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一口粥噴到了武曌的身上,甚至還有幾粒米噴到了武曌的臉上。
旁邊,太醫令和趙應的臉都嚇綠了。
兩個人幾乎都要腿軟地伏身跪下去了。
武曌卻像是渾然不覺似的,猶抬手摸到頰邊,指尖兒上黏了一粒米,還有一點點粥液。
接著,在婉兒驚詫的目光之下,武曌竟把指尖兒湊到唇邊,嘗了嘗。
“味道不錯,賞!”武曌道。
這一聲“賞”是吩咐趙應的,賞的是烹粥的禦廚。
那句“味道不錯”,聽著是在誇讚粥的味道好,可那粥粒不是來自碗中,而是來自……
婉兒的臉龐,再次羞.恥地紅了。
她不得不承認:論起臉皮厚,和武曌相比,她甘拜下風。
不過,心裡承認歸承認,婉兒表面上可沒表現出分毫。
就像是之前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婉兒從容擎著碗,持著匙,不著急不著慌地把剩下的粥喝了個乾乾淨淨。
這期間,武曌便似笑非笑地瞧著婉兒的一舉一動,定格一般。
婉兒假作壓根兒沒注意到她眼中若有若無的癡迷,她樂意盯著看,就由著她去看。
終於將粥喝完,武曌殷勤接過空碗,殷勤得簡直成了侍奉婉兒的小丫鬟。
婉兒心生古怪。
武曌渾若不知,喚太醫令道:“王卿診脈吧。”
太醫令巴不得這一聲呢,趕忙上前,為婉兒切脈畢,先暗自松了一口氣。
“上官娘子身子已無大礙。依臣之見,就不必用藥了吧?”太醫令回道。
是藥三分毒,這話不錯。
婉兒本就不是病了,而是困餓兼勞累所致。
想到如何“勞累”的,婉兒眼神不自在地往榻內飄了飄。
真是一樣米養兩樣人,她累成這樣,武曌卻還一切如常,好似根本就沒經歷過那番欲.生.欲.死似的,好氣啊!
武曌聽著太醫令的回話,頷首:“也好。”
她難得極客氣地對太醫令說“有勞”,又吩咐趙應“替朕送王卿”。
太醫令要被她嚇死了,腦袋裡的第一反應不是太后心情很好,而是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得罪太后的事,說了不該說的話。
不然太后何以如此反常?
出宮的一路上,太醫令心情忐忑地把自己在駕前的言行從頭至尾想了兩個來回,也沒想出來到底哪兒不妥當。
也許……太后是真的心情大好?
太醫令的腹誹武曌不知道。
她此刻只知道守著婉兒,這種“守著”的心情,真是微妙極了——
總之就是和“好”這種感覺,脫不開乾系的心情。
武曌有種整個人都年輕了好幾歲的感覺。
趙應特別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說是去遵太后懿旨賞賜禦廚,其實那種事還用去很久嗎?
婉兒猜那老太監一定是賞賜完禦廚,就躲起來不見人影兒了。
無非就是怕他自己杵在這兒礙眼,或者說怕武曌嫌他礙眼,想做點兒什麽都放不開手腳。
想做……做點兒什麽?
還想做什麽!
婉兒圓了圓眼睛,警惕地睨武曌。
武曌也眸子微張,頗為無辜地回看她。
兩個人當真大眼兒瞪小眼兒起來——
殿內空曠得只剩她們二人,然後就陡然安靜下來,兩個人誰都沒說話。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婉兒抿了抿唇。
“我睡了多久?”她問道,眼睛從武曌的臉上離開。
武曌挑了挑眉:“沒多久。”
沒多久是多久?
婉兒皺眉。
怎麽突然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就這麽沒營養起來?
婉兒開始懷念兩個人之間蜜裡調油的曾經,以及不久之前經歷過的烈火烹油……
婉兒的小臉兒不爭氣地又浮上了熱意。
“若是久了,就不止太醫令在此了。”武曌幽幽地又道。
婉兒聽她話裡有話,斜眉看過來。
“你若再昏睡十七個時辰,朕就只能再招一次魂。”武曌語氣平常,像是在說一件尋常事。
婉兒卻被“招魂”兩個字駭住了。
原來,當初她昏睡十七個時辰,靈魂差點兒穿回到原來那具身體上的時候,武曌真的招了她的魂?
也是因為武曌在這個時空之中的招魂之舉,才使得她在另一個時空之中的身體無法蘇醒過來,最終靈魂還是被拖拽了回來嗎?
招魂,聽著真是封建迷信得不能更封建迷信了。
可是,這世間科學無法解釋的事太多太多,焉知它們就沒有存在的可能與合理性?
不然,自己的靈魂被強拽回來,只是巧合嗎?
婉兒在心裡默默搖頭。
“我若再昏睡不醒,你真的會招我的魂嗎?”婉兒問道。
“你不信?”不信朕能做到?還是不信朕會招你的魂?
