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日曜日。
以見鎮民一直等到早飯後也沒聽說哪家報喪,到街上才聽說是輔田老頭死了,屍體扔在祠堂門口,一條血線從頭頂劈下, 和當年刺客的弟弟一模一樣。
他的壯漢鄰居哆哆嗦嗦地指著地上那攤屍首, “真的是他殺死了兄弟兩個?我們鎮上的詛咒真的消失了嗎?”
江沉神色平靜, “嗯。他是我們昨晚殺的,不算數。除他之外昨晚有其他人死嗎?”
四周無人說話, 街裡鄰坊都堵在路口,沒人敢靠近。
“月曜夜沒有人死,那就是詛咒解除了。”江沉說, “事了了,我們也該走了。”
這個副本與前面幾個不同, 任務已經完成,但這些NPC都還在, 仿佛是個真實存在的鎮子。
千梧回頭看了眼其他玩家, 人人臉上都是劫後余生的神色,只有屈櫻有些猶豫,止不住地回頭看向刺客小院,眼神躲躲閃閃。
他走過去蹙眉道:“別想了。刺客不是你哥哥, 留在這無異於自殺。”
“我知道。”屈櫻聲音有些打顫, “我就是……再看看。”
仿佛印證猜想一般, 鎮民們聽到江沉的分析後並沒有一句感謝, 而是紛紛回頭各自離開, 神色平靜到幾乎麻木,仿佛是被恢復了初始設定的一群機器人。
引著玩家進鎮的石子路忽然從遠方鋪過來,一直到腳下, 指出另一條離開副本的路。
“走吧。也不剩多少人了。”千梧說。
江沉卻道:“等等。”
江沉回頭推開中間那扇祠堂的門。
血嗅和蝮蛇都高懸牆壁之上,十分寂靜。詛咒褪去後,蝮蛇身上那股邪勁散去,對千梧也再無妄想。它原本的養護方式是聽主人說情話,現在孤零零地掛著,有幾分寂寥感。
軒轅則安靜地躺在桌上。明明是刀王,但它不發怒時卻十分呆滯,像一個意外退休後在日常生活中木訥的江湖俠客。
見千梧跟著江沉一起進來,軒轅才一下子懸立空中,瞬間閃至他面前。
江沉眼睛斜著瞟,“這把刀果然賴上你了。”
徹底認主的軒轅有種隱忍的撒嬌感,輕輕蹭著千梧的胳膊。
千梧笑笑,伸手在他刀把上摸一摸,“確實是把好刀,但刀鞘太醜,我不想要。刀王怎麽說也該有把華麗的刀鞘,我們還是分別於此吧。”
話音落,軒轅失落地向後閃了閃,江沉則回過頭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你不要?”他低聲問,“按照神經的脾性,離開副本後吸血特性多半會消失,留在身邊做把防身刀未嘗不可。”
千梧神色淡然:“我確實很喜歡,所以更不能帶走了。”
神經的饋贈,誘人步步沉淪。
千梧瞟了有些委屈的軒轅一眼,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拒絕豢養,從我做起。”
走出鎮子時,其他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岸邊只有兩隻木舟,王斌正在登船。
彭彭嘀咕道:“強子死了,我還以為他會更強烈希望和我們組隊。”
王斌回頭往這邊看了一眼,衝他們笑笑,轉身踏上木舟。他換了一身乾淨衣裳,提著強子那隻燈籠,神情有種寂寥的平靜。
千梧看著那隻船和人的背影在神經之海上漸漸遠去,直至消失不見。
海上霧氣縹緲,他恍惚間想到,要在神經裡長久地生活下去,或許不該有隊友。相互扶持的人驟然離開,會摧毀另一個人的精神。
這次結算時幾個人都很安靜,彭彭面對不增不減的分數毫無波動,鍾離冶因為第一天避開了死亡的鎮民冷靜加了五分,屈櫻則因為兩次找到刺客的遺物敏感加了十分。
“你倆也算是有點收獲了,不白來。”彭彭籲了口氣,“我真是咱們隊萬年墊底的。”
鍾離冶拍拍他的手,“放心吧,墊底的,我們肯定一直帶著你這個吉祥物。”
“吉祥物帽子都丟了,還吉祥呢。”彭彭一邊嘀咕一邊拚命用手掌壓頭髮,“求求神經了把我帽子還我吧,這跟讓人光著屁股上街有什麽兩樣?”
