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時候的武太后,時常聽自己的乳母何氏講故事。
何氏是楊夫人從娘家帶來的家生子,後嫁給了武家的管家。她沒有讀過多少書,卻是個極有趣的婦人。
至少在年幼的武太后眼裡,總是能講出各式不重樣的故事的何氏,比家中的任何一個仆人,都要厲害。
時至今日,武太后還清楚地記得何氏曾給她講過的那些故事——
她原就是個早慧的人。
只不過,世人多看到了她的鐵血和手腕,卻忽略了她的聰穎伶俐。
在何氏講過的許許多多的故事裡,有一種神奇的叫做“妖精”的女子。
她們的外表都是那麽美貌,卻往往要通過誆騙男子,甚至奪了男子的性命來過活。
武太后那時候不過是一個懵懂不識世事的小女孩兒,她只是覺得那些奪人性命的“妖精”太可怕了。
後來她長大了,才漸漸明白過來:昔年乳母講來哄自己入睡的故事,都藏著怎樣的內容;那些奪人性命的妖精,也並不是用簡單粗暴的方法殺死了那些可憐人……
勾.引,誘.惑……直至害得他們精.關不鎖,氣竭而亡。
大概過程就是這樣的。
少女時候的武太后,不是沒有腹誹過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們,明明是自己經受不住美.色的誘.惑,被鑽了空子,自取滅亡,還要將罪名安插在女人的頭上。
他們暗地裡不定罵過多少句紅顏禍水呢!
不過,有一點此刻武太后卻不得不承認——
美.色的誘.惑,真的,太可怕了!
她現在不就被這小東西的美.□□得情難自禁了嗎?
武太后不是沒抗拒過,她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小東西還病著,可不能再傷了她的元氣”,可是“小東西太美了”這個念頭,對她產生的作用更大,如一個強大的無法抗拒的魔咒,縈繞在她的腦中,使得她只會循著本.能,做那愛人之間才會做的事……
婉兒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女,她的書卷氣更重些,眉目更多地透著清婉的氣質。
偏偏就是這樣的她,最是投武太后的脾胃,讓武太后實在覺得,這副眉眼比那些弄姿做作、胸肥腰細的所謂的“美女”,更吸引她的眼睛。
她已經舍不得離開這小東西了。
憑著極強的自製力,和真正在意婉兒的那顆心,武太后才在一程之後,強迫自己離了這小東西。
這小東西是中邪了嗎?竟然還想……
武太后驚圓了眼睛,趕緊抓過旁邊的錦被,將婉兒整個兒裹了進去,只露了一個腦袋在外面。
又見到婉兒委屈地咬住了嘴唇,武太后腦袋裡嗡的一聲。
剛剛她幹什麽來著?
她記得她沒洗手,所以沒敢動手……
之後,她忍不住親了婉兒的唇,還順勢惡作劇般地渡過去了些什麽……
太、太不是人了!
武太后一個腦袋變作兩個大。
小東西還病著啊!
武太后特別想問問婉兒中什麽邪了,又擔心惹得她再哭了。
無奈之下,她隻好伸展雙臂,摟緊了錦被和裡面的人。
婉兒的情緒漸漸平緩了下來,但是來自身體的反應,是最真實不過的。
想想剛剛發生的事,婉兒的臉漲紅了——
那事,是她主動的,也是她……被動的,咳!
婉兒很清楚,她之前情緒失控了。
猝變之下,她深深地明白,她選擇了留下來這條路,同時也是做了對不起那個時空中的爸爸媽媽的事。
她的內心沒有強大到無敵。
當她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眼前這個人能夠倚靠的時候,她便隻想做些瘋狂的事,確認她真的與這個人融為了一體。
瘋狂的事做完了,接下來就要面對真實的生活。
婉兒垂下眼睛,陡生一股子若能一直癲狂不醒該有多好的可怕想法。
錦被裡,她繃緊了身體,告訴自己,不可以歇斯底裡。
她留下來,不是為了醉生夢死的。
武太后感覺到她緊.繃的身體,沒說話,而是仍舊抱著她。
像是在等著她回復氣力,更像是在給予她氣力。
直到感覺到婉兒的身體放松了下來,武太后才也松了一口氣。
她輕托著婉兒的臉,凝著那雙清明無比的眸子,柔聲道:“不許胡思亂想,好生養病。”
說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朕就讓人接了令堂來瞧你。”
這是安慰婉兒,也是替婉兒著想,不欲讓婉兒擔心鄭氏為她的身體憂煩的意思。
婉兒覺得這人好似哪裡不一樣了。
這樣的改變,讓她安心。
婉兒遂放任自己窩進那個溫暖的懷抱,吸了吸鼻子:“不要。”
她難得露出這副嬌蠻模樣,武太后聽得心尖兒發癢,便更縱容她了,微笑道:“那要如何?”
婉兒倚在武太后的肩頭,輕嗅著那種這人獨有的交織著雍容華貴與情.事之後的細汗的氣息,面龐再一次熏紅了。
她想,這一切是值得的,這個人也一定是值得的。
“要如何都可以嗎?”婉兒輕笑。
她的聲音也是輕輕的,像一幅若有若無的輕紗。
武太后的心臟登時就被撩撥了,飄乎乎的。
她好歹還有幾分定力,深吸一口氣,強自正色道:“等你身體好了的!”
