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明天重新坐到段易對面的小沙發上。
雙手放在扶手上,他低聲道:“我只是想做些試探。畢竟大家後面還會一起去別的副本。盡早試探清楚每個人的本性,才可以提前做好防備。”
段易手掌在沙發扶手拍了一下。“所以你想試探鄒平是不是心術不正?”
“現在看來他的確心術不正。”明天看向段易,“只是他偽裝得幾乎毫無破綻,你們大多數人都信他。其實他早點出事,不失為一件好事。留他到後面,沒準他會害死我們所有人。”
段易沒接話,只是垂下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麽。
許久之後,似乎想到某種匪夷所思的可能,段易的表情愈發嚴肅。
——他這麽做如果不是為了殺5號,難道是為了殺鄒平?
這一次再開口時,段易的語氣顯得就頗為凌厲了。“‘留他到後面,沒準他會害死我們所有人’,你這句話說得很有意思。我怎麽覺得,你是有意設局讓鄒平死?”
不待明天回答,段易再道:“你認識雪山一支蒿,知道可以用它製毒,你看到它有被采摘的痕跡,再通過一些蛛絲馬跡,猜到多半是鄒平準備了這種毒。”
“鄒平聽了我們的分析,還在猶豫要不要下手的時候,你遞給他一張童謠紙條誤導他,直接推他邁出那不可挽回的一步。最後,他殺了5號,自己也死在了周振安手裡。這一切……都是你的設計?”
雙手交疊起來,明天迎上段易的目光,漆黑的眼眸沒有一絲光亮。“小易哥,你要先清楚一件事。我也是第一次玩這個遊戲,還在摸索遊戲規則。所以,玩家在遊戲中用毒害人,會被NPC周振安所殺,這種事情我不可能提前預料到。因此,我沒可能設這麽一個迂回的局,隻為陷害鄒平。”
楚青被人毒殺,周振安從此痛恨用毒的人,所以殺了鄒平。
這件事玩家確實很難預料到。
明天也許確實不知道鄒平會因此喪命,也就不可能設這樣的局殺他。
段易伸手揉了揉眉心,聽見明天再道:“鄒平殺人這件事,不是我強迫的。你早就知道了童謠的內容,也早就想到也許殺了5號就能通關。可你根本沒動過害人的念頭。所以,鄒平的死,只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動了歹念。”
“嗯,一命換一命,鄒平死得確實不無辜。”段易問他,“可5號呢?你試探鄒平也好,試探遊戲規則也好,5號就該死嗎?”
這一回明天沉默了很久。
再次開口前,他淺淺歎出一口氣。“小易哥,你覺得……如果我明知道鄒平會殺5號,我真的會就那麽眼睜睜看著5號被他害死嗎?”
目光往下移,眼瞧著段易緊繃的手臂線條松緩些許,明天重新看向他的眼睛。“我藏線索,只是為了試探玩家,包括鄒平。我猜測鄒平可能會對5號采取行動,按我原本的設想,我可以找機會抓他個現行,讓他的本性徹底暴露。但是——”
停頓片刻,明天的聲音低沉下來:“我確實沒想到他居然這麽狠,直接下了死手。”
“小易哥,我沒料到他會直接下毒,也沒料到他殺5號這件事會完全不可阻止。是我自負了。5號的死,我確實有責任。”
好一會兒過後,半眯著眼睛回憶了一下,段易道:“鄒平說,毒草是6號姑娘在第一晚準備的。他本人並不認識雪山一支蒿。”
明天眼睛亮了一下。“那就對了。長著雪山一支蒿那一片區域,我是第二天白天才發現的。我知道它的毒性,所以從第二天起開始留心。但之後它的數量並沒有減少。加上這確實不是常見的藥物,我以為沒人認識它、不會想到用它,這也正常。”
段易直覺明天沒有說實話。
但從頭到尾,他的解釋都幾乎無懈可擊。
段易沒有辦法再回到那個副本細查線索和各種蛛絲馬跡,就他已經知道的信息來看,他確實挑不出明天話裡的邏輯漏洞。
明天這個人有點邪,非常深不可測,這只是段易直覺上的判斷。
可他沒有證據,一切就只能停留在直覺層面。
再來,明天事先知道用毒的玩家會被NPC所殺,所以他故意設下陷阱害鄒平;而為了設這樣的局來害鄒平,他不惜讓5號跟著送死……畢竟如果事情的真相是這樣,那明天這人不僅可怕,其目的也實在過於匪夷所思。
段易找不到他這樣做的動機。
閉上眼,段易眼前浮現的是今日離開副本時的一幕幕。
他們後來返回園林幫助那四個從囚牢裡跑出來的人,並不是一帆風順。中途3號寸頭男差點被楚青抓走,是明天不顧危險救了他。
從這個角度看,明天也不像一個完全漠視他人生命的人。
最終段易只能說服自己暫時接受明天的解釋。
長長呼出一口氣,段易向後往沙發背上一靠,發現自己連問題都問不出來了。
明天卻有問題。只聽他用低啞的聲音問:“所以,你現在可以信我了嗎?”
