劇情線,毒不毒的無所謂, 不用跟我說了。】
白穆:“……”
他痛心疾首,“三兒,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三兒, 和我說話竟然還錄音。”
“這人和統之間,還能不能有點信任?!”
系統:謝邀, 人統之間的信任當然有, 它只是單純不相信宿主人品。
白穆正專心和系統嘴炮。
燕驍看著遲遲不接藥、一臉冷漠之色的白穆, 終於掩不住眼底洶湧的神色。
他克制不住地想:他對那人是怎樣的神情?也會像現在這般漠然抗拒……
不, 不是。
他想起方才那一瞬他臉上鮮活的神情。
——多久、已經多久沒看見過他這般神色?
……
白穆最後還是喝了藥。
看那架勢,他要是再不喝,燕驍都要嘴對嘴地喂他。
——主角攻要是真因為這個被毒死了, 那他基本也可以苟帶了。
他一邊喝一邊在心裡咒罵:這對狗男男!談戀愛就談戀愛,幹嘛還非要把前任逼死?!配角就tmd沒人權了嗎?!
系統適時亮出任務積分。
白穆:人什麽?什麽權?他剛才說什麽來著??
嗐,那都不重要。
再看看燕驍,不愧是主角攻——看這凌厲的眼神兒、看這深邃的輪廓……
白穆彩虹屁還沒吹完,就聽肚子“咕嚕”一聲。
白穆:!
麻蛋!!!
裴白穆這個小仙男人設,是不會當著別人的面肚子叫的!
果然,隨之而來的扣分聲讓白穆心中大慟,整個人都自閉了。
那邊,燕驍卻在一怔之後,柔軟下神色。
看那人羞赧垂下的眼皮,他抑製不住滿心憐愛,輕輕在那眼角落下一吻。
起身時卻又一僵,生怕從那人臉上看出什麽厭惡的表情,他匆匆道了句“我去讓他們準備飯食”,便拿了藥碗離去。
但在踏出那扇門之後,那些怒氣和慌張卻盡皆隱沒,隻余死一樣的寂然。
墨黑的眼裡一片荒蕪,像是什麽也映不入,他手中精細的瓷碗已經被他捏出一道裂縫。
燕驍啞聲問身旁那人,“還能……撐多久?”
他的身子……還能撐上多久。
蒼老的聲音發出一聲長歎,“至多明年入夏……裴公子恐怕已經開始出現失明之兆……”
碎瓷片深深陷入血肉之中,燕驍卻恍若未覺,任由鮮血滴滴嗒嗒的往下淌。
許久,他才恍惚驚醒,澀聲道了句,”有勞。”
碎瓷跌落地上,燕驍渾渾噩噩往外,眼眶乾澀滾燙,他無意識的抬手一拭,手中的鮮血沾到頰上,宛若血淚。
若是他一切安好,他自然願意徐徐圖之、等他真正敞開心懷……
但如今……他隻想留下他。
多留一日,也是好的……
白穆覺得有點奇怪。
燕驍最近好像挺閑,只要他睜開眼,百分之七十的概率能看見燕驍在他身邊晃。
那麽多朝政要事,他放著不管嗎?!
而且按照劇情,這會兒正遇北方匈奴南下,京中世家謀劃最後反撲,燕驍該是最焦頭爛額的時候,可是白穆都沒見他怎麽處理過這些事。
白穆抓心撓肺地想問,但是,不、不行!
——他根本沒法解釋自己怎麽知道這些事的。
無奈,只能旁敲側擊地說:“侯爺軍務繁忙,還是不要在此靡費光陰為好。”
燕驍已經記不清白穆多久沒主動同他說話了,莫得聽見這聲音,他幾乎以為自己生出了幻覺。但臉上的驚喜尚未散去,就意識到這話裡趕人的意思。
他身側的手握拳,頓了頓,才語氣輕緩道:“無妨,那些事自有人處置。”
白穆:?
他想了想,猜是“有人”是指李談懿。
畢竟能叫主角攻放心信任的,也只有他媳婦了……他本來還以為被幽禁就是實打實的被幽禁,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
這麽一想,兩口子這權爭來爭去,還真是沒事兒閑得慌。
所以燕驍現在要乾的,就是把他毒死嗎?
莫名感受到大郎的委屈。
他還比大郎更憋屈點,這條命得留著救西門慶。
——md,這都什麽操蛋劇情?!
白穆默默數了一遍任務積分後面的零,這才心平氣和。
而那邊,被埋在政事堆裡的林洵義看了鍾昂處置的折子,忍不住抬頭——
鍾昂莫名:“有問題?”