幾個人的低笑聲中,神經快速彈出了江沉的分數。
【玩家江沉】
【驅趕蝮蛇第一次冷靜+5】
【驅趕蝮蛇第二次冷靜+5】
【故意沾染更多血嗅刀下的血 冷靜-5】
【放棄劃掉生存法則 冷靜+10】
“你的冷靜總分已經要八十了。”千梧瞟著江沉已經到手腕的藍色神經發出羨慕的歎息,“該死的冷靜!”
江沉卻看著最後一個加分項若有所思,“看來神經認可了我們對生存法典的判斷。”
生存法典本質是生存,簡單粗暴劃掉內容只會讓鬼怪無法無天。
千梧點點頭,“嗯,這算是一個不錯的收獲。”
【玩家千梧】
【盲目靠近蝮蛇冷靜-5】
【主動喂軒轅敏感+5】
【知刺客所知敏感+5】
彭彭忍不住唏噓,“那麽多真相都沒分啊。”
“這次副本沒有切實存在的BOSS,確實不利於拿分,白費這麽多辛苦。”鍾離冶歎口氣,“不過反正二位都嚴重偏科,強項科目拿多拿少也無所謂了。”
“我的冷靜又降了。”千梧沉痛地按著胳膊,眼看著本就反向生長的藍色神經又蔓延了一截,內心有些絕望。
江沉無表情凝視著他。
“你真覺得這個副本裡我有任何不冷靜的行為?”千梧難以置信地問。
江沉動動嘴皮子,似乎不忍心說傷害他的話,彭彭在一旁道:“恕我直言,您的每一步都是刀口舔血。”
千梧:“……”
五個人有四個都能撈福袋,總歸算好事,大家都打起了精神。
“你先吧。”鍾離冶對千梧說,“前幾次好像越往後撈福袋水越深,你胳膊上還有傷呢。”
千梧點點頭,漫不經心伸手下水一撈,隨即愣住。
主動撞進手裡的不是絨呼呼的福袋,而是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似圓非圓,似扁非扁,不偏不倚地撞進他手心,他下意識便握住了。
而後,他忽然明白過來什麽,從水中將那東西一把抽出,隨著嘩聲水落,軒轅出現在面前。
簡陋漏縫的木頭刀鞘,刀把下端不倫不類、不情不願地墜著三顆珍珠。
“我去,這刀還挺諂媚啊,被嫌棄簡陋後還給自己打扮上再來倒貼一次??!”彭彭震驚得下巴都要砸在腳面,伸手想摸摸軒轅,剛碰到就嘶了一聲。
刀鞘上的木刺刺破手指,滲出豆大一滴血珠,彭彭嗷一聲,栽在鍾離冶肩頭哭得好傷心。
“這也行嗎?”千梧呆愣愣地看著回到他手中的刀,又扭頭看向漆黑的海面。
他忍不住對刀發問,“那你到底算道具還是算福袋?”
軒轅一動不動,仿佛黏在他手裡了。他拔刀出鞘,刀沒有任何動靜,明顯褪去了大半靈氣。
“收著吧。”江沉嗤笑一聲,“只要不天天嗡嗡響,勉強可以留用。”
千梧抱著刀,低頭看著那幾顆搖搖欲墜的珍珠,有點哭笑不得。
那句醜只是隨口托詞,這刀本身有極粗樸的韻味,現在給自己打扮上了反而顯得難看。
他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幾顆珍珠拴得還很結實,揪不下來。
哎。
千梧摸著刀把歎一口氣,低聲嘟囔道:“徹底走偏了知不知道啊。”
“竟然是裡島的票啊!”彭彭忽然唏噓一聲。
千梧抬起頭,江沉鍾離冶和屈櫻三個人幾乎同時從福袋裡抽出裡島的票,和上次一樣。
“怎麽這次是三張啊,其實這玩意有一張就夠了,還不如多給點生活物資。”彭彭咂咂嘴,一拍鍾離冶大腿,“這次用你的吧,讓他倆收起來。”
鍾離冶正要點頭,船夫忽然說,“可以,但沒必要。”
彭彭:“怎麽了?”
船夫平板地回答,“裡島的票隻這一次有效,一旦進入下一個副本,沒用過的票自動失效。”
“這樣嗎?”彭彭咂嘴,轉瞬怒道;“神經這不是變相克扣我們隊的獎勵嗎?”
