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歲月苦且長……
其實也未必。
反正武皇后這個皇后做的,便沒覺得如何苦,如何長——
連堂堂天子都得忍讓她幾分,后宮嬪妃看到她更是如鼠避貓,她有什麽可苦的?
每日裡種種事務忙得她腳不沾地,幾乎一刻不得閑的,又何談光陰漫長難熬?
相反,武皇后喜歡這樣的忙碌,喜歡這種將權柄、更大的權柄握在手心裡的感覺,這讓她覺得充實,覺得踏實。
要說沒有煩心事,也不可能。
眼下,便有一樁尷尬難解的事……
武皇后揉了揉泛酸的額角。
這件事,若是其中牽涉的是旁人也就罷了,她會沒有分毫猶豫地該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可偏偏當事的是……
唉!縱是帝後之家,也不是全無煩憂啊!
武皇后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喚來了秦暉。
“太夫人那裡怎樣了?”她問道。
后宮之中,敢被稱為“太夫人”的只有一位,便是皇后之母,榮國夫人楊氏。
秦暉眼珠兒一轉,便明白了此言所指,馬上賠笑回道:“太夫人由太醫令親自診了脈,用了安神的湯藥,聽聞已經安睡了。”
能在后宮之中,這麽迅速地獲知宮外母親的訊息,即使身為皇后,也不是哪個皇后都能做到的。
武皇后這會兒卻沒有心思為自己巧妙安置人手、及時獲取消息而自得,她也只顧得上小小地松了一口氣。
“倒也罷了。”她容色淡淡道。
秦暉不敢接這個話茬兒,隻微彎了身靜靜候著。
此前剛剛發生的那件大事實在堪稱“說不得”,他慣看風向,自然不會對尚無定論的事多嘴。
“賀蘭敏之事親不孝,責令閉門讀書,悔過半月。”武皇后終是下了決斷。
而她再一次揉著額角的動作,暴露了她心底的倦意。
秦暉垂著頭聽著這個決斷,心裡面已經有了底兒——
這就叫高高舉起,輕輕落下,賀蘭敏之就這麽逃過了一劫了。
嘖嘖,奸.淫公主貼身侍女這樣的大罪都能被這麽輕輕揭過了,還真是……這才叫會投胎呢!
秦暉心裡很有些酸意,面上卻不敢表現出分毫。
“想來賀蘭大人也是一時糊塗,孝敬太夫人賀蘭大人是從來不含糊的。”秦暉笑眯眯地奉承道。
武皇后不置可否地呵了一聲,誰也猜不出那一聲呵笑是冷笑還是別的什麽。
秦暉偷眼兒瞧著她似是倦倦地靠著椅側,心裡面就轉起了怎麽奉承的念頭。
“您前日誇賀女史研磨研的好,奴婢這會兒傳她來侍奉?”秦暉小心地試探道。
賀?女史?
武皇后的腦海裡忽閃著這個姓氏,可映出的卻唯有賀蘭敏之的那張臉,登時厭惡惡心的感覺頓生。
“啪——”
她不耐煩地把離手邊兒最近的一卷書摑在了地上。
秦暉嚇得一個哆嗦,“撲通”跪在了地上。
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觸了霉頭,心裡暗罵自己什麽姓氏不好提,偏偏提賀!
武皇后很不耐煩看秦暉咚咚磕頭的蠢樣子,更不耐煩地揮手讓他起來說話。
秦暉這才戰戰兢兢地起身。
“各宮最近可有什麽新聞?”武皇后懶懶開口。
她現在不想去理會和“賀蘭”、和“楊”,甚至和“李”字有關的任何人與事。
秦暉被驚出了一身冷汗,見武皇后沒有治罪,這才忙應承道:“宮中何時會少了新聞呢?”
武皇后睨他。
秦暉忙斂起笑得跟朵花兒似的笑臉,恭順道:“近日陛下都留宿在徐婕妤那裡……”
說著,小心觀察武皇后的臉色。
見武皇后容色平靜,才又壯著膽子道:“……陛下說是前兒七夕徐婕妤做的小飾物很是精巧……”
武皇后聞言,也隻淡淡地丟出一句:“隨她去。”
秦暉很有些困惑,或者說,長久以來他在武皇后的身邊侍奉,就有個絕大的困惑始終不得其解:昔年鬥死了先皇后王氏和寵冠六宮的蕭淑妃的武皇后,竟然對很得皇帝心的徐婕妤睜一眼閉一眼。這是什麽緣故?
難道是因為,徐婕妤只是個婕妤,且不曾誕下皇子?
可照皇帝留宿的頻率,只怕皇子也是不遠了吧?
秦暉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因由,更想不出在武皇后這裡邀功以期將來壓下趙應一頭的更好的機會。
如果,能在徐婕妤這裡尋到機會……
“聽聞徐婕妤近年常常關照掖庭。”秦暉邊說邊偷盯武皇后。
“是嘛。”武皇后依舊不鹹不淡的。
就在秦暉以為武皇后已經全然不感興趣的時候,武皇后卻忽然飄出一句:“她關照誰?”
“犯官……上官儀之後。”秦暉答道。
以他對武皇后做派的了解,后宮中的事只要不是威脅她的地位的,她大多會選擇靜觀其變。所以徐婕妤關照掖庭這件事,若非誇大其詞,恐怕引不起武皇后的興趣。
果然,武皇后聽到上官儀的名字,倚坐的身體繃直了些:“上官儀之後?那個小丫頭?”
