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洛陽的冬日,天寒地凍,難得的今日天氣晴好。
郊外,曠闊的大地上駿馬飛馳。
冰封的凍土被馬蹄子快節奏地敲擊著,仿佛春日將被提前喚醒。
婉兒被武皇后護在身前,凜冽的寒風撲打在她的臉上。
冰冷的觸感,都無法讓那種初見這人的複雜情緒消逝。
婉兒頰邊那抹之前這人故意將氣息吹在她的耳邊,而被染上的紅暈,久久難以消散。
私奔嗎?
婉兒的腦中高頻率地閃現著這個詞。
如果能與這個人私奔,哪怕是去天涯海角,哪怕是去渺無人跡的所在,哪怕去浪跡天涯……
婉兒突然一個激靈——
她在想些什麽?!
是不是太久沒有見到這個人,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可.恥的戀愛腦?
說什麽私奔?說什麽浪跡天涯?
她們兩個,無論是誰,都不可能、不可以脫離眼下的大環境,而不管不顧。
這人想要成為九五之尊的雄心壯志不可能更改,而自己呢?
難道莫名其妙地穿越到這個平時時空的歷史中,就是為了和喜歡的人與世無爭地隔絕一世嗎?
若只是那樣過一輩子,有什麽意義?
此時的婉兒仍沒有脫開屬於知識分子的那種本能的理念——
她上輩子從小努力讀書,考學,從大學到碩士研究生,如果沒有這場意外,她會毫無懸念地考博、讀博……
一如她已經注定的那條路:選擇一個自己感興趣,並且“有意義”的方向去做學問,這樣,才是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一個讀書人的“有意義”的活法兒。
這輩子,就算她自幼淪落於掖庭,卻也是被鄭氏一個字一個句教導長大的,“讀書明理”繼而做讀書人該做的“有意義的事”,是她活著的本能的理念。這是滲入她骨血中的東西。
至於其他的,為什麽要有意義地活?又怎樣有意義地活?
現在的她,還沒有具體的結論。
這些問題的答案,在現在的婉兒的意念中,最最具體的表現,或許也就是當初她暗暗下定的那個追隨武皇后的決心吧!
“冷?”武皇后感覺到婉兒的身體抖了一下,問道。
那種語氣,是婉兒習慣了的高傲。
然而,婉兒卻敏感地於那種獨有的高傲之中,捕捉到了屬於武皇后的溫柔。
像是當初,那個……時候,武皇后居高臨下地問她:“疼?”
那時候,窗外的月光鋪灑進來,將屬於兩個人的空間都鍍成了一種夢幻般的銀白色……婉兒於是慌忙搖頭,表示自己不疼。
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疼,婉兒更舍不得讓眼前人為自己擔心。
似乎武皇后當時皺了皺眉?
婉兒記不清楚了。
因為那之後,一切,就都由不得她了……
現在,當被武皇后問是否冷的時候,婉兒放棄了搖頭的打算,而是吸了吸鼻子,身體向後靠了靠。
自然而然地落入了武皇后的懷抱之中。
馬在疾馳,顛簸中她的脊背撞在了武皇后的胸口;武皇后卻更緊地環住了她的身體,哪怕被她撞得胸口發痛。
寒風依舊凜冽,拍打得婉兒鼻腔泛酸……
不知又馳了多久。
周遭的環境越發的幽靜起來,雖然是冬季裡,卻也給人一種世外桃源般的感覺。
婉兒不知道還要這樣繼續多久,她猜測武皇后是想帶她去一個沒有旁人打擾的地方。
為什麽要去沒人打擾的地方?
婉兒的臉上再次紅熱起來……
她一點兒都不覺得,現在是敘舊,或是做……旁的事的時候。
“天……”
婉兒甫一開口,就被武皇后斷然止住:“別說話!”
可是……
婉兒抿緊了嘴唇。
她不讓她說話,就是讓她一切唯命是從的意思。
可這裡……就算退一萬步,這裡安全嗎?有護衛武皇后的人嗎?萬一有什麽宵小強盜之流呢?
婉兒深知,以武皇后的心眼兒之多,心思之密,怎麽可能陷她自己於危險的境地?
這裡,一定隱藏著隻忠實於武皇后的暗衛。
婉兒這會兒倒是寧願他們變成“明衛”,跳出來招搖過市。
那樣的話,武皇后至少還有所顧忌,不會……不會肆無忌憚。
眼前現出一片小院落來。
說它小,是與後面那座綺麗雄壯做背景的山相比;其實它並不小,峰回路轉般地出現,透著一種別樣的精致。
婉兒猜,這處院落應該是武皇后在東都郊外建的別院。
畢竟,以武皇后之尊,莫說是在東都建個別院,哪怕是在所有的市鎮郊外都建了別院,誰又敢管呢?
武皇后收勒馬韁。
那匹馬於是慢下了步子,“踏踏踏”地踩著小碎步,在門前停了下來,“噗噗”打著響鼻兒。
這是在提醒主人,該下馬了。
婉兒也覺得該下馬了,不然,還要騎著馬徑直闖進去嗎?
