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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神經[無限]》第77章 八音盒的詛咒
字跡消失後, 擺在餐台上的一個原本不起眼的沙漏忽然緩慢地掉了個個,仿佛無形中有人竊笑著伸手撥了它一下。

 細沙無聲漏下,小個子有些著急地開口,“這支舞曲有二十七秒序章, 這沙漏看起來也就半分鍾的漏程, 大家快點組隊!”

 一語驚醒尚在茫然狀態的玩家。

 二十九人原本雜亂無序地站著, 此時不約而同慌亂去抓身邊人,抓到一個立刻緊攥彼此, 長松一口氣。

 千梧自然地被江沉拉入懷,余光裡鍾離冶牽住了彭彭的手,卻不見屈櫻。

 江沉牽著他的手忽然一頓, 千梧心裡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扭頭回望, 在人群之後看見了屈櫻。

 二十九人,注定有一人落單。

 流落在外的竟然是屈櫻。

 其余玩家全部有舞伴, 紛紛回頭去看是誰落下, 屈櫻在眾人摻雜著憐憫和後怕的注視中臉色蒼白。

 “我……”她不安地向後退,直到身子抵住擺滿餐品的長桌。

 江沉讓大家各自去尋找線索時,她原本是在他們身邊的。但千梧說話時嗓子很啞,剛好她從往昔之門裡帶了自己做的白梨布丁, 想回去拿給千梧吃, 所以落在了後面。

 沒想到落後這幾步, 卻墊成了生與死的距離。

 彭彭立刻拉著鍾離冶的手走到她身邊, 朝她遞出手。

 屈櫻嘴唇劇烈地顫抖著, 淚水已經掛在眼睫上。

 “彭……”

 彭彭篤定道:“不落單就可以了,來一起。”

 屈櫻眼淚掉下來,帶著轉危為安的笑容向彭彭伸來的手走去。

 鍾離冶忽然痛呼一聲。

 “有手!”他皺眉掙扎著叫道。

 而後彭彭也察覺到了, 仿佛有兩隻陰冷的手分別拉在他和鍾離冶的胳膊上,隨著屈櫻的手靠近,陰冷的手勁越來越大,眼看就要將他和鍾離冶分開。

 江沉歎了一口氣,用只有千梧能聽見的那麽輕聲。

 “華爾茲是雙人舞。”他說。

 彭彭伸在空中的手僵住了。

 他臉色慘白,比屈櫻更白,看著面前笑容忽然消失的屈櫻,又扭過頭看著忍痛的鍾離冶。

 救一個人,意味著要親手松開另一個。

 圓舞曲的節奏越來越輕快敏捷,沙漏已過半,預示著正式舞曲即將到來。

 屈櫻忽然收回了手,她忍住淚意盈盈一笑,又向後退回桌邊。

 “那我就到這吧。”她聲音很輕很輕,垂頭抿了抿唇,又看向小隊四人,“你們——”

 “努力活下去,走出神經,替我再看看真實的世界。”

 千梧從未見過這麽紅的眼,屈櫻多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說完這話就蹲下抱住腿,將頭埋進了雙膝間。

 江沉忽然在千梧耳邊道:“我的福袋在左邊口袋。”

 千梧恍然明白過來,他一隻手攥著江沉的手不能松開,另一手伸進他口袋把福袋摸出來,江沉配合他拉開了系帶,掏出那本法典。

 沙漏中的沙越漏越快,眼見著已露底。江沉把法典搭在千梧伸直的胳膊上飛快向後翻,千梧則吃力地用手指夠到法典中夾著的羽毛筆,反手抽了出來。

 那是神經允許篡改生存法則的筆,羽毛上依舊寫著起初那兩行小字。

 “不可無中生有。”

 “限用一次,時效短暫。”

 細沙只剩最後細細一撮,落單者亡必是第一條生存法則,只要江沉一筆將規則劃掉,或許可保屈櫻一線生機。

 千梧余光裡一直關注著沙漏,還剩最後幾粒沙時,江沉終於翻到了那一頁。

 他立刻將羽毛筆遞過去,江沉卻沒有接。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瞬,沉毅穩重的男人眼眸中仿佛有一根弦驟然縮緊。

