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太后折回婉兒的臥房,推門而入,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她的女兒,新晉封的太平長公主,正摟.抱著她心愛的女人!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那小東西還哭得梨花帶雨的,楚楚可憐。
似乎還在如泣如訴著……
這是在向太平訴說委屈嗎?
武太后的腦子裡嗡嗡的。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找刀,或者劍,反正只要是能殺人的兵刃都行。
她要殺人!
殺了那個挑撥離間的人!
霎時間,她想到了董卓、呂布和貂蟬,想到了王允。
一定是有人耍起了離間計,想離間她們母女關系!
她要殺了那個“王允”!
太平更冤。
她不久前剛被婉兒撲到懷裡,整個人還是懵的。
又驚見婉兒哭了起來,太平的腦袋裡一陣混亂,心道莫非母親對上官做了什麽可怕的事?不然上官怎麽會哭成這樣?
太平一邊暗怪母親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一邊禁不住輕拍著婉兒的脊背,好歹安慰一下是一下,這也算是替母親分憂吧?
然而沒一會兒,覺察到屋門被突然打開來,一股子騰騰殺氣凜凜而來的時候,太平方意識到,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武太后鐵青的臉,讓太平錯愕。
她於是知道,母親是真的怒了,而且是想要殺人的那種怒氣衝天。
太平的腦中瞬間劃過了自己幼小的兒子的臉:他還那麽丁點兒大,萬一……萬一失去了娘親……
想及此,太平本能地推阻著婉兒,口中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母、母親……我……兒臣不、不是……”
有那麽刹那,太平想到了死去的李弘——
深宮中有一股暗流,傳說著先太子的死因其實是……
太平不是沒有耳聞,她只是假作不知,她也不信。
可是現在,當面對著要殺人一般的母親的時候,太平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傳說,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還有故去的李賢的身世……
如果,母親連自己的親姐妹、親生兒子都能殺,又如何殺不得自己的親生女兒?
看到武太后額頭的青筋暴起,以及緊攥的拳頭的時候,太平很有一種想要跪地求饒的衝動。
母親的氣場太強,讓她難以自製地想要屈服。
可是,太平最是清楚母親的性格:軟弱只會讓母親瞧不起,更加地鄙夷……
懷中的婉兒仿佛根本就沒有意識到眼前凶神惡煞的存在,像是丟了魂兒一般。
太平腦門兒上的汗都下來了,實在覺得自己的人生到了生死關頭。
“你何時來的?”武太后沉聲開口。
太平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壓抑的怒火。
至少……至少這股怒火,不會馬上噴發出來。
太平心神稍松,喉間緊張地滾了滾,忙解釋道:“兒臣來瞧上官的病,看到上官在哭,原想勸幾句,不想……”
不想上官就撲到了兒臣的懷裡,哭得更厲害了。
後來的面,太平沒說,她知道母親能理會得。
武太后冷颼颼地哼了一聲,抬步上前。
太平忙向旁邊撤去,將榻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婉兒仍是毫無所居,失魂落魄地垂淚。
武太后心裡又是惱又是心疼,就勢攏著婉兒的肩膀,讓她靠在了自己的懷裡。
太平下意識地垂下眼去。
母親沒有發話,她不敢隨便離開。
良久,武太后的情緒稍微平複。
她擰眉看看已經停止了哭泣,無力地依偎在她肩頭的婉兒。
武太后接著轉回臉去看低眉順眼的太平:“你不在外面等著一起見朕,胡亂走什麽?”
太平喉間又是一緊,暗自咬了咬牙,道:“兒臣不願與小人為伍……”
“放肆!”武太后呵斥道。
太平便垂著頭不做聲了。
武太后眯眸,盯著太平身上的裙裳的花紋,幾息之後,方緩緩道:“他是你的表兄,你們都是朕的親人,你們合該相互扶持才是正理。”
太平抿緊了嘴唇,眼前映出武三思那張油膩的臉。
她硬著頭皮又道:“兒臣說的小人,不是表兄。”
武太后“嗯”了一聲,語調高挑。
繼而又斥道:“馮小寶出身雖是低賤,但如今救人有功,又是出家人,你該敬著些。”
太平敏銳地覺察到,母親的氣勢已經不似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
想到馮小寶的那副嘴臉,太平便覺得心中有氣。
“母親當真覺得,單憑一個馮小寶,就能救了上官回魂嗎?”太平忍不住道。
武太后眼眸再次眯了眯,斜眸看了看似無知無覺的婉兒:“朕現在沒工夫理會你,你且下去!”
說罷,喚門外的趙應:“速傳太醫令來!”
這是不放心婉兒的身體狀況,又要傳太醫令來瞧的意思。
太平明白。
她也能理解母親擔心婉兒的心情。
可是,如今小人當道,這樣真的好嗎?