船夫嗯一聲,“但我確實也沒見過第八個副本裡的滿編隊,你們活著是對神經的羞辱,沒開出刀子來算不錯。”
“……”
千梧幽幽道:“你是覺得我懷裡這把刀不夠大?”
船夫:“……”
小船很快在島旁靠岸,千梧余光裡瞟見江沉用鉛筆寫下了他的名字。
鍾離冶和屈櫻也同時低頭,屈櫻瞟了眼鍾離冶的登島票,“你帶彭彭是吧,那我寫我自己。”
“就到這吧。”船夫腹中忽然傳出一聲低低的笑。
千梧回頭,“什麽到這?”
“我就送你們到這。”船夫頓了頓才說,“我又上不去島。裡島時光短暫,祝你們今夜良宵。”
千梧看著他撐船遠去,品味著剛才那句話,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預感。
“這個島看起來和上次差不多。”江沉抬頭看著面前的入口。
燈光璀璨,淋漓花火,只是不知從那個縹緲的邊界踏入後會出現在什麽地方。
“上一次是酒吧街,希望這次能直接把我送到家門口,或者送個舒服點的賓館,在酒吧也睡不好。”彭彭嘟囔。
“我希望能離英近一點,只要在出島前能走到就行,我不貪心,只是很想回去看看。”屈櫻滿懷期許地看著入口邊界。
千梧其實沒什麽想法,只要跟江沉在一起,去哪都一樣。
“走吧。”彭彭說,“浪費一秒就少享受一秒,別婆婆媽媽了。”
在他們即將踏入入口的一瞬,三張島票同時消失。
千梧眼看著另外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白光中,心頭忽然一顫,他喊了聲“彭彭!”,然而已經晚了。
江沉也拉著他踏進入口。
強烈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視野漸漸恢復時,身邊忽然傳來踏踏聲。
熟悉而陌生,皮鞋跟踩在堅硬的雲崗石瓷磚上的聲響。
緊接著,優雅輕揚的小提琴聲響起,伴隨男女間低聲交談,衣香鬢影,搖曳生輝。
千梧站在這璀璨的禮廳中間定了定神,身邊江沉已然自動穿回軍部製服,就是剛進神經時的那一身。亮可鑒人的地板上映出指揮官先生修長的腿,皮鞋亦一塵不染。
“這是——”千梧愣了愣,低頭看著身上的衣服,倏然抬頭,撞上江沉的視線。
“江少帥。”一個中年男人手執紅酒路過,對江沉恭敬微笑,“原來和千梧先生還相熟。”
江沉嗯了聲。
那人指指他們身後,“我和朋友來,想不到在這見到了您。二位盡興。”
“多謝。”江沉微笑,滴水不漏,隨手從身邊酒侍托著的盤子裡拿起一杯酒與他碰杯。
等那人走了,千梧才震驚道:“這是那場慈善晚會?裡島又不是往昔之門,怎麽會通往過去的記憶?”
“噓——”江沉挽住他,“這是那個公館沒錯,但不是那一場酒會了,沒見他剛才很意外我們出現嗎?”
千梧恍然大悟,又茫然地四處環望。
“裡島是現實世界的複刻,這只是複刻而已,估計是什麽其他活動。”江沉邊說邊環視四周,“但同一個地方未免過於巧合,我仔細想了想你說過的話,我們那天沒有同時接觸一樣東西,沒有共同出現在某個場景,唯一都說過話的葛桐也不像是神經入口,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我們的神經入口可能是這公館裡的某處公共設施。”
千梧眼睛一亮,“可能是洗手間的水龍頭、牆紙的一處花紋,或是地下車庫?”
“嗯。”江沉點點頭,“有一夜的時間,找一找吧。”
千梧點點頭,剛往前邁一步,忽然覺得後背僵住。
空調將溫度保持在剛剛好的冷感,穿梭在人群中不會燥熱,穿禮服露肩膀與小腿的女士也不會感到太冷。但千梧回頭環望四周後,忽然覺得渾身如墜冰窟。
“江沉。”
他拉住江沉的袖子。
江沉回過頭來,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顯然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對。
向來在團體行動上十分敏銳的指揮官,此刻仿佛被刻意調低了警惕性旋鈕一樣,對身邊的變化毫無察覺。
千梧黑眸盯著他,一字一字道:“他們三個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中秋節,地板,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啊。
小神經滿足地蠕動著。
地板:……
小神經:你怎麽不講話?
地板:……我在忍耐不懟你,你意識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