 “沒辦法了。”江沉低聲說。

 伴隨著他的話音,千梧也看清了這個副本的第一行法則。

 【#1 華爾茲之夜,與人組隊可保平安】

 神經仿佛早有預謀,前面所有的法則都是以死亡觸發的視角書寫,偏偏這一個副本,改成了真正的“生存”法則。

 劃掉這一條,全部玩家都將喪失平安符咒,極大可能全員死亡。

 冥冥之中,宴會廳中好像響起了一聲陰冷的笑聲,嘶啞刻毒,像一個卑鄙狹隘的中年男人。

 那笑聲止歇時 ,最後一粒沙落入下面的容器,擺在千梧胳膊上的法典終於失去平衡砸在地上。圓舞曲的分貝驟然提高,輕快而迅捷的節奏迫使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邁開腿舞起來。

 千梧滿心空蕩,他仿佛無意識地在江沉帶領下回環,江沉亦神色嚴峻,只在回環的間歇用眼神掃向屈櫻那邊。

 蹲在地上的屈櫻忽然站了起來。

 她原本垂著頭一直在低聲自言自語似的呢喃,第一個八拍後,千梧旋轉到她正對面,卻見她忽然抬手,用指腹沾著淚水向眼睛旁邊輕輕抹去。

 觸發死亡條件時冷靜溫柔地抹去眼淚,保持風度,這確實符合屈櫻的脾性。

 但千梧卻覺得說不出的怪異,他又一次在江沉臂彎間回環,再轉到屈櫻正面時,又一次看見了那個動作。

 很奇怪,卻說不出哪裡怪。

 一個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正常人自己擦淚都會選擇拇指或食指的手背一側,手指會平行於眼睛,只有替別人擦拭眼淚,才會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垂直於眼地接觸那些淚水,再輕輕擦去。

 這個動作如果放在畫裡,就是人物動作邏輯出錯。或許是畫家刻意的藝術表達,但放在現實中卻顯得不太合理。

 下一秒,屈櫻踩著一個支點音的節奏後退一步,手臂劃開優雅的半圓,輕閉眼睛一個人在旋律中舞了起來。

 “她怎麽了。”江沉眸光愈暗,“她已經被什麽髒東西纏上了嗎,這麽快,我以為至少要到半夜回房,那樣我們或許還有希望能——”

 堅毅的帝國指揮官話到一半便停止。他從不以脆弱和悲憫示人,如果說出的話難保冷靜,便不再說話。

 千梧在優美的舞樂中卻蹙眉搖頭道:“不對勁,她不像是被什麽東西纏上了,更像在自我催眠。”

 無數個回環的間歇,千梧一次又一次扭過頭看獨自起舞的女孩。她眼睛緊閉,嘴唇在細微地翕動著,像在對自己說話。

 又一個回環,千梧再看她時,她依舊在閉眼自言自語,但眼睛卻沒有上幾秒那樣緊張焦慮地緊扣,神色反而顯得從容平和。

 這樣飛速切換的矛盾,他只在別西卜與壯壯在同一個身體裡爭奪打架時見過。

 千梧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有些瘋狂的念頭。

 幾分鍾後,舞樂停下,所有玩家自動停下了舞步。

 江沉攥著千梧的手不放開,但已經有玩家試探地松開彼此的手。彭彭直朝屈櫻撲過去,一把攥住她的肩膀用力搖,“屈櫻!你醒醒,你睜開眼,你——”

 屈櫻睜開了眼。

 在她睜眼那瞬,所有人都做好了見到一個附體惡鬼冷笑的準備。然而沒有,依舊是那雙清澈的剪瞳,含著未消的淚意,有些懵懂。

 “哥?”她對著彭彭呆呆道。

 彭彭焦急得沒顧上聽清,隻說道:“你還好吧?你看看我,我是誰?!”

