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晉聊得越多, 簡直暴露的破綻越多。
他與東方羽有來有往地爭執了一會兒之後,東方羽似乎都懶得跟他說話了,只是瞧向其余人。“我覺得我不需要再說什麽了。”
這個時候9號雲浩站起來道:“我基本認可4號東方羽的分析。我和5號上PK台是吧?可以, 我拍身份。我是獵人。
“昨晚女巫可能真的被恐懼了,沒能用技能。不過好人也沒有被刀的,這表示我們的攝夢人保護對了人。我覺得形勢有利於好人。而在我跳獵人的情況下,下面就看5號了。5號如果沒有身份,那就是今天可以出局的牌。”
在這期間, 5號白斯年緩緩打量了一下所有玩家。
他笑了笑,抬頭看向雲浩, 正要開口, 段易及時插話打斷了他。
只聽段易道:“6號胡晉確實聊得很爆炸, 他狼面大。其實我昨天就想出他。而今天確實已經不用管發言,看夜裡大家的行為就行了。4、6都稱自己是女巫,互毒就行了。我同意白天在5、9裡出。
“如果9號是獵人,那5號是噩夢之影,基本沒跑。或者5號有什麽話, 可以等到晚上再說。晚上9點到10點,5號還有一個小時的表水時間, 我覺得足夠了。何況我其實越來越覺得在這種遊戲裡,用實際行動表水, 比所謂的‘發言’要更重要。至於現在——”
看了一眼平板上的時間, 段易道:“現在也才下午4點半,距離晚上9點還有很長的時間。不論白斯年是不是大狼, 我覺得目前為止,他在探索階段沒有乾過壞事。如果他今晚進囚牢這件事已經是注定,那麽狼人已經輸了, 他也需要通過探索副本這種正規渠道來通關。因此,白斯年還能發揮很大的作用。”
看向白斯年,段易很有暗示性地說道:“趁現在人還算多,我建議大家利用4個半小時的時間,再好好探索,努力通關。否則在探索時間越來越少的情況下,留在外面的隊友越少,我們通關的難度就越會增加。”
聽到這裡,雲浩和鄔君蘭是最先附和段易的話的,兩人紛紛表示了同意。
段易朝他們點點頭,再看向白斯年:“還有,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彭程還有雲浩是從同一個副本過來的,那是另一個關聯副本?你信得過我的話,咱們單獨聊聊?”
“那其他人先去外面探索吧。咱倆回男生營帳聊聊。”說出這句話,白斯年站起身,率先往男生營帳走去。
段易站起來,正要跟上他,忽然聽到舒蓉蓉開口。
“等一下啊7號小哥哥,你今天是不是從達光那裡拿了什麽東西走啊?能給我們看看嗎?”
段易身形一頓,回頭的同時,趁機看了一眼其他玩家的表情。
顯然大部分玩家都凝了神,似乎是對段易的話很感興趣。
未動聲色,段易只是再看向舒蓉蓉道:“為什麽問這個?”
舒蓉蓉笑了:“奇怪了,是你讓我們好好探索的啊。那如果你拿到了什麽重要線索,對分析通關幫助很大的。我問問這個,不奇怪吧?”
段易故意做出了一點為難的神色,然後他表情嚴肅道:“那東西跟通關沒有關系。我不拿給你們看,是為了你們好。”
說完這句話,段易徑直轉身進入男生營帳。
男生營造內,白斯年打了個呵欠,小聲問:“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為了我們好’?你該不會……拿到了達光的陷阱?”
段易沒說什麽,只是坐在他面前。“說說你那邊的關聯副本吧,很重要。”
白斯年笑了,他聳聳肩道:“我騙你的。那個副本背景是和這裡有點像。那會兒不想被你推出去,所以我就這麽說了一嘴。彭程進囚牢進得早,他也不知道真實情況,還以為我說得是真的。你聽到他的話,也就信以為真了。”
聽到這話,段易也幾乎莫可奈何地一笑。
——他當時就說,怎麽那麽巧,系統還能恰好湊三個玩過另一個關聯副本的玩家過來。
段易再問白斯年:“那你現在怎麽肯告訴我了?”
