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日,兩日,還是更久?
醒過來的時候,她覺得渾身軟綿綿的,頭不暈了,但是眼皮發沉,不想睜開,也不想動彈。
她於是閉著眼睛,通過嗅覺和聽覺感受著周圍的環境。
憑著對紫宸殿的熟悉,即使閉著眼睛,婉兒也能確定這裡就是紫宸殿的寢殿。
也是平素她和武曌同榻的地方。
而她此刻所處,就是日常睡慣了的那張床。
睡……
當這個字眼兒出現在婉兒腦中的時候,她的臉頰可恥地泛上了熱意。
可不是睡了嗎?
她不僅睡了,還“睡了”武曌——
還是在紫宸殿的正殿之中!
哪怕當時只有她們兩個人,也挺……那什麽的,咳!
之前不知多久,在紫宸殿中發生的一切,都一股腦地湧入婉兒的腦際。
她對武曌的質問。
她對武曌的刺激。
她意外地看到武曌也會露出那種與驚恐有關的神情,這讓她覺得竟有幾分竊喜和躍躍欲試。
婉兒從沒想到,她會在那種情境之下、那種環境之中,碰了武曌……
明明,兩個人當時是針鋒相對,生死立見的。
婉兒更沒想到,“那種時候”的武曌,居然會是……那樣的。
和平時索求婉兒的時候,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那麽隱忍,那麽無助,卻同時又是那麽挑釁的,眼角眉梢都像是有鉤子,勾著婉兒那顆被眼前光景刺激得快要跳飛了的小心臟,刺激著婉兒隻想繼續,繼續……無窮無盡地繼續,什麽都不管不顧了。
婉兒不知道自己在那種時候是怎樣的,但一定不及武曌的嫵媚撩人。
何止嫵媚撩人,就算是被索取著,武曌還是那麽高高在上的樣子……
婉兒清楚地記得自己一邊強行著,一邊仰著臉看著武曌反應的時候的光景。
真是奇異的感覺,奇異的經歷。
要不是後來自己的體力不濟,是不是就可以強行“這樣”“那樣”了?就像武曌平時對待自己那樣。
如果能夠實踐那種事,是不是就有機會居高臨下地看到武曌失控的樣子了?
而不是自始至終只能仰視著她,哪怕是在她失控的時候?
婉兒的心底劃過強烈的失落感。
但是本能的羞.恥心,又讓她覺得這種想法真是太……太不要臉了。
可她就是想壓回去呀!
武曌是她的愛人,愛人之間做這種事,不是很正常的嗎?
婉兒的心裡,另一個聲音,在大聲地為自己越來越少的“羞.恥之心”辯白。
“愛人”這個詞兒,讓婉兒心尖兒泛甜。
臉上的熱意,又讓婉兒很想把臉深埋入錦被,沒人看到才好。
真是……太矛盾了!
額頭上忽然被覆上了什麽,那是婉兒熟悉的溫潤的手掌的觸感。
那隻手掌是常人的體溫,和婉兒臉上的熱意對比下來,讓婉兒覺出了幾分沁涼。
“發熱了?”手掌的主人擔心地自言自語。
婉兒於是嗅到了屬於那人的馥鬱的氣息。
她當然知道這個正在摸她的額頭,同時擔心著她是不是發了高燒的人,就是武曌。
婉兒就是不想睜眼,就是想繼續裝睡——
她和武曌之前的那筆帳,可不能就這麽輕易揭過去了!
這筆帳還有的算呢!
婉兒心裡默哼。
然後她聽到武曌的聲音再次響起:“秦卿,你來瞧瞧,是不是發熱了?”
這句話不是對婉兒說的。
“臣遵旨。”一個漢話說得有些生硬,滿朝找不出第二個人的聲音響起。
接著,婉兒便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小心地搭在了疑似小迎枕的東西上。
秦鳴鶴怎麽來給我瞧病了?
婉兒心忖。
此前太后身邊請脈的都是太醫令,婉兒也跟著沾光,病了之後也都是太醫令親自診脈開方子。
婉兒思忖的當兒,秦鳴鶴已經診畢。
“回太后,上官娘子並未高熱。”秦鳴鶴道。
“臉這樣紅熱是怎麽回事?”武曌疑道。
“或許是……肝火過旺?”秦鳴鶴小心地回答道。
婉兒繼續裝睡聽著,默默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兒。
什麽“肝火過旺”?明明就是難為情的……咳!
她懷疑這位秦大人已經察覺到自己醒過來了,但是又不好戳穿,只能言語支吾。
武曌聞言,則半晌沒言語。
婉兒肖想著她鎖眉沉思的樣子。
“朕記得當初先帝的臉色也是這樣紅……要不,秦卿試試放血?”武曌忽道。
放、放血!
婉兒嚇得心臟突突直跳。
先帝那是高血壓造成的好不好?和我這完全不是一個情況啊!
我不要放血啊!
婉兒心裡哀嚎。
現在睜開眼睛,算不算晚啊?
幸好秦鳴鶴不是個沒譜兒的大夫。
他聽了武曌的建議之後,面有難色:“這個……上官娘子的情況,和先帝……還是不一樣的。”
他說著,眼神往婉兒的臉上瞄。
武曌也瞄著婉兒漸漸回復了幾分正常的臉色。
“原來是這樣啊!”武曌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秦鳴鶴張了張嘴,還是道:“依臣之見,還是請太醫令來,妙手斷症?”
