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易一度覺得“林岳川”這個孩子是真的高冷。

並且似乎他對自己格外有意見。

段易無需特別留意,從很多小事都可以看出來。

比如段易發現，“林岳川”對自己的態度可謂反复無常。

有段時間是吳景山在帶教明天。段易走過去跟吳景山商量事情，拍拍吳景山的肩,笑一笑打個招呼，再轉過頭看向明天，還沒開口說什麼,明天抬頭多看了他們幾眼,臉上的笑容消失,然後轉身就走。

“他這什麼意思？”段易十分不解。

吳景山搖頭：“不知道啊！我剛還誇他呢！他給我改的方案很厲害。看不出來啊,現在的孩子真可以。我都怕我哪天被這後浪拍死在沙灘上！”

段易：“你的意思是……有本事的人有點脾氣也正常？”

吳景山：“人家家世那麼好,又有真本事，那肯定恃才傲物嘛。正常！”

“這不是恃才傲物的意思,我看他對你們挺正常啊。”段易下了結論,“他就是對我有意見。”

想到那晚自己失約的事情,段易補充一句：“我看是他是小心眼！”

吳景山那會兒也知道那晚的事情了。

他笑著拍拍段易的肩道：“你看,本來是你不對,是你忘記赴約了。人家生個氣,也正常。怎麼你反倒徹底覺得是他的問題了。”

段易沒話說了。“怎麼都幫著他說話？那晚還不是你拉著我喝酒我才忘的。而且這件事明明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不對,就是他反复無常。昨天我單獨跟他梳理工作的時候,他當時跟我有說有笑,態度明明很正常，怎麼今天忽然就這樣了！”

“這樣嗎？那我也搞不懂了。”吳景山很誠實地回答。

再比如，段易發現“林岳川”對別人都挺好的，唯獨對自己有種敬而遠之的感覺。

明天的職位是段易的業務助理，需幫他處理大量繁冗的工作,也要對接很多部門。因此在他剛進公司的那段時間後,是先去各個部門輪崗,由各個部門經理帶教，以便他逐步了解各個部門的運作機制和業務。

偶爾段易聽各個部門負責人們說起“林岳川”，那都是統一的讚不絕口。

什麼他經常給大家買咖啡、買零食，有什麼複雜的工作都主動加班做一類的。

甚至於那天段易看見“林岳川”來CTO辦公室外的秘書辦公室找劉莉莉諮詢某個審批流程的事，那會兒他給劉莉莉帶了一杯咖啡。

後來段易有意無意看見他緊接著去找了王經理，又給王經理帶了一杯咖啡。

然後段易就忽然醒悟過來一件事——他怎麼從來沒給自己買過咖啡啊？

段易神經粗，有時候這種念頭一閃而過，他馬上就忘記了，更談不上在意。

不過明天的下一個作為偏偏讓他在意了。

那是在某個下午，在產品設計上面，段易遇到一個問題，於是給明天打了個內線電話，讓他來自己的辦公室一起討論一下解決方案。

明天答應下來，段易就坐在辦公室裡等他。

聽明天的語氣，段易發現他今天居然還挺配合的，居然一口答應下來。

不過在明天到達段易辦公室之前，吳景山先到了。

於是段易順道跟他說起了這個問題，這問題不算嚴重，但不算小，吳景山挺重視，當即跟段易展開了討論。

明天趕到的時候，吳景山和段易正討論得熱火朝天，兩人擠在一個電腦屏幕前，頭靠著頭、肩並著肩，臉都快貼到一起了。

段易冷不防抬頭看向明天，招招手想喊他過來，恰好看見他端著一杯咖啡，形成一個將要送出去、但還沒能送出去的姿勢。

嗯？他終於要給我咖啡了嗎？

段易正這麼想，就看見明天板著臉，打開咖啡蓋，自己悶頭喝了一口。

段易：“…………”

等那天三個人開完會、明天先行離開後，粗神經的段易難得在意了一把，問吳景山：“小林給你買過咖啡嗎？”

吳景山搖頭：“沒有啊。怎麼了？為什麼要人家給我買咖啡？”

段易皺眉：“可他幾乎給全公司上下的人都買過咖啡。”