白斯年看向他,認真道:“你這樣的人,我願意信任。”
段易眼睛眯了一下,道:“那多謝你了。”
“是我們要謝謝你。”白斯年笑道,“這麽久過去,我也算才看懂這遊戲的真諦。我們不能再這樣內耗下去。
我們內耗、死人,等新玩家填充進來,又對新玩家互不信任,以至於內耗加劇……到時候所有人可能都會死。”
呼一口氣,段易笑著跟他擊了一掌。“那合作愉快。”
“嗯。”白斯年點頭,“合作愉快!”
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現在很多話都已經盡在不言中。
段易剛才在外面說的那番話,本就有暗示寓意。
雖然還不知道白斯年在第一次投票時是怎麽操作的,以至於在投票結束前的15分鍾裡都沒有使用平板,讓人暫時排除了他是噩夢之影的可能,但如果他現在不拍身份,確實,他是這張大狼牌的可能最大。
那麽今晚10點,白斯年出局已成定數,而10點過後,胡晉被毒也是大概率事件。
在這種狼人已經輸定了的情況下,段易非常想知道,白斯年是否會如他所說般相信自己——現在除了攝夢人,其他神都在明面上了,那麽白斯年是會利用死亡陷阱殺害好人,還是會在進囚牢前盡力探索,和好人一起通關呢?
段易現在無法知道答案,他只有等待。
剛才舒蓉蓉特意問了他一句他從達光那裡帶走了什麽。
段易故意說出那句“為了你們好”,自然是在暗示那樣東西對大家有害。
他雖然隻說了這一句話,但剩下的那些聰明人足夠猜出他藏起來了什麽。
那麽現在段易要做的,就是找到明天,商量試探隊友的細則。
離開男生營帳,段易先去了隔壁討論所在的營帳,發現玩家們都不在了。
現在大家已經都認定達光就是大Boss,而段易將他打傷的事無疑減少了玩家的顧慮,加之目前確定的死亡陷阱只有帶花石頭,所以這會兒大家都敢外出探索。
段易留在此處等了一會兒。
聽見隔壁傳來動靜後,他掀開營帳一看,發現白斯年離開了男生營帳。
如此,望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後,段易旋即離開這裡,去到馬廄附近的一個角落。那是在騎馬回來的路上,他和明天兩個人約定匯合的地方。
段易到的時候,發現明天已經到了。
他抱著個陶土罐站著,是在等自己。
“怎麽樣?”段易趕緊走過去問,“石頭沒丟吧?”
“沒丟。你說的那種假石頭,那戰友也幫我畫好了,一模一樣,完全能以假亂真。”明天道,“真石頭我打算就藏在自己身上。這是最安全的地方。假石頭被我放在了這陶土罐裡。
“我往這假石頭上面塗了一種特殊花粉,人只要靠近它到一定距離,臉就會紅腫,不過這個人本身的臉不會感到瘙癢難受。到時候我們看臉,就知道誰偷了這種石頭想害人。”
段易想了想,問:“那我怎麽判斷被害者呢?如果A拿了假石頭,去陷害B。B豈不是也會中招?”
明天搖頭:“不會。花粉接觸到空氣後,發揮效力的時間有限。我已經算好了地點和距離,把石頭藏在那裡,那人拿起石頭、撿回軍營,差不多就是花粉發揮效用的時間,再往後花粉就沒用了。那麽,如果有人單純被害,不會有任何反應。”
段易道:“也行。花粉會讓人臉腫,但不會有瘙癢感。那麽到時候偷了石頭的人可能察覺不到自己臉上有異樣。其他玩家也不一定能提醒他。因為沙漠裡風沙大、太陽又毒,紫外線過敏也可能的。”
明天:“是。那人自己察覺不到、旁人也很難覺得這是異樣情況,除非他們深度調研副本,知道這裡存在這種花粉的存在。但目前來講,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此事。到時候我們通過觀察其他玩家的臉,就能精準鎖定誰拿了石頭、然後跟蹤他,看他會害誰。”
“嗯,挺好。就這麽辦。男女分開住,女生那邊,我安排鄔君蘭觀察就好。”段易再問明天,“對了,你打算將石頭埋在哪兒?”
