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令就是太醫令,安神茶的效果不同尋常。
婉兒意識到武皇后竟然就這麽睡著了的時候,腦子裡蹦出來的,就是這個念頭。
這會兒顯然不是感歎太醫令聖手的時候——
婉兒之前為了方便起見,更為了不在武皇后這位“尊位者”的身後居高臨下,特意跪下來,以跽坐的姿勢為武皇后捶捏。
現在,武皇后睡著之後,渾身軟綿無力,就這麽直接倚靠在了婉兒的身前。
婉兒:“……”
初初意識到堂堂的武則天,就靠在自己身前的時候,婉兒沒法呼吸了。
她的腦袋裡經過了刹那的空白無物之後,跳出來的就是滿滿的不可思議:這是真的嗎?
竟然是真的!
上一世那些追星的迷妹們,被偶像擁抱了之後,大腦缺氧又不敢相信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吧?
不止這樣。
那些迷妹們只是被偶像擁抱了,她們的偶像可沒有這麽恬靜地睡在她們的懷裡……
等等!
她什麽時候成了我的偶像了?
我什麽時候成了她的迷妹了?
還有,恬靜是……什麽鬼?!
婉兒瞪圓了眼睛,覺得剛才冒出那些想法的自己,一定是被千萬隻狂奔的羊駝,踩過了腦仁。
她一動不敢動,只有一對眼珠兒轉了個小小的弧度,瞄向了武皇后的臉。
“她”,就這麽合著眼睛,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殿外雷鳴雨響,殿內燈火如晝。
燈燭的光亮,剛好撲打在武皇后的臉頰上,將那比婉兒還要白皙的肌膚,鍍上了一層蜜色……
這樣看來,還真有點兒……恬靜的意思。
婉兒並不知道,此時她的眼中正閃動著一股奇異的光。
若是處在第三人的角度,看到自己,婉兒一定會驚詫於“這個人居然敢這樣看著天后娘娘”。
或者是,“這個人居然敢用看食物的眼神,看著天后娘娘”。
婉兒絕對想不到,她看著武皇后的眼神,儼然就是在看著一罐色香味都上乘的,蜜糖。
對於喜歡甜食的婉兒來說,上乘的蜜糖,當然是,絕好的誘.惑。
婉兒到底還是沒有全然喪失了理智,到底還是想起來,倚靠在自己身前的,究竟是個怎樣可怕的人。
婉兒也意識到了在這種情況之下,她的職責,應該做什麽。
“天后?”婉兒小聲地喚著武皇后。
當然沒有喚醒武皇后。
若是這麽容易就喚醒,就不是太醫令親自調製的安神茶了。
婉兒此舉,也不過是讓在場的旁人,看到自己“按照規矩”執行了該執行的程序而已。
做完了喚醒未果的第一步,婉兒便稍拔高了聲音:“來人……”
她準備喚來幾個貼身侍奉武皇后的侍者,攙扶了武皇后回寢殿安歇。
這麽說著,婉兒同時抬頭尋人,接著就被自己所見駭住了——
人呢?
剛才還有當值的侍女、內監在呢,怎麽轉眼間都不見蹤影了?
婉兒猶沒明白那些人到底得了誰的命令,就都消失不見了,身前的“她”驀地發出了聲音。
婉兒頭皮都炸起來了——
萬一武皇后現在突然醒過來,發現正靠在婉兒的身前,不,應該是發現婉兒這個“卑下的”,竟然敢這麽冒犯她……
婉兒喉間滾了滾,覺得以武皇后自矜身份的做派,恐怕自己這顆腦袋,在脖頸上待得不大安穩了吧?
這麽一想,婉兒本能地就要把武皇后往外推。
而另一種求生的本能,刹那間佔據了上風:她要是這麽把武皇后退出去,害得武皇后搶在地上,罪名豈不更大?
婉兒慌忙停住了推開的動作,並且一雙手順著武皇后的肩膀向下,護住了武皇后的身體。
幸好,武皇后只是哼唧了一聲,沒有醒過來。
婉兒偷偷松了一口氣。
側耳聽著武皇后發出了小小的鼾聲,心裡暗忖著這得多累啊!
婉兒突然感覺到哪裡不對勁兒——
手!
這手感……
她的手,什麽時候竟觸到了武皇后的……
婉兒的臉立時漲得通紅。
她對天發誓,剛才她只是想扶住武皇后不跌倒!她的手真的不是故意溜達到這個位置上的!
天地良心!
雖然大家都是女人,可武皇后不是普通的女人。
在這個時代,就是閨蜜之間都開不得這種玩笑,何況是她……對武皇后。
婉兒要被嚇死了!
她的一雙手迅速向下滑,逃離了可能被武皇后活活打死的境地——
扶著腰,應該……沒問題吧?
不過,這腰肢上的手感也真好。
既有屬於女人的柔軟觸感,又不失其緊致……應該是經常鍛煉的結果吧?
咦?我在想什麽?