吳景山一愣：“啊？就沒給我倆買過啊？”

段易：“對。除了我倆。”

吳景山：“嘶……難道他對我們有意見？”

段易：“我看是。”

這種情況持續了很久。

段易發現，每次當自己和吳景山同時出現，“林岳川”的表情就不對勁。

而關鍵問題就在於，段易找機會問過他，是不是在怪自己那晚失約之類的。他卻又說沒有這種事。

段易也問過他對自己是不是有意見，但他還是說不出來什麼東西。

段易登時就覺得這孩子簡直太彆扭太高冷脾氣太不好了。

段易後來發現，“林岳川”的變化，是從某個傍晚開始的。

那天傍晚他和明天一起坐在辦公室，兩個人都在敲敲打打。

段易打了個呵欠側過頭，恰好看見明天坐在窗邊。晚霞落上他完美的側臉，整個人都顯得非常賞心悅目。

這個叫“林岳川”的小助理確實長得好看，就是太高冷了點……

跟他工作一下午了，臉上一點笑臉都沒有。

段易這麼想著，略作片刻休息，然後把秘書劉莉莉叫了進來。

“誒？段總啊，什麼事兒？”劉莉莉問。

“幫我訂套西裝。樣式你看著弄吧。”段易道。

“好。西裝是做什麼用的呢？大概什麼時間需要？”劉莉莉又問。

段易便道：“下個月用。西裝是伴郎裝。老吳結婚。我給他當伴郎。”

“哦？”劉莉莉也驚訝了，然後笑道，“那幫我給吳總說聲恭喜哈。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準備！”

劉莉莉退出辦公室後，段易伸了伸懶腰，正要重新坐下來工作，發現有一道目光望向了自己。

側過頭去，段易正好對上明天的目光。

“嗯？有什麼問題嗎？”段易這麼問，以為“林岳川”在工作中遇到了麻煩。

明天卻是搖搖頭，然後問：“下個月……吳總要結婚？”

“對啊。”段易點頭，倒不知道他居然對吳景山的私事感興趣。

然後他就听見明天問了句：“嗯……他是和姑娘結婚？”

段易笑了：“那不然呢？這可是人家大學時期就談的女朋友。愛情長跑這麼多年，不容易，他們終於結婚了——”

感慨完畢，段易看向明天，又調侃了一句：“你是運氣不好了，別以為剛來公司跟他不熟，就能逃過份子錢。老吳那人摳得很，你逃不掉的。”

“他結婚的份子錢？那我是很願意出的。”

意外聽見“林岳川”說出這麼一句話，段易詫異地看向他，繼而更詫異地發現他笑了。

“林岳川”進公司後，對自己笑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

段易難免覺得稀奇。

自從這日過後，段易發現“林岳川”對自己的態度有了很大變化。

最明顯的就是次日一早的高管例會。

段易與吳景山先後走進會議室，發現明天一早到了，並且給每個人都買了咖啡——包括自己和吳景山。

“到這麼早啊？”接過咖啡，段易這麼問。

明天點點頭，沒說話，只是坐到了旁邊拿出了筆和本子，是一副乖巧的、準備旁聽例會的姿態，就像個勤奮好學的乖學生。

段易其實很不明白明天態度的轉變。

他琢磨了好一會兒，還以為明天的心理動機是——他沒女朋友，見吳景山要結婚了，於是心生羨慕，決定調整一下性格和脾氣，以便快點交女朋友結婚呢？

無論如何，從那以後，段易覺得明天對自己沒那麼高冷了。

但情況很快又有了變化。

那是有一回公司選擇代言人。

鼎易科技提供專業方向的檢索工具，目標客戶定位以高知為主。因此在代言人的選擇上，幾個高管是有分歧的。有的人認為應該從科研領域選擇一個知名教授，還有人認為還是應該把市場打開來，讓投入產出最大化，應該選個大眾喜愛的小鮮肉。

爭論不下後，大家決定開會了。

會上舉手錶決，關鍵一票就在段易手上。

段易選了個小鮮肉。

他剛投完票，就看見“林岳川”淡淡看自己一眼，起身直接走人了。

段易：“…………”