太平悻悻地退了出來,眼看著太醫令一把年紀小跑而來,看到她都顧不上向她行一個禮,就被趙應扯進了屋內。
再回想此前母親竟搬來別院,什麽都不顧地守著昏睡不醒的婉兒,還有那些在別院裡做法事念經不止的和尚……
太平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陡生出“母親幸虧只是太后,而不是皇帝”的念頭。
別院內的眾人,因為婉兒的身體狀況和武太后的難測喜怒而緊張忙碌起來。
別院之外,卻是兩重天地——
瑞雪鋪銀,高照的豔陽之下,一切靜謐依舊。
只有不遠處“踢踢踏踏”細碎的馬蹄聲,攪亂了寧靜。
太平帶了侍女出來,早有她的幾名侍衛護住了她。
因為不是微服,她今日是坐車來的。
正準備登車,旁邊一行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個並不陌生的男子的聲音嘿嘿賠笑道:“表妹要回東都嗎?我送表妹吧!”
圓胖的武三思穿著裘袍,袖著手瞧著太平笑嘻嘻的。
而在他的身後,是一臉故作正經,卻怎麽看都看不出正經的,穿著僧袍的馮小寶。
太平頓覺無比地厭惡。
“不必。”她表情淡淡的,直言拒絕。
這在武三思的意料之內,他也不過是來套套近乎的。
然而,太平接下來的話,就讓他不得不警覺起來——
“本宮新晉了太平長公主,乃天子親姊,武大人合該稱本宮封號,或是稱本宮為‘殿下’。”
太平這般說的時候,她身邊的侍衛,似乎也感應到了她的氣場,無不拔背敬肅。
武三思被其氣氛所懾,忙打了個哈哈,躬身拜道:“是下官失了禮數,請殿下恕罪。”
太平隨口“哼”了一聲,便當是受了他的請罪。
武三思見她這就要走了,忙又趨前一步。
他懼於太平身邊的侍衛,也不敢湊得太近,只是擋住了太平的去路,又道:“是這樣的,馮師拜托下官,有幾句話想與殿下說……”
他說著,回頭給馮小寶使眼色。
馮小寶慣會看眼風的,見狀忙湊上來,雙掌合十,現學現賣起僧人作派來。
馮師?
就他也配!
太平在心裡暗啐。
不過,因為母親的緣故,她並沒有表現出來,隻意態淡淡地睨著對方,也不說話。
馮小寶自然知道過節兒在哪兒。
且太平此時的儀態,和那位高高在上的武太后簡直太像了,馮小寶實在難以將眼前這人和當年那個好欺負的小公主聯想到一處。
“往日曾與殿下有些誤會,嘿……那個殿下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他初時還能掰幾句斯文話,可是說著說著,就不由得露了怯。
武三思在心裡暗翻白眼兒,心道混混就是混混。
不過,他好歹還記得馮小寶眼下還有用處,便站出來打圓場道:“馮師誠心向殿下開釋前嫌,望殿下海涵。韓信當年還受過胯.下之辱呢!殿下是天家貴胄……”
他這圓場打得也著實不倫不類。
太平是個女子,聽到“胯.下”兩個字,登時漲紅了臉,心裡面一股子火氣,直撞頂門。
她冷冷一笑,道:“兩位不必多言。本宮也是為母親分憂。兩位若是有什麽話,可以去對母親講!”
說罷,帶著侍女和侍衛,頭也不回地走了。
武三思和馮小寶被晾在了原地,也是無法——
他們難道真敢對武太后講什麽嗎?
借他們膽子他們也不敢啊!
太醫令並沒有查出來婉兒的身體有什麽異樣,無非是說了些“情思不屬”“宜靜養”之類的醫囑。
又下了一服安神養氣的藥方,命人煎了,讓婉兒服下。
武太后自始至終都惴惴的,不錯眼兒地盯著太醫令如何診脈、如何診斷、如何用藥。
她深深疑惑的是,婉兒始終都是安靜的,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似的。
明明氣色遠非昏睡的時候可比的,明明是個大活人……
武太后不知道自己離開的短短時間內發生了什麽。
她只是不得不暫時離開,去見一見武三思和馮小寶,無非是為了確認一下那些“招.魂”的和尚們的情況,同時從武三思那裡得到了些朝中的密報。
這才多久,這小東西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聽了太醫令說的“宜靜養”雲雲,武太后更不敢造次。
這回,她都不敢驚動婉兒了,隻老老實實地陪著,陪著不肯發一言、不知道想些什麽的婉兒。
武太后不止多少次偷偷打量緊閉雙眼的婉兒。
她知道這小東西沒有睡著,也知道這小東西眼下沒有性命之危,可她的心還是緊張的,唯有常常看上幾眼,確認小東西還活生生地在眼前,方覺踏實。
婉兒服了安神的湯藥,便混混沌沌地睡了過去。
武太后替她掖好了被,仍不舍地拉著她的手,不肯離去。
再三確認婉兒睡得很踏實,在該醒過來的時候一定會醒過來之後,武太后才不舍地松開手,起身。
她倒是要查查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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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我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