段易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站起身,繞過明天,段易直接朝房間裡的大床走了過去。“不早了,休息吧。”
“小易哥——”
段易躺上床,拉過被子閉上眼。“走的時候幫我把門關好。”
“嗯,好。晚安。”明天走至玄關處,幫段易熄了燈。
漆黑夜色中,明天打開房門,回頭無聲盯了段易好一會兒,再離開房間,輕輕扣上門。
次日上午,8點半。度假區餐廳。
自助早餐的品種並不多,但足夠滿足玩家們的需求。
明天拿了杯咖啡,一塊黃油麵包,剛坐下不久,有人過來跟他攀談,是張卓。
明天看他一眼,沒說話,張卓倒是自來熟般問一句:“林助理?”
點點頭,明天咬一口麵包。張卓問他:“那個……小鄒怎麽會死呢?”
咽下麵包,擦了擦嘴,明天道:“他給5號下毒,之後被周振安掐死,因果報應。”
“這樣啊?可是……他居然能乾出這種事?為什麽呢?”張卓詫異地問。
明天沒搭話,只是又咬了一口麵包。
張卓瞄他一眼,開始找話題套近乎。“真是可惜了。這孩子長得好看,我覺得是段總喜歡的類型,所以我想讓他試著討一下段總的喜歡,幫我倆牽下線。這孩子做得還不錯。段總好像確實挺喜歡他。兩個人一直在一起探索,關系處得蠻好。沒想到他居然死了。那段總……他傷不傷心啊?”
明天依然沒說話,只是看了張卓一眼。
張卓也不知道為什麽,竟被他看得心臟一顫,隻感覺他這眼神好像挺嚇人。
——聽說他剛畢業沒多久,也就是一個毛頭小子,怎麽氣場還挺足?
張卓悻悻地摸了下鼻子,沒話找話又調侃了一句:“也是奇怪哈,放著那麽多漂亮姑娘不喜歡,他偏偏喜歡年輕漂亮的小男孩。要我說啊,林助理你比那些小男孩長得都漂亮。喲你這長相,放演藝圈當偶像,綽綽有余啊。我手上有些影視和綜藝的資源,你要是感興趣,我可以給你引薦啊。”
明天默默把麵包啃完了,輕描淡寫說了句:“勸你活著出去,再想別的。”
“是。誰說不是呢。”張卓笑了笑,盯著明天又嘴賤地補充一句,“誒我說,你長這樣,他沒潛規則你?難道他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可太奇怪了,沒天理了。他怎麽能不喜歡你呢?”
張卓看不慣段易,自然也看不慣他的助理。
但眼下沒其他人,他想打聽下那兩個玩家是怎麽死的,只能找林助理。誰知道這麽個小助理都對他愛搭不理的,他心裡有火,所以嘴賤地連帶著他和段易一起損了。
張卓料想,這個林助理聽了這話,應該氣急敗壞,至少心情不會很愉快才對。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林助理”悠悠地抿了一口咖啡,然後很讚同地點點頭。“嗯,你說的有道理。我也覺得奇怪。也許他眼光有問題。”
張卓:“…………”
“眼光有問題”的人並沒有來餐廳吃早餐,他睡了整整一上午。
醒來的時候,端起平板一看,段易發現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兩點。他不僅錯過了早飯,連午飯的飯點都錯過了。但打開房門後,他意外發現房門口放著一份打包好的飯菜。
心思轉了轉,拎著這盒飯菜回屋吃完,段易跑去餐廳門口看了一眼。
非飯點期間,餐廳大門關了,裡面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段易不由想,這度假區除了8個玩家,再看不到其他活人,那麽是誰在做飯和收拾呢?
說起來,度假區也屬於這遊戲整體的一部分。
這遊戲到底怎麽回事,也只能等走下去才知道了。
離開酒店,段易左右觀望了一下,隨後拿出平板研究起度假區地圖。
查看完地圖上度假區的各個模塊,他決定先去體育館做點運動,再去道具商店看看。
睡覺和運動,對他來說是兩種最好的解壓方式。現在覺已經補足了,他需要再通過運動流汗來發泄一下在第一個副本裡積壓的各種不痛快。
體育館有三層樓,一層是健身的地方,有各類健身器材;二層有籃球館、羽毛球館;三層則有游泳池,還可以做SPA療養。
走進體育館一層,隱隱聽見二層傳來了打籃球的聲音,段易好奇之下走了上去。
上樓一看,打籃球的正是寸頭男和明天。
明天穿著一身運動裝,後背前胸已經被汗水打濕,肌肉線條就這麽顯了出來。這線條並不顯得誇張,有種克制的好看。
段易到的時候,正撞見明天運球突破寸頭男的防守,轉身一躍而起,完成了一個漂亮利落的單手扣籃。
不過才23歲,他整個人看上去年輕,活潑,神采飛揚。
誰會想到他能有那麽深沉的算計呢?
眼睛眯了一下,段易移開視線往觀眾席上看去,看到了4號和6號這對貌合神離的閨蜜。這兩人居然在這裡看明天打籃球,段易覺得這件事實在挺滑稽。
——他實在看不懂女孩子之間的友誼,這4號和6號怎麽如今又肩並肩坐在了一起?
忽然沒了打籃球的心思,段易轉身要走,余光瞄到什麽,是一個籃球從空中打了過來。
下意識一躍而起,段易單手接住這個籃球。
放下球,他看到了望著自己笑的明天。
“小易哥,一起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