婉兒又輕笑起來,故意吹氣道:“阿武以為我要什麽?”
武太后耳朵尖兒都紅了,啐了一句“不許胡鬧”。
她忽的反應過來,圓了眼睛道:“你方才叫朕什麽?”
“沒叫什麽啊!”婉兒故意道。
還特別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太后聽到我叫你什麽了?”
武太后蹙了蹙眉,狐疑莫不是自己幻聽了?
不過,這小東西怎麽給人一種哪裡很不一樣了的感覺呢?
婉兒兩輩子正經慣了的,難得淘氣一次,心裡暗自吐了吐舌頭。
她於是也正色看向武太后:“當真要什麽都可以嗎?”
武太后感覺到她的一本正經,心頭微動,然而想到自己這樣的身份,面對這樣的“小東西”,當然是答允什麽就是什麽,斷沒有反悔丟人的道理。
“自然。”她說道。
“我要天下。”婉兒平靜說道。
平靜得仿佛只是在說“我要那件衣衫”。
“啥?”這一次,武太后真的以為自己,幻聽了。
三日後。
婉兒是閑不住的,自從那日喝了安神湯醒來,暗自做了那個決定的時候起,她便不允許自己浪費哪怕一息的光陰。
尤其是這三日裡,朝廷不穩定,武太后要忙著處措各種事務,想要脫開身來別院陪她,往往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婉兒於是得了機會,乾脆不肯再臥床,而是打疊起精神,一氣呵成了幾頁諫言,隻待尋找合適的時機呈給武太后。
她這般地“不顧玉體”,可把太醫令愁壞了。
太醫令被武太后要求之下,不得不將治愈婉兒這件事擔了下來。
他自然是不敢違抗的,唯有盡心竭力地診脈、下方子,恨不能婉兒立馬好了,自己好逃脫了乾系。
偏偏婉兒這個病人不聽話,好好的醫囑不聽,每日裡勞神耗心血,不僅指揮著趙永福等侍者一箱一箱地往她臥房裡搬書,甚至還打著武太后的名義托太平長公主調看各種帳目、簿冊。
看書嘛,等病好了再看不成嗎?何苦現在急著看呢?
太醫令心裡犯嘀咕。
他暗自詫異於婉兒能支使得動太平長公主的同時,也挺困惑於婉兒看那些帳目、簿冊做什麽。
宮中的貴人,至多讀一讀佛經、道經的,看帳本又是為了什麽呢?
又是一日午後。
太醫令例行為婉兒診脈之後,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把心裡的話說出口吧。
他隱隱猜測出武太后對“這位”的在意,十分擔心“這位”要是不知保養,將來落下什麽病根兒,別說自己了,就是自己的兒子、徒弟都逃不開被處罰的下場。
“大人有事?”婉兒看出了太醫令的欲言又止。
太醫令不自然地輕咳一聲。
雖然他已經將婉兒劃入了“不聽話的病人”那一掛,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在面對身邊所有侍奉的人這一點上,“這位”真比武太后有人情味得多。
這麽想著,太醫令又覺得婉兒這樣小的年紀,若是最終不得盡天年,就太可惜了。
“貴人正值韶華,按說稟氣是極足的。不過,既然染恙,總要好生將養,不好過於耗費心力的。”太醫令掂對著措辭道。
婉兒立刻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微微一笑:“多謝大人好心提醒。”
太醫令被她好言好語地噎了回來,就知道她根本沒聽到心裡去。
他張了張嘴,隻好又道:“太后對貴人的玉.體是極關注的……貴人也該多在意些才是啊!”
婉兒一滯,驀地想到了某種可能。
她臉色的微笑僵了僵,仍平緩道:“大人放心,太后那裡,我會交代,不會牽連的大人。”
太醫令聽她說得不祥,臉上的肌肉狠狠抽了抽,雙膝都軟了下去:“貴人不能這麽說啊!若是——”
“怎麽了?”他的話頭兒被武太后的聲音打斷了。
太醫令登時刷地汗都下來了。
婉兒抬眸,看向門口。
“你來了?”她向武太后笑得溫柔。
武太后心中一蕩,快步進來,自然而然地拉了婉兒的手:“怎麽了?”
“並沒有什麽事,”婉兒道,“大人例行來診脈而已。”
武太后斜了一眼太醫令,音聲微沉:“剛剛說什麽‘不能這麽說’?”
隨著她的質問,太醫令的一顆心也沉了下去。
婉兒佯作根本沒察覺到緊張的氣氛,莞爾道:“一句閑話而已。”
說著,看太醫令,道:“大人且請下去吧,有事再請教。”
太醫令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婉兒輕掙開武太后的手,自床.榻內側取出幾頁紙,遞給了武太后。
“這是什麽?”武太后不解地接過。
婉兒道,“昔年,太后曾向先帝呈‘建言十二事’,我便也仿照著寫了這一份。太后覺得如何?”
武太后顧不得看手中寫滿字跡的紙,已經面沉似水。
聲音也是寒涼若冰:“你想當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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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的愛情觀:愛她就要成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