秦暉暗喜:武皇后能說出那個上官家的小丫頭的名字,便意味著她對掖庭中的事不可能不曾不關注過。如此才好!
“正是她!”秦暉忙回道。
“她?”武皇后眯著眼睛想了想,“今年有七歲了吧?”
接著又問:“徐婕妤關照她來著?”
“可不是嘛!那丫頭剛出生不久,徐婕妤就派了自己的大宮女去,調了她的母親鄭氏專做自己的針工,還特特地吩咐了掖庭令,給她們母女單獨的房間過活。”秦暉道。
就這個啊!
武皇后無所謂地一哂,繃緊的身體也松緩了幾分。
要麽說后宮中的事,哪裡有她不知道的呢?
徐家與上官家有些故交,徐盈要關照落魄的上官氏後人,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當年,就是武皇后自己,還曾因為掖庭令石廣厚苛責鄭氏母女而杖責了他,又貶了他的職呢!
也是因為這件往事,掖庭中那些慣於捧高踩低的奴才,方不敢對那母女兩個蠢蠢欲動了。
武皇后倒也沒覺得自己這件事做得如何好。
她從來都沒打算做好事做好人什麽的,她是一個務實的人,隻為自己的目標而活。
她之所以懲治石廣厚,震懾眾人,不過是因為:她厭煩底下的人,打著她的幌子裝神弄鬼罷了。
至於鄭氏母女是否因之而得了庇護,她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秦暉怎麽肯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趕緊添油加醋地又道:“徐婕妤這些年都同上官氏走得近,聽說還常在陛下面前提起呢!”
武皇后聞言,雙眸凝住:“你親耳聽到她在陛下那裡提起了?”
秦暉一噎,登時不敢接話了。
武皇后輕哼一聲,到底還是站起身來。
“去徐婕妤那兒。”她說道。
她可以不在乎徐盈怎麽照顧上官氏的後人,但是徐盈若是敢在皇帝面前提及上官氏,那可就別怪她不顧及過往了!
秦暉見武皇后雖然不肯全信自己的話,但到底有了動搖,心中暗喜,張羅皇后儀仗張羅得更加殷勤了。
這麽多年來,除了不得不見的場合,武皇后是不會踏足徐婕妤這裡的。
她不願看到徐盈那張臉,看到了就不免生出一種,好像欠了債的不適感——
這算什麽?愧疚嗎?
武皇后心裡不快活地想。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欠債的感覺,始終縈繞著她,令她難以釋懷。
徐盈的那張臉……她真是不想看到。
大概是這裡多年來沒有自己踏足,而徐婕妤最近正在得寵吧,連門口當值的小內監看到自己,都跟自己要來生吞活剝了他家主子似的。
武皇后盯著那個慌不擇路往殿裡面跑的小內監,心裡面泛過些別扭感。
驀地想到了什麽,她健步如飛地跟了上去——
果然,被她捉了個現行:徐婕妤正在她的宮裡面,受鄭氏母女的拜。
她們竟然走得這樣近了?都感恩戴德起來了?
武皇后在心裡哈了一聲。
她才不想看徐盈,也懶得看鄭氏。
她的注意力,被眼前這個小人兒吸引了——
上官儀的孫女,那個在七年前就讓自己生出好奇心,想看看她長大以後是什麽模樣的小丫頭,竟然就在這裡見到了?
這七年來,武皇后有太多的事需要忙,忙得她幾乎都忘記這個小丫頭了。
如此情境見到,也算有趣。
武皇后的嘴角微微勾起,徑直朝著上官婉兒那裡衝了過去。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動作,在旁人的眼中,仿佛她要對這個小姑娘如何似的。
天知道她彼時真的只是好奇:上官儀的孫女,究竟是怎樣的?
武皇后的腳步,因為突然看到小姑娘的臉,而霍的頓住。
這算什麽?
抹了一臉的灰土,像是剛從土堆裡爬過的樣子,這算什麽?
呵!這是故意的吧?
給誰看呢?
肯定不是給徐盈看的。
那就是給壞人看的唄!
武皇后心中冷笑。
她平生第一次對自己成了“壞人”這件事,而覺得如鯁在喉。
好啊!
既然做壞人,當然要壞到底才像樣!
她倒要看看,他們一個兩個的,都在玩什麽花樣兒!
武皇后的手,於是欺向了上官婉兒的臉……
手指之下,是灰土觸到肌膚的澀.感,武皇后感受分明。
這沒有什麽好稀奇的。
讓她覺得稀奇的,是眼前這個姓上官的小丫頭的眼神——
誰給的這小丫頭的膽子,敢這樣直視自己的?
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敢這麽直白地盯著自己看了?
武皇后的心底,陡生異樣之感,接著便是威儀被侵.犯的感覺。
這小丫頭在掖庭長大,她剛才還向徐盈行禮來著,她不可能不認得皇后服色;既然認得,還敢這麽盯著自己看……
難道竟是個傻子?
上官儀的孫女,是個傻子?!
武皇后一口氣堵在胸口,堵得發痛。
這叫什麽?
珠玉蒙塵嗎?
武皇后越想越氣,索性手上用力,使勁兒揩拭起小姑娘細嫩的肌膚來。
她倒是要看看,明明長了那麽漂亮的一雙眼睛的,上官儀的孫女,到底是不是一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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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和我家那口子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以為我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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