——？？？

那時候的段易絕不會想到，這一切依然跟秘書小姐姐劉莉莉有關。

會議前，劉莉莉照例跟李春芸聊八卦，聊的就是關於代言人的選擇問題。

明天一不小心又聽到了。

李春芸：“我猜段總肯定會選小鮮肉，這完全符合他的審美！”

劉莉莉：“你猜對了！昨晚段總跟他見面、吃了個飯！我看他們倆沒準有情況！不過段總眼光不錯，那小鮮肉確實好看！哎哎你知道嗎，他演的電視劇馬上就要播了。雖然他現在國民度不高吧，但在年輕人那邊還是很有影響力的，以後肯定是大明星！”

李春芸：“不過娛樂圈水深啊，段總要是真跟他談戀愛，以後還挺不好說的……”

會上，段易訕訕看一眼明天的背影，覺得這個小助理簡直莫名其妙。

隨後他輕咳一聲，道：“昨天這人的經紀人約我吃了個飯，我跟他詳細聊了一下，發現他確實挺合適的。他現在雖然在演藝圈，但人是知名高校畢業的，算是個學霸。而且他已經錄製了兩期科學燒腦類綜藝，我看了視頻，他表現挺好的，應該能憑藉愛科技、智商高的人設火一把。這樣一來，他的形象跟我們的客戶是相符的，既帶動了人氣，又符合我們的定位——”

會議結束後，段易一下午沒看見明天。

快下班的時候他想起什麼，嚴肅了臉。

——這小孩子鬧脾氣，交代他的任務挺嚴重，他不會沒搞吧？也太不負責任了！

段易嘆口氣，打開電腦，做好了自己現在開始趕工的準備。

哪知“叮”一聲，郵件發過來——是“林岳川”交過來的工作。

段易檢查了一下，發現他把工作完成得非常漂亮，簡直超出了自己的預期。

這個時候段易是確實搞不懂了。

——算了，想不通他為啥生氣就算了，反正不管他生不生氣，他還能好好工作不耽誤事兒，這點還是值得肯定的。

這樣的事情發生多了，以至於段易後來都習慣了。

在他的印象裡，“林岳川”就是個愛鬧彆扭愛頂撞自己又高冷又脾氣不好的年輕人。

那段時間裡，明天有時候回想起來自己的舉動，也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可是他又控制不住。他控制不住，搞不明白，於是只有跟自己生悶氣。

直到後來，明天反應過來自己真正的心意後，才明白——那種酸酸澀澀的感覺，視線放在他身上就移不開的感覺，因為他的一舉一動、心情時而飛在雲端、時而如墜海底的感覺，通通叫做暗戀。

時間回到此時此刻。

段易跟明天難得單獨約會。

時逢下雪天，他們挑了個好地方泡溫泉。

溫泉邊開著桃花，小雪落下來，還沒靠近池子就融化了。

不過昨夜的積雪還在，把溫泉邊的岸上全都鋪了一層雪白。

段易把手枕在岸邊的石頭上，想到那些好玩兒的往事，就跟明天聊了兩句。末了他看向明天，問：“你那時候脾氣怎麼那麼不好？我至今沒想明白，你到底對我哪裡有意見？當時你死活不說，現在呢？現在總能告訴我了吧！”

段易的臉被溫泉的熱水蒸得發紅，眼角眉梢像上了胭脂，比旁邊紅梅還艷。

明天游至他身邊，伸出手指輕輕扶住他的後頸，喉結不動聲色地上下滑動了一下。段易瞇著眼打盹兒，絲毫沒察覺自己已落入某個危險境地。他只是伸手推了明天胸口一把。“說啊！”

明天似笑非笑，從他身後抱住他，再貼著他的耳朵說：“小易哥，在這種事情上，你真是……真是個木頭。”

段易：？？？

明天捏他耳朵，沙啞著聲音說：“我當時不是對你有意見。我是在吃醋。”

段易：“？？？吃醋？吃誰的醋？不是，我沒懂啊！”

輕嘆一口氣，明天到底跟他解釋清楚了。“所以我那個時候已經喜歡你了，只不過沒察覺到。等到了遊戲裡，我更是真正愛上了你。”