一句話含著兩層的深意,只有她們二人能夠明白。
一如此刻屋內若有第三人,聽到兩個人的對話,都得被嚇個好歹。
婉兒被問得沉默良久。
“我聽到過……”
聽到過?
武曌凝眸。
“……梵音嫋嫋,還有誦道經的聲音。”憶起那個如夢如幻的經歷,婉兒不禁唏噓。
“你請高僧高道做了道場,招我的魂吧?”婉兒定定地看著武曌。
武曌緩緩點頭。
“這一次,他們是不是也預備下了,一旦我出現狀況,便再次招魂?”
武曌眉頭蹙了蹙,又點了點頭。
婉兒又一次沉默了。
輕輕吐出一口氣:“還記得在紫宸殿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武曌眸子眯了眯,心有靈犀地馬上明白婉兒所指為何:“你是想說,我如何奪了李唐的江山,你便如何奪了我的江山嗎?”
婉兒聞言,心頭一顫,但目光不肯松懈分毫:“是。”
武曌輕笑。
“你不信?”婉兒挑眉。
武曌輕輕搖頭。
婉兒探究地看著她:“你既信,就該知道,留著我就是個禍害。我知道所有、一切,我當然也知道如何能將權力盡攥在手裡。”
武曌眸光沉了沉:“可是你忽略了一件事。”
“什麽事?”
“朕還沒得到李唐的江山呢,你又如何效仿朕,從朕的手裡得到江山權力啊?”
婉兒嘴角抽抽。
這人真是聰明,抓要害的能耐非比尋常。
婉兒心裡卻並不因此覺得失落,反而有一種“這就是我愛的人”的驕傲,油然而生。
她臉上的不屑表情未變分毫:“焉知我不會直取近路?”
“直取近路?”武曌感興趣地歪了歪腦袋。
她忽的笑了:“讓朕來替你想一想,你要怎樣直取近路?”
說著,武曌還真就扳著手指替婉兒算了起來:“你想繞過朕,得到江山權力,最便捷的方式嘛,就是先在后宮立足……所以你是看中了朕那兩個不爭氣的兒子嗎?”
婉兒聞言,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兒。
武曌絮絮又道:“朕那兩個兒子,一個被廢在外,一個躲在安樂窩裡生兒子……你倒是與朕說說,你看中的是他們兩個之中的哪一個?或許,朕還能幫你牽個線搭個橋?”
婉兒嘴角再次抽抽,這次是被武曌氣的。
武曌微微一笑:“不過啊,好歹咱們相識多年,你莫怪朕沒有提醒你:朕那兩個兒子,一個沒心沒肺沒主心骨兒,一個假仁假義膽小如鼠。若是這樣的,你都瞧得上,朕可要懷疑你的眼光了。”
不止嘴角,婉兒的眼角都直抽抽。
這人到底是怎樣的有恃無恐啊!
見婉兒胸口起伏,似乎動了真氣,武曌心裡已暗自慌了。
“誒?你別氣啊!”她說著,伸著爪子想幫婉兒撫一撫胸口。
被婉兒無情拍開。
武曌訕訕地攥了攥剛被拍下的爪子。
她情知婉兒不可能看得上她那兩個不堪的兒子,可還是忍不住言語試探。
皆因,當她知道婉兒從她不可知的遙遠的時空而來,確知這個時代中的人與事的時候起,之前那種將婉兒的感情掌控得穩穩當當的自信,便開始動搖了。
哪怕強大如武曌,面對婉兒這種“可怕”的存在,也不能不自我懷疑——
婉兒的這種強大,已經超出了武曌,以及這個時代中的所有人的認知。
武曌甚至開始相信:如果婉兒想,她就可以得到這個時代的一切,包括權力,包括感情。
還有什麽能力,是比提前獲知結果,更厲害的?
何況,如果想,婉兒隨時可以殺死她自己,芳魂飄渺,重歸來處,便與這個世界沒有了牽連。
若婉兒真的殺死了她自己,武曌不敢肯定自己再次招魂,是否還能招回婉兒的魂魄。
這種不可把握、失去控制的感覺,讓武曌心驚肉跳,亦讓武曌無比地興奮——
因為害怕失去而心驚肉跳,因為面對不曾面對過的絕大挑戰而無比地興奮。
武曌就是被這種矛盾的情緒折磨著、撕扯著,卻又興奮著、期待著。
她感覺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那段想要掌控一切,卻又不知將來會面對什麽的時光。
她的性格,就是個越挫越勇,越是面對強敵越讓她興奮的。
她用自己的兩個不爭氣的兒子來挑釁婉兒,卻氣到了婉兒,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婉兒在意她啊!
只有在意才會生氣啊!
這個結果,讓武曌心裡忍不住“哈”了一聲。
腦子一熱,她忽的把婉兒的身體壓下,魅惑的嗓音飄悠悠道:“朕教你個捷徑,好不好?”
武曌說著,便要傾身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