一般人都不會這麽做吧?
武皇后從來都不是“一般人”。
她拍了拍馬的腦袋,道:“去吧,雪兒!”
雪兒……
婉兒嘴角抽了抽。
這名字,倒也對不起這沒有一根雜色.毛的通體雪白。
雪兒極通人性,像是聽懂了武皇后的話似的,馬蹄子踏步向前。
它湊近了兩扇緊閉的黑漆漆的大門,腦袋一頂一拱——
“吱呀……”
大門被頂了開來,雪兒載著兩人,徑自入內,一直跨過院落。
幸虧這座別院外面瞧著精致,裡面則處處建得軒敞開闊,不然還真容不下雪兒高健的身軀。
她……她不會是故意命人把房子建成這樣的吧?
婉兒心道。
騎著馬登堂入室,也只有武皇后能做出這還種事來吧?
婉兒更覺無語了。
她打量著雪兒停駐的房間門口,總覺得似乎哪裡不大對勁兒……
武皇后很滿意於雪兒的乖巧。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雪兒的腦袋:“乖雪兒,回去喂你最好的草料啊!”
雪兒蹭著她的手心,“噗噗”又打了兩個響鼻兒。
婉兒嘴角抽了抽,心道你和這馬還真是情深啊!
忽的,婉兒覺得身後的溫暖熱源遠離自己而去,馬側則多了一個朝自己仰臉兒微微笑著的身影。
下馬下得這麽利落,武皇后的馬術,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高超。
這麽想著的當兒,婉兒察覺自己的左手被武皇后拉住了。
婉兒於是不由自主地垂眸與武皇后對視。
“等急了吧?”她聽到武皇后對她說。
同時看到武皇后的雙眸中迸出了異樣的輝芒。
婉兒略一晃神。
嗯,是挺急的,那麽久沒有見到這個人,沒有這個人的消息,怎麽能不急?
這顆心都等得焦了……
“朕也急……”武皇后含混地說了一句,便施力拉著婉兒下馬。
婉兒磕磕絆絆地被她帶下了馬,並沒有比第一次這麽下馬的時候熟練多少。
雙腳剛一沾地,婉兒就被擁進了武皇后的懷裡。
然後,武皇后的唇便落了下來,老實不客氣地吻上了她的……
“!”婉兒的腦子一片空白。
還是雪兒“噗噗”地響鼻兒聲,讓她的腦子重新回復了清明。
武皇后暫且放開了她,含笑瞧著她,一雙手臂可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婉兒的臉漲得通紅,實在覺得連雪兒那雙眼睛,都像是在笑話她似的。
“你——”婉兒鼓著腮幫,想要控訴武皇后。
可是,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地閃過:她突然明白,武皇后所謂的“急”究竟是急什麽了……
明明就是急.色!
這和她上輩子那個時代裡,控制不住扯著女朋友去開.房有什麽區別?
呸!現在是開……那個的時候嗎?
“朕知道你冷。”武皇后難得好脾氣地道。
“咱們這就去裡面,裡面暖和。”她說著,不由分說拉著婉兒就往那扇屋門裡闖。
裡面暖和,所以適合親.熱嗎?
難怪剛才那麽高興雪兒停在這兒!
婉兒現在才算是徹底明白了:武皇后高興的是,下了馬就可以直接拉著自己……
婉兒一口氣憋在胸口,悶得慌。
可恨她實在力氣太小,面對武皇后這個天生身體素質好的,基本相當於秀才遇到兵。
婉兒的雙腳控制不住地被帶得幾乎飛起……
偏偏,耳朵裡還傳來身後雪兒“希律律”的低叫聲。
這算什麽?
給它的主人加油嗎?
婉兒更覺氣結。
“砰!”
屋門在身後被甩上,發出了震耳的響聲。
婉兒攢足了力氣,趁著自己的身體被武皇后毫不留情地扣在門板上之前,雙臂抵住了武皇后的肩膀。
“天后!”她低喝道。
武皇后的動作,果然因此而停滯了。
她微眯著眸,盯著婉兒的眼睛。
婉兒看到那其中,分明有不滿的意味閃動。
“你不願意?嗯?”武皇后的氣勢逼人。
她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讓人膽寒的天后娘娘。
“不……不是!”婉兒的口齒沒出息地磕絆起來。
“那是什麽?”武皇后眼中的危險意味更明顯。
婉兒張了張嘴,這種時候,她必須把話說明白:無論怎樣,她們現在都不可以做那種事!
她必須讓武皇后明白。
可是,武皇后已經注意到了某個細節——
婉兒的左腕。
那裡,空空如也。
“朕送你的東西,你……扔了?”武皇后不肯聽婉兒的解釋,隻專注於自己的問題。
“我……”婉兒的思路被她打亂,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左腕。
東西?
什麽東西?
因為腦中慌亂,婉兒一時之間忘了那個“東西”。
她茫然的眼神,刺痛了武皇后。
而不久之前,皇帝彌留之際的話,突然闖入了武皇后的腦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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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急的並不是同一件事(機智.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