段易聽完哭笑不得，又推他一把。“哎？你說你當時怎麼那麼幼稚啊！”

明天：“…………”

又過了一會兒，明天把段易摟得更緊了一些。

聲音忽然嚴肅下來，他說：“嗯，你說得對。我那個時候是太幼稚了。”

段易：“……嗯？”

明天沉著聲音說：“那個時候我是幼稚，不會控制情緒，甚至沒能察覺自己的心意。我比你小六歲，完全沒成長過來。這才導致……我們會在遊戲裡遇到那場悲劇。如果我那個時候已經成長起來，我不會讓你——”

“小天。”段易按住明天的手，繼而轉過身，再捧起他的臉，認真地說，“你已經做得非常非常好了。別這樣說。”

“嗯。好，不說了。”明天輕呼一口氣，及時調整好情緒，在段易的眉心印下一個吻，“那小易哥……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呢？”

段易往下蹲了一下，讓身體接觸到更多的熱氣。

緊接著他就在這溫泉熏出的熱霧與明天近在咫尺的體溫中，回憶起了久遠前的事情。他問明天：“說起來，你還記不記得……在角斗場那個副本里，我出事的前一天，當時的情景和現在很像，沒有溫泉，但有雪，也有類似梅花的紅花。 ”

“我記得。那時候我受了傷，你還幫我上藥來著。”明天道。

看著眼前的明天，段易回憶起那一天的情況。

那算是遊戲的一周目，明天受了傷，衝了澡後，段易幫他上藥。

在那個時候，明天坐在木屋的窗前，背對著段易。因為剛洗完澡的緣故，他身上還冒著熱氣。

段易拿著藥走過來，看見的就是明天背對自己坐在窗前的模樣。

窗外有小雪，雪地上開了紅色的花。明天坐在窗前，身體白得像雪，又被熱水熏得發紅，而走在他身後幫他上藥的時候，段易的目光從他的脖頸、蝴蝶骨、脊椎一點點地望下去，他的手裡拿著棉籤，沾了藥，便順著這些地方一點點往下。在段易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時候，他的動作變得無比輕柔，像是生怕讓明天感覺到痛意。

上藥的過程中，段易心猿意馬了。

這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他的手指不小心觸碰到明天的腰。

段易的臉立刻燙了一下，手上動作不由停了下來，心跳忽然劇烈跳動起來。

“怎麼了小易哥？”明天問他。

段易愣了一下，喉嚨有些發澀，幾乎不敢再看明天的背：“沒、沒什麼。”

“關於副本想到了什麼嗎？”明天又問。

“沒有。不是。那個……”段易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但眼下他們馬上得去繼續探索副本，不是談這種事的時間，於是就說，“等解決這個副本，我再跟你聊聊吧。我有話對你說。”

聽到段易的話，明天答應下來。

但那個時候兩個人都沒有想到，他們沒能等來這個機會。

因為他們馬上就遭遇了此生最慘痛的別離。

此刻，聽到段易解釋了一下那天的情況，明天在驚訝之餘，心跳立刻加快起來。抱著段易，將他抵在溫泉邊，明天的聲音已經啞得不像話。“所以……在那個時候，你已經喜歡我了？”

“是。我很早就喜歡你了。在副本里，我們互相拼盡全力保護對方，我應該就是在那期間慢慢喜歡上你的吧。只不過我和你一樣傻，遲遲沒發覺。我本來計劃好，在那個副本結束就給你表白的，只不過沒想到——”

段易擺擺頭，拋掉所有傷感的情緒，只是笑著握緊明天的手，“所以我要謝謝你。謝謝你穿過時間回到我身邊。是你給了我們第二次機會。小天，謝謝你的所有努力。”

明天回握住他的手：“小易哥，是我該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知道，原來這條路從來不是我一個人在走。我在向你靠近，其實你也一直在向我靠近。只不過我以前不知道而已。”

謝謝你讓我知道，我那些隱秘的心事，那原以為見不得光的暗戀，以及那些酸澀甜蜜的悸動，從來都不是單方面的。

我愛了你很久很久，謝謝你讓我知道，在我還不知道的時候，那些愛戀其實早就已經有了回音。

原來，在我愛上你的時候，你恰好也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