明天道:“當然是遠離你們營帳的地方,我已算好了路線。一會兒我偷偷過去,你在暗處幫我盯一下,看有沒有其他玩家看見這些。”
聽到這話,段易暫時微妙地感覺到什麽,但還不能精準捕捉住。
又跟明天商量了一下細節,兩個人便一前一後行動起來。
臨走前,段易見明天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眼神裡有很明顯的擔心。
“怎麽了?”段易問他。
明天下意識看了一下他身後的某個部位,然後道:“小易哥,你要不回去躺——”
“乾你的事兒去!”仿佛想證明自己一點事兒都沒有,段易轉身就跑起來,看上去倒真是一副健步如飛的樣子。
事後段易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這種事情上逞能。
他只能把這一切歸因於別扭、不習慣。
直了這麽多年一下子彎了且不說,他心理上其實也還沒能太接受現在的狀況。
段易他爹成天把“有老婆肯跟你你就是佔了便宜、要一輩子愛護老婆對老婆好、老婆說什麽都對這種話”掛在嘴邊。
段易從小耳濡目染,難免也有了跟他爹類似的心理。
在他看來,明天這孩子比自己小六歲,是自己的下屬,看著簡單乾淨,又長得那麽好看,怎麽想,段易都覺得是自己欺負了人家、佔了人家的便宜。
現在冷不防讓他知道,在明天的視角裡完全不是這麽回事。段易怎麽想,都還是有點別扭的。
擺擺頭,將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開,段易沿另一條路,在躲避著所有玩家的情況下,去到了軍營之外。
躲在了大路上的一個石頭後方,段易看到明天慢慢走向一個沙丘。
靠近沙丘頂端位置有一塊大石頭,明天挖坑、埋下假的帶花石頭,再將那塊大石頭移過來埋住一切。
之後他來回看了看,又回到沙丘上,把大石頭移開,再刻意製造了些腳印。
這一幕畫面如此熟悉,不由讓段易想到了前不久在達光製造的“海市蜃樓”裡看到的畫面——那時候明天的動作和這裡幾乎一模一樣。
心臟突然跳動得離開,段易往左右望了望,注意到四下無人後,在明天路過時,他躲在石頭後方朝明天吹了個口哨。
明天走過來,低聲問他:“怎麽了?”
段易嚴肅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明天揚了揚手裡的空陶土罐,又指了指背上背的真石頭。“去把這陶土罐放回營帳,再觀察其他玩家的舉動,順便檢查一下這些真石頭。我用狐裘將真石頭包了起來,但怕它們滾出來。”
段易點頭:“我陪你一起回去。你營帳附近,有方便躲起來觀察的地方嗎?”
“有。”明天把自己的令牌給段易,“斜對面有一個望風的建築,正好可以看見我那處的情況。你憑這個可以進入。”
如此,回到軍營後,段易先行去到了望風樓,然後盯死了明天住的營帳。
他看到明天把空的陶土罐放了進去,之後再離開。
與此同時,他還能看見其余玩家在軍營裡四處活動探查。他們有的在一間一間營帳尋覓,還有的則抓著一個個小兵套話。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段易看見東方羽和竇霜靠近了明天的營帳。
竇霜守在門口把風,進入營帳的只有東方羽。
過了一會兒,東方羽出來了,找竇霜低頭耳語了幾句,像是在商量什麽。
在這之後,兩人便一起朝明天埋假石頭的地方走去了。
段易心思一動,跟上了這兩個人。
他跟蹤得小心翼翼,絲毫沒讓她們察覺。
而後他躲到了先前找到的那個絕佳觀察點——那塊路邊的大石頭後面。
躲在這裡,他可以看到從軍營通往沙丘這一路上的所有情況,也能把沙丘上的一切盡收眼底。
他看見東方羽想推石頭、竇霜似乎遲疑著不願意,然後東方羽嚴肅地對她說起什麽,應該是勸說的話。過程中東方羽甚至把住她的肩,看表情是有些急了。
這一幕對於段易來說,也再熟悉不過了。
