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酒酒盯著他掌心的小紙人呆了呆, 愣聲開口:“為什麽……”它也會在呢?
但話到了荊酒酒的嘴邊,其實不用說完,他心底也已經隱約有了答案。
白遇淮就是濁無呀。
正如庭一猜測的那樣, 他沒有轉世, 而應該僅僅只是暫時封存了自己的記憶。所以握在濁無手裡的東西, 當然也在白遇淮的手裡。
荊酒酒眸光動了動, 與白遇淮視線相接。
白遇淮還定定地望著他,宛如一汪深潭的眼眸裡, 好像承載了許多情緒, 卻內斂克制,如夜幕下吞入波濤的大海。
荊酒酒胸中鼓漲,好像有點澀, 又有點甜, 還有點沒能從鑒往鏡中抽回神的震撼。
他輕輕舔了下唇, 小聲說:“你不是走進六道輪回了嗎?”
“你看見了?”
“唔。”
白遇淮低聲道:“六道輪回塌了。”
“……被你撐塌的?”
白遇淮漠然的面容上, 這才出現了一絲裂痕,他高大的身軀立在荊酒酒跟前,卻愣是呈現出了一分狼狽, 他低低應聲:“……嗯。”
撐塌了一半, 手撕了另一半。
荊酒酒:“所以你才刻了新的輪回圖呀。”
白遇淮顯得漠然冷酷的眉眼, 驟然松緩了下來,他應聲:“嗯。”
他從來都隻擔心酒酒會怕他,不喜歡他。所以他可以和酒酒一塊兒罵濁無不是個好東西。酒酒喜歡,他就是濁無。酒酒不喜歡, 他就不是濁無。
“你是怎麽……”荊酒酒剛起了個頭, 驀地想起了什麽, 連忙先扭頭去看庭一大師。庭一大師還立在那裡動也不動, 仿佛一座雕塑。於是荊酒酒先打住了自己的話頭,轉聲問:“庭一大師怎麽了?”
白遇淮這才分了點目光過去,淡淡道:“他也進入了自己的過往。”
庭一大師的過往是什麽樣的,無人知曉。但荊酒酒看見他眼皮顫動,平和的面容漸漸轉向猙獰……
“不是什麽美妙的過往。”白遇淮淡淡說著,抬手一掌拍在了庭一大師的後心。庭一大師身形一顫,摔倒在地上。
荊酒酒伸手去扶,沒扶住。
庭一大師的額角在那玉石階上磕了下,立刻就滲出了血。血被玉石吸收,隨即表面浮動起一層淡淡熒光。熒光落在他的額角上,也就將他的傷口撫平了。
庭一大師踉蹌著爬起來,臉上余驚未消。
他扭頭轉身,先看見了白遇淮,心間一顫,再看見荊酒酒,庭一大師長舒一口氣,低低喚了一聲:“小友,我是否還在夢中?”
荊酒酒抬手拔了他一根胡子。
庭一大師:“哦,我知道了。已經不在了。”
庭一這才又看向白遇淮,神色複雜道:“多謝白先生。”
荊酒酒不通玄學,這裡能把他的靈魂意識從中揪出來的,就只有白遇淮了。
“鑒往鏡,名不虛傳啊。”庭一掃了一眼那面鏡子,還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這東西,根本就無差別“攻擊”,照到誰,就把誰帶進那段過往裡去。
庭一沉著臉道:“我的過往啊……那時候整日整日陪著我的師父,在村子裡抓鬼、念經……有個鬼魂格外難纏。剛才就是又在鏡中見到了他,差點就死在他的手下。”說到這裡,庭一不由出聲問:“小友的過往裡,也有難纏之事?”
白遇淮的面色微微沉了沉。
千年前的他,對於酒酒來說,是難纏的事嗎?
荊酒酒:“哦,沒什麽。就是見到了千年前的白遇淮。”
“噢,千年前的白……千年前?!你見到了濁無?怎麽會?你的過往裡,怎麽會有濁無?”
荊酒酒艱難地捋了一下,發現自己捋不太順。
“那白先生呢?白先生的過往裡……”
白遇淮的眉眼更柔和了一點,他低聲道:“我的過往裡,自然也有酒酒。”
“可是,這怎麽會呢?”庭一陷入了呆滯中。
白遇淮這才又道:“一條時間線對於這個世界上的其余人和神來說,它是向前走的一條直線。他們無法回到過去,也無法進入未來。”
“沒錯!所以哪怕我的魂魄意識進入鑒往鏡中,見到鬼魂對過去的我下手,我也無法插手。”庭一應聲。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個世界還不得亂了套呢?