 江沉仿佛也忽然明白了什麽,低頭和千梧交換了一個眼神。

 “彭彭?”屈櫻愣了一會終於回過神來,勉強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臉頰上未乾的淚痕,說道:“跳完了?”

 “牆上又開始有字了!”趙冰低聲驚呼。

 千梧回過頭,看著牆上的字顯影式地慢慢浮現。

 【舞會結束。】

 【組隊檢查中。】

 【全員組隊。】

 【很優美的舞步,多謝。】

 【請接受款待,用餐後早些歇息,晚安。】

 “怎麽回事……”玩家中開始有人慌了,“她明明是自己跳舞,為什麽組隊成功了?”

 “她剛才在和誰組隊?”

 無人吭聲,卻有人漸漸後退,試圖與屈櫻拉開安全距離。

 小個子看著她,努力遮掩眼中的哀傷,擠出一個寬慰的笑容,“你看,原來自己一個人跳舞也能算組隊成功,安心回去歇息吧。哦對,這牆上說這些吃的喝的是款待我們的,你喜歡吃什麽?”

 他說的話像是在溫柔哄孩子,人群裡有人說,“都知道她剛才是跟髒東西一起跳了舞,晚上必死,不要搞這些沒用的寬慰人心了。”

 趙冰回頭怒目瞪著那個人,“就你有腦子?聽不慣就滾,找什麽晦氣!”

 小個子沉默地走到長桌旁,把幾瓶酒挨個拔開聞了聞,拿起一隻杯子倒酒。

 杯子裡是像巧克力牛奶一樣色澤的利口酒,他走過來把杯子塞進屈櫻手裡,溫柔道:“你們女孩子是不是喜歡喝這種酒?有奶茶的味道,你嘗嘗。”

 屈櫻愣了好一會,把杯子接過來,喝了兩口。

 她像是一直處於一種愣神的狀態,趙冰以為她嚇傻了,側身過來抱了抱她,低聲顫抖道:“對不起,剛才太突然,我完全下意識拉住了離我最近的人,之後才發現你被剩下。抱歉,真的抱歉,明明剛才說過要互相幫助——”

 屈櫻消化了一會才聽懂她的意思,有些茫然地拍拍她的背,“沒事呀,我……我沒什麽事,當時我也下意識去抓身邊的人,可惜晚了一步,我離大家都太遠了。”

 “沙漏又動了!”忽然有人喊。

 千梧朝那邊看過去,無形的手再一次撥動了沙漏,但這次,沙子漏下的速度卻比剛才緩慢了許多。伴隨著漏沙聲,緊閉的大門再次開啟,玩家們可自由通行。

 江沉盯了幾秒鍾後說,“這次大概有四五分鍾時限,估計是留給我們用餐補充體力的時間。”

 彭彭攥著屈櫻的手,低頭掉著眼淚說,“你們都去拿吃的吧,她是我們小隊的人,我們來照顧她。”

 閑雜人等都散去,彭彭抱住屈櫻不斷順著她的背,低聲道:“別怕,別怕,今晚我們所有人都跟你呆在一個房間裡,不管什麽東西來了都讓江沉把它千刀萬剮。實在不行,你躲在千梧背後,神經不舍得對千梧動手的。”

 “我真的沒事。”屈櫻神色仍然有些空洞,許久她起身道:“先拿吃的吧,沙漏還在走,我們出去再說。”

 彭彭還要說話,江沉已經一把將他提起拎到鍾離冶身邊,“就知道哭。”

 彭彭抹著淚,“江沉你面冷心熱也適可而止好吧,你的心明明也痛得要死。”

 “……”江沉瞟他一眼,無情道:“抱歉,我真沒有。”

 屈櫻怔怔地看著江沉,江沉問,“你剛叫了一聲哥。是誰在和你跳舞,屈英?”