林洵義頓了一下,搖頭。
他緩聲道:“鍾世子少年離家,未曾想,對政事一道頗為嫻熟……”
鍾昂:“滇地的事物,我以前也幫父親處理過。”
林洵義抬了筆,真誠讚歎道:“鍾世子少年英才……倒是洵義狹隘了。”
鍾昂被他這語氣說得牙酸,他不太耐煩這個,但還是強忍著客套了兩句,重新扎進政務堆裡。
林洵義眼中卻掠過一抹深思。
燕驍如此信任這位未謀幾面的表兄已是奇事,但更奇的……這位鍾世子處政之法竟全然與燕驍同出一源,只是手段略有區別。
林洵義又想了數息,還是壓下那毫無由來的種種猜測。
白穆這邊的劇情線倒是沒有出錯,北地匈奴來勢洶洶,朝堂上也確實暗潮洶湧。
鍾昂這段時間被政事折磨得夠嗆,聽到這消息,自請出征。
燕驍卻給按下了,他確然信任鍾昂的領兵能力,但卻無法服眾。
別的不說,就說燕家軍承不承認這新統領,便是問題。不論是磨合,還是取信,都需要時間、需要勝利……但他們卻沒有這個機會。
最好的法子……
是……他親自去。
京城也確實有些人動了心思,正好趁這機會抓住馬腳,回來一起收拾了。
……
…………
但……
燕驍但在那房門跟前,久久佇立。
直到那門被從裡向外打開。
出來的是一個八.九歲大的男孩,他也沒想到門外有人,被驚了一跳,人不由往後撤了半步。
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他站了穩,規規矩矩行禮道:“見過侯爺。”
雖然年紀尚小,一舉一動已經頗合禮儀。
燕驍點了下頭,視線向裡。
那男孩忙解釋,“先生身體不適,同濂虞布置了功課後,便歇下了。”
為白穆診斷的太醫前段時間建議燕驍給裴公子找些事情做,也好分散心神,免得思慮過重……
這事情又不可太勞心耗神,免得加快毒發。
……
燕驍想了一夜,第二日問白穆,“可願帶個學生?”
白穆照例沒什麽回應。
但燕驍已經把他這態度當成了默認的意思,當日用過午膳,便拎著這個小團子來了。
李濂虞,未來的小皇帝。
白穆:過分了啊!
這對狗男男親親熱熱,結果讓他來帶孩子?!
——當他是聖人嗎?!
不乾!!
裴白穆的人設,當然不會口出惡言。
白穆就貫徹冷漠無視的態度,徹底把這小團子當不存在。
但這小孩不愧是未來當皇帝的,雖然年紀尚小,察言觀色本事已是一流。
見白穆沒有理他的意思,卻也不哭不鬧,隻乖乖巧巧坐在一邊,自己看書習字。但每日晨安別禮,卻也從不懈怠,就好像真的把白穆當“先生”一樣。
有時遇見難解的詞句,會眼巴巴地看他一眼,但見白穆依舊冷漠,又稍顯落寞的收回眼神,下次如故。
像隻小狗崽,又萌又可憐……
白穆:良心好痛。
……
…………
——肮髒的成年人世界,同幼崽又有什麽關系?!
白穆並不費力氣地就說服了自己,終於某一次,在小團子看過來的時候,他上前指點了一句。之後,也算默認了這孩子“先生”的稱呼。
但是白穆也知道,他這個先生當得並不如何稱職。倒不是他有什麽藏私的意思,只是身體條件實在不允許。
他看東西雖然不像那天那樣,變成一大塊一大塊的色塊連人也認不清,但也確實是也越來越模糊。甫一拿書,才發現書上的小字早就看不清楚,也只能同李濂虞糾一糾他寫得大字字形。李濂虞偶爾遇到不懂的詞句,也只能由他口述那一段,就這還要看白穆那日狀態好不好,要是狀態不好,他連聽都聽不到。
等白穆打算認真教這小孩了,才發現:讓他當先生,不是坑人嗎?坑得還是未來皇帝……
——這基本約等於坑了整個天下!!!
白穆接連提了幾次讓他換個先生,李濂虞都眼巴巴的看著他,卻不說話。
白穆悟了:他跟小孩說有什麽用?這種事當然得找家長。
——結果到頭來還是得找燕驍。
可這冒牌家長更絕,那話的意思:要是這個不合心意,那換一個就是。
白穆:你tmd當這是在集市買東西?!還合不合心意?!
他這是在誤人子弟啊!!
但不管怎麽說,李濂虞還是這麽留下來了。
——自學為主,指導為輔。
白穆樂觀地想:畢竟未來小皇帝,天資聰穎。
怎麽也不至於……被他教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