“但對我來說,這條時間線是由無數黑點組成,我可以任意進入每一個黑點。”
庭一聞聲,倍覺震撼,隔了幾秒,才忍不住歎道:“白先生厲害!”而當年的濁無究竟厲害到了什麽地步,更是庭一無法想象的了。
“我和酒酒……”白遇淮停頓片刻,“雙修之後,他擁有了我的氣和血液,甚至是我的神力。他等同於我的半身,也就擁有了隨意進出這些點的能力。他進入我的過往,因為有他的出現,我的過往也就成了他的過往。我們彼此的記憶裡,都多出了一個對方。”
庭一聽得不可思議。
“也就是說……小友和白先生一樣,都能進入某個節點,並改變那段歷史……”
他喃喃道:“濁無在千年之前,白先生在千年之後,那……那究竟是濁無先遇見了小友,還是白先生先遇見了小友?”
這仿佛成為了一個悖論。
“無論是誰先,都注定會有今天的結果。”白遇淮淡淡道。
庭一一愣:“為何?”
因為酒酒對他的吸引力,永遠都不會變。
他一定會喜歡上酒酒。
庭一見白遇淮不答,也就不好再追問。
“還有一事……白先生沒有入輪回,我究竟猜得對不對?”
“嗯。”白遇淮應了聲。
庭一驚道:“那白先生又為什麽要弑神?”
這一點,荊酒酒就很有發言權了,他緩緩出聲道:“我在鑒往鏡中,看見了無數仙人,跪在白遇淮的面前,求他救他們……”
庭一輕歎了一聲。
小友不會說謊話,那這必然是真的了!原來神仙到了生死面前,也會這樣惶然不安!
若是他們先有所求……
之後白先生的舉動也就是順理成章了。
“他們為何會求白先生相助?”庭一問完,自己就立刻想到了答案。
濁無有其余神靈都無法擁有的通天之能,神靈隕落,神仙們又都求到了他的面前,求他救命。只能說明,濁無的身份太過超然,遠遠在上古諸神靈之上!
……他是創世之神?
庭一心下驚駭。
如果是這樣的話。
天地間萬物都因他而誕生。
就算濁無真要取他們性命,好像……好像也是挑不出錯的?
庭一雙手合十,作揖道:“老衲一切都明了了,多謝白先生解惑,也多謝白先生容忍了老衲先前的質疑、提防。”
弑神這件大不諱的事,原來只有白先生能做,也只有他敢做。
一切都很明了了。
若等到靈氣枯竭、神庭崩塌,世間再沒有一人信仰神靈時。這些神靈的死法是乾乾淨淨地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所以,白先生先下了手。
他殺死他們的軀殼與魂靈。
此時,天道認定他們死亡,已死無可死,自然就此略過。可他們的神識還在,神骸還在,只等將來靈氣複蘇,時機恰當,他們就能重新再復活。
只有先斷其臂,才能保其命!
這樣果決又殘忍的做法,只有他能做,他也真的去做了。哪怕工程浩大……
庭一心底的驚駭與恐懼,驟然間轉變成了無上的敬畏!
雖然各種典籍故事裡,常說神是無情的。
他們一撥弄天下的棋盤,就會死無數的生靈,他們為此連眼皮也不眨一下。
可這碾死螞蟻,與殺死同類,又怎麽相同呢?
白先生一日一日重複著弑神之舉,當同類的血流淌向他的腳邊,他是否會有那麽一刻的痛苦和煎熬?
他的神智能留存至今,仍然冷靜理智,已經是這世界上,誰也趕不上的強大了!
庭一長歎一聲:“當年,白先生其實也可以不理會他們的懇求……”
“本來是這樣的。”白遇淮淡淡道,“萬物都有始終,執著於生死,還做什麽神仙?”
庭一再度怔住了。
他和白遇淮所想,倒是相似的。
可為何後來又……
“就算驅逐濁氣,斬斷與人世間的聯系,仙人也還是人,會有七情六欲。”白遇淮出聲。
他們有。
他後來也有了。
“我從推演中,見到了數千年後的新神。”白遇淮的口吻依舊沒什麽起伏,“我便想,若是數千年後,他成為了新的神,卻發現這世間沒有一個與他同賀的神靈,該有多麽的寂寞……”“既然這樣,他們想活,那就活吧。”
庭一愣住了,知道白遇淮口中所指的“新神”就是荊酒酒。
兜兜轉轉,所有的因果,還是都系在了荊酒酒的身上。
因為白遇淮喜歡荊酒酒,所以荊酒酒得以進入了他的過往,被濁無所喜歡。因為濁無喜歡荊酒酒,所以他弑神又造神,躲過天道,避開輪回,等到今天再見荊酒酒。
庭一的小靈通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顫抖著摸出手機,心中震