 彭彭憤怒道:“你怎麽還連名帶姓地凶人家!你審犯人嗎你,你——”

 江沉不耐煩地反手用一隻泡芙塞住了彭彭的嘴。

 彭彭差點被奶油窒息,咕咚咕咚眼了好幾口才倒過氣來,翻了個白眼。

 鍾離冶也不明所以皺眉看著江沉,但屈櫻卻在聽見那聲稱呼後顫了一下,許久抬手拿起旁邊的餐盒。

 “先拿吃的吧。”她繞過江沉低聲道:“我們回去再說。”

 雖然副本明確提示可以食用的餐品一般不會出問題,但大家都隻拿了能夠填肚子的量,不敢放肆。

 只有屈櫻一人大拿特拿,她仿佛如釋重負,用各種餐品填滿了兩個最大的餐盒,又讓彭彭撿了很多新鮮的水果,揣了一整瓶楓糖和牛奶。

 “也不知道白天熱不熱,看這個城堡背景又是不可能有空調了。”屈櫻紅著眼睛對千梧笑,“熱的話明天下午我可以給你做水果撈吃。”

 千梧只能對她笑笑,玩家們吃飽肚子後各自匆匆離去,他們踩著沙漏的最後一點時間離開了宴會廳,而後看著那扇沉重的神秘的門再次關閉。

 “我今晚不會有事的。”屈櫻和眾人一起上樓後站在自己房間門口,輕輕抿了抿唇,“我,嗯——我心裡有數,我沒有和髒東西跳舞,我真的不會有事,你們別太擔心。”

 彭彭用一種明知道她在說胡話卻不忍心拆穿指責的眼神看著她。

 屈櫻歎了口氣,“唉,我跟你說真的。”

 走廊空無他人,江沉隨手按下她房門的門把手,向裡走了兩步,再次發問,“和你跳舞的,是屈英嗎?”

 彭彭皺臉迷惑。

 鍾離冶卻好像忽然明白了,“還有一個屈櫻?你雙重人格?”

 屈櫻臉色再次泛白,她回頭看向千梧,千梧神情淡然,似乎並無開口的打算。

 僵持許久,她輕輕歎了口氣,踏入房內反手關上門,低聲道:“不是雙重人格,是我哥哥。他死了很多年了,也很久沒有出來找過我了。”

 屋裡一片死寂。

 彭彭好像花了很大力才把舌頭擺正,“你知道你說的話聽起來多他媽嚇人嗎?”

 “所以我不想說。”屈櫻有些委屈地看了江沉一眼。

 江沉繼續冷漠。

 千梧開口道:“屈英是你親哥哥,是英之前的老板。你十幾歲時還生著病,你哥哥沒有對外人提起過你。”

 “你們怎麽知道?”屈櫻臉色大變,“你們一直知道?”

 江沉冷靜開口,“是我剛才告訴他的。我們的往昔之門剛好回到了那個時間節點,我和千梧在英吃飯,陰差陽錯看見了你哥哥。抱歉,我托人查了查。”

 屈櫻沉歎一聲。

 “生病時我做不得自己的主,連清醒的時候都很少。後來我重獲新生,才知道哥哥把健康的器官給了我。我們是娘胎裡帶缺陷的雙胞胎,必有一死,他把活的權利讓給了我。”

 她聲音很輕,帶著壓抑的泣音,垂頭道:“他剛走的那幾年常常出來陪我,因為有他陪伴,我才能一個人堅強地活著,學會了他的廚藝,替他將餐廳經營下去。但幾年後,他漸漸很少出來找我了,後來就再也不出來,無論我怎麽想辦法都見不到他,甚至夢不到他。我常常在想,哥哥是不是做鬼做厭倦了,開始後悔把器官讓給我,開始討厭我了。如果是那樣,我願意和他把命換回來……”

 眾人皆沉默,女孩在低聲自言自語似地訴說,淚水沾濕了眼眶,她努力牽起嘴角說,“剛才我好害怕,但是我竟然在神經裡,在那一瞬間又一次見到了他。他陪我跳完了那支舞,原來他還在,只是平時懶得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小神經攤在地板上放空。

 地板,你說,冥冥之中我是不是也有一條哥哥神經?

 地板沉默。

 你說話啊,小神經發脾氣地拍了拍它。

 地板說,你把我拍扁了,說不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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