武曌沉吟幾息,道:“也好。卿辛苦了,且退下吧。”
秦鳴鶴忙稱“不敢”。
婉兒側耳聽著,腳步漸輕漸遠,顯然是退了出去。
又聽到武曌喚趙應去請太醫令來。
總算不用被放血了,婉兒暗自松了一口氣。
她還閉著眼睛,卻突覺異樣,有什麽人正湊近她的心口處。
婉兒駭然,屏住了呼吸。
那人的耳朵貼著婉兒的心口,意料之中地聽到了婉兒一下緊似一下的心跳聲。
那人聽著那如被槌擊的心跳聲,撲哧失笑。
果然是武曌的聲音。
婉兒大窘。
“心跳得這樣快,要不要緊啊?”婉兒聽到武曌自言自語著。
這人一定是故意的!
“要不……在心上鑿個口子,放一放血,或可緩解?”武曌又像是自顧自道。
婉兒才不信她能乾出那種在自己的心臟上割一道口子的事兒。
這人就是故意的!
她早就知道自己醒過來了,還故意這麽說!
婉兒羞.憤,更緊地閉著眼睛——
不想理她!就是不想理她!
開始的時候,婉兒是閉著眼睛裝睡的。
結果裝著裝著,就成了真的,不知何時,竟然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又不知道過了多久。
這一次,婉兒覺得睡得飽了,再睡下去,骨頭都躺得痛了,眼睛都閉得酸了。
“乖,餓了吧?”婉兒剛要睜開眼睛,就聽到了武曌的聲音。
嚇得婉兒又把眼睛閉緊了。
武曌應該端著粥類的吃食,坐在婉兒的榻邊。
婉兒聽她問道:“王卿,朕還照那麽樣喂她吃粥,不會有問題吧?”
那位在婉兒的印象中老成持重的太醫令像是突然被嗆到了似的,咳了兩聲,特別磕絆地回道:“太后做主……便好!”
又接著道:“若無旁的吩咐,老臣告退。”
婉兒聞聲,初時一愣,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讓這位太醫令慌張成這樣。
再一深想,婉兒的臉就紅了——
一定是武曌“喂粥”喂得太過彪悍,嚇著這位老大人了!
還能怎麽彪悍?不就是……
婉兒覺得自己再繼續裝睡下去,就真的要在清醒的時候,被旁人觀摩和武曌的親密了。
偏偏武曌個臉皮厚的還像是渾然沒察覺太醫令的窘迫,慢條斯理道:“卿且等朕喂完了粥,還得再診一次脈。”
婉兒都能想象得到,那位太醫令此刻恨不能尋個地縫兒鑽了的窘態了。
再任由武曌這樣,婉兒覺得自己以後就沒臉面對群臣了。
婉兒霍的睜開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對上的,剛好是武曌含笑的眼睛——
這人!
嘴上一直在同太醫令說話,其實一雙眸子始終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
現在,那雙好看的眸子裡,流露出的,是一切都看得明白的了然。
婉兒臉色漲紅,眼睛卻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這樣就使得她至少在氣勢上不輸給武曌了。
武曌眼底的笑意更深,卻故作驚訝地“啊”了一聲:“你醒了,貝貝!”
“我醒……”貝貝什麽鬼!
作為“什麽鬼”本尊的婉兒圓了眼睛,沒想到武曌竟然一點兒都不避諱地把自己的小名兒掛在了嘴邊。
紫宸殿正殿中,兩個人糾.纏到不知天地為何物的時候,武曌便屢次失控無助地喚出這個名字。
那麽正正經經的小名兒,愣是被武曌喊出了綺靡的味道,以至於此刻婉兒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從武曌的口中說出的時候,沒法兒不聯想到彼時的種種……
啊啊啊啊好羞.恥!
婉兒好想把臉埋到錦被裡誰也看不見,此刻,現在,馬上!
所謂“輸人不輸陣,倒驢不倒架”,說的就是婉兒的表現。
哪怕心裡面已經很羞.恥很羞.恥,哪怕一張小臉兒已經紅得快要滴血,婉兒仍面無表情地繃著面皮,聽不出任何情緒地“嗯”了一聲。
就算是回答了武曌的那句“你醒了貝貝”。
她瞄了瞄武曌端在手裡的玉碗,裡面是瞧著就很可口地粥,然後肚子不爭氣地“咕嚕”響。
仿佛根本沒聽到肚子裡因為饑餓的響聲,仿佛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肚子,婉兒徑直坐起身,順手從武曌的手裡接過了粥碗。
“多謝。”她對武曌道。
沒有敬稱,似乎只是感謝武曌替她端了一會兒粥碗。
武曌由著她奪走了粥碗,甚至還取了玉匙。
一切順理成章的樣子。
可是,就在婉兒剛拿著玉匙喝了一口粥,品咂著美好的滋味,尚未咽下的時候——
武曌幽幽地開口了:“你醒來就好。朕就不用親自哺給你粥了。”
婉兒聽到那個“哺”字,一口粥噗地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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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開始了“你臉皮厚我就要比你臉皮還厚看看誰更厚”的友誼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