現在他是在遠處偷看的,但之前在那場“海市蜃樓”裡,他是近距離看的。他不僅看了,還聽到了她們的聲音。
竇霜懷疑東方羽是狼,不願意拿這石頭害舒蓉蓉和洪賢。
但東方羽對她說自己是女巫,還分析5、9開一個噩夢之影。
而東方羽這麽做的原因,直到現在段易才真正清楚——剛才大家討論的時候,人全部都到齊了,除了竇霜。因為竇霜在隔壁女生營地睡覺。所以她不知道東方羽跳了女巫、還幾乎把胡晉給懟死了。
也因此,東方羽得把身份和邏輯都重新給竇霜單獨解釋一遍。
最後竇霜幫了她,兩個人取走了三塊石頭、再畫了三個假石頭進去。
兩人離開前,將一切痕跡消除,一邊倒退著離開沙丘,一邊清掃了足跡。
而她們離開後,出現在這裡的是明天。
為了段易試探隊友的計劃順利完成,明天重新把這裡弄亂,做成他倉促埋石頭的樣子。
此時此刻,段易什麽都明白了。
他雖然沒有懷疑過明天,但這會兒也不免有些後怕,所以長長出了一口氣。
幸好他沒有懷疑明天。
謝天謝地,他沒有懷疑明天。
這一切都是達光的計謀。
他確實能看到未來、也能讓旁人和他一起看見未來。
但對於未來發生的諸多事件,達光掐頭去尾、是在有選擇性地讓段易看見,拆彈徹底將段易誤導。
先發生了玩家集中討論、東方羽跳女巫的事,這事涉及到段易非常想試探的關鍵人物白斯年,所以他和明天做了商量,當即展開試探玩家的行動,因此明天才會來這沙丘埋石頭,且他埋的是假石頭。
也是因為試探還沒有結束的原因,在東方羽和竇霜離開後,明天才需要重新布置現場。
可因為達光只是選擇性給段易看了未來片段的緣故,這就形成了一個誤導——讓段易以為,明天是抱著真石頭回來後,直接去了這沙丘埋石頭!
段易會以為這沙丘埋的是真石頭,繼而以為明天的後續動作,全都是在刻意設計玩家自相殘殺。
不、不僅掐頭去尾,仔細將事情經過回憶了一遍,段易發現這達光簡直是個剪輯大師!
他隱瞞了部分片段、卻將有些片段重複播放利用,已達到徹底的誤導效果。
明天的真實行動線,段易現在基本眼睜睜看了全過程。
他帶著陶土罐從天葬台回來,找到會畫畫的小兵交代此事;之後明天去大漠找段易、帶他回來。
兩人回來後,小兵差不多正好畫好了假石頭,這時候段易去和玩家匯合,明天則去取回了假石頭,最後他是跟段易商量好了、才來這裡埋的石頭,並刻意製造出了引人注意的痕跡。
但經過達光的手筆,這些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完全變了。
在海市蜃樓裡,段易看到的是明天先挖坑埋石頭、找小兵讓他畫畫,最後又返回山丘刻意製造痕跡,好似是真的在故意作惡。
段易仔細想了想,他在海市蜃樓裡看到明天返回山丘的那幕,應該是在東方羽她們離開後,明天來這裡的那幕。
那一幕被達光播放了兩次,以達到誤導段易的效果。
之前段易沒察覺到這細節,現在他又仔細回憶了一下,才發現這裡面的不對勁。
西域的太陽落得晚。即便這會兒已經下午5點過了,陽光看上去卻與正午沒有特別明顯的變化。
最主要的是,當時在進入海市蜃樓後,段易的心思根本不在陽光上,也就沒注意到這其間的細微時間差異。
此外,明天是在故意設計其他玩家,所以如果被人撞見他捧著陶土罐,反而是好事。因此他故意將假石頭直接放在了陶土罐裡。
這也是海市蜃樓裡,段易會以為他抱著裝著真石頭回來後、直接抱著陶罐去了沙丘的另一個原因。
到這裡,段易忍不住痛罵了達光兩句。
只不過罵過他之後,想到什麽,段易的心又狠狠沉了下去。
——他想起他看到了舒蓉蓉、洪賢、胡晉、竇霜的死。
現在看來,達光確實能看到未來。
只不過他通過剪輯未來片段,誤導段易,想激發他的心魔,讓他與明天互相殘殺。但盡管經過了剪輯,段易看到的未來,確實都是真實發生的。
——這會不會意味著,那些隊友確實會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