婉兒被自己不著邊際的想法,再次嚇著了。
她僵直著身體,木雕泥塑一般,硬.挺挺地扶著武皇后的腰,一雙眼睛失措地盯著武皇后的側顏。
婉兒覺得,武皇后比之前還要好看,卻也比之前任何時候,還要可怕。
甚至,比當初對她喊打喊殺的時候,還要可怕。
一點極小的,難以察覺,卻無法忽略其存在的苗頭,在婉兒不敢探究的心海深處,如一朵小小的浪花,竭力地向海面上翻滾。
恰在此時,幾乎算是窩在婉兒懷裡的武皇后,發出了“嗯”的一聲。
婉兒剛剛褪去紅色,因為心裡那個不敢探究的苗頭而蒼白了的臉龐,騰的又紅了——
就算婉兒尚未經歷過“那種事”,身為活了兩輩子,加起來三十多年的穿越者,和“那種事”有關的聲音,她還是能判斷得出的。
據說人在極度疲累之後,就算睡著了,大腦皮層也處於活躍狀態,而那方面的應激反應,會比平時更強烈。
所謂,身體不允許,但是思想很向往……
我在想什麽?
婉兒的臉,漲得更紅了。
這種情況之下,難道她該疑惑的,不該是武皇后為什麽會在被她不小心碰到胸口,繼而扣住腰肢的時候,做出這種應激的反應嗎?
莫不是,曾經皇帝這般對待過她?
聯想到皇帝那張病容,還有搖搖欲墜的身軀,婉兒實在難以想象那種畫面。
婉兒努力將不該出現的念頭,從腦中揮去。
霍的感覺到身前之人的不安分——
睡夢之中的武皇后,竟然朝她的懷裡蹭了來!
後背還若有若無的,蹭過了她的胸口!
“……”婉兒的腦子簡直像是被巨輪碾過,碎成了渣渣。
這真的是那個永遠高高在上,始終用眼角瞧人的天后娘娘嗎?
婉兒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低頭去看。
她怎麽覺得武皇后是在裝睡,故意戲弄她呢?
可是查看的結果,讓婉兒很失望:不是戲弄,一切都是武皇后在睡夢中做出的動作。
懷中的身體,清晰地彰顯著屬於女子的特征。
沒錯,武皇后現在的姿勢,儼然就是偎在了婉兒的懷裡。
純粹的女子的體態,沒有一絲一毫她清醒的時候的森嚴壓迫感,卻有著比她清醒的時候更加馥鬱華麗的香氣……
所有這些,將婉兒密密實實地包圍在其中。
婉兒忘記了心跳,忘記了呼吸,甚至忘記了,自己是一個活人。
也許過了很長時間,也許只是眨眼間,武皇后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睛。
剛剛醒過來的她,她有一瞬間的失神,但馬上就回復了平素的模樣。
“婉兒?”她的聲音帶著些惺忪的意味,雙眸卻晶亮,看著近在咫尺的婉兒的臉。
婉兒一如靈魂脫體、神遊天外的人,突然被一悶棍削在了後腦杓,離體的魂魄急速歸位。
她整個人都哆嗦著向後退去,卻因為之前的僵木,雙腿不聽使喚,“撲通”一聲,蹲坐在了地上。
“?”武皇后眉峰飛起一個弧度,眼中是意味深長,好似看透了一切。
婉兒真想立刻馬上尋個地縫兒鑽了!
可是,為什麽想鑽地縫兒的人是她?
方才,明明是眼前這個人,對她,投懷送抱的啊!
“本宮睡著了?”武皇后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平靜道。
“果然是安神茶……”她嘴角動了動,看向婉兒,“辛苦你了……”
天后娘娘在對她說“辛苦”?!
婉兒以為自己在幻聽——
天后娘娘竟然會說辛苦,是她的腦子被雷滾.過,還是我的腦子被雷滾.過?
“……你比本宮矮這麽多。”武皇后把之前未盡的話說完。
婉兒隻想咬自己的舌頭:果然聽話要聽全!
天后娘娘哪裡是在對自己的辛苦表達歉意,分明是在嫌棄自己個頭兒矮,讓她靠得不舒服!
婉兒在心裡使勁兒翻了個大白眼兒!
如果可以,她很樂意把這個白眼兒翻到後腦杓。
之前的都是錯覺!
什麽恬靜啊,什麽不設防啊,什麽純粹的女子啊……假的!都是騙人的!
天后娘娘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牙根兒癢癢!
可是,這種“癢”,又是怎樣的一種癢?
婉兒不敢想。
那種癢,一定和“恨得牙根兒癢癢”無關,婉兒清楚。
武皇后這樣一個人,婉兒怎麽會恨呢?
婉兒想對她好,還來不及呢!
為什麽要想對武皇后好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不敢想。
眼前,一隻好看的手,伸了過來。
“起來。”武皇后的聲音淡淡的。
婉兒盯著那隻手,同樣被燈燭鍍上了一層蜜色。
之前種種如夢幻亦是真實的情景,一股腦地湧了上來。
婉兒像是被火舌突然燎痛了肌膚,顧不得僵痛的四肢,蹭地從地上跳起身來。
武皇后斜眸瞧著她,那隻鍍了蜜色的手,還伸在半空中。
“妾不敢勞動天后娘娘!”婉兒垂眼恭順道。
武皇后“呵”的笑了一聲,誰也聽不出那一聲笑中,包含著怎樣的意思。
她真就收回了手。
接著便看都不看婉兒恭順的模樣,懶散道:“來人,都撤了吧!”
話音甫落,就有侍女上前來,將案上的殘羹冷茶撤去。
婉兒見鬼一般看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侍女:她們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承慶殿之不可思議事件”,從此之後,在婉兒這裡,又添了濃墨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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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曌:嘖嘖嘖嘖,三十多年的老樹,要開花了嗎?還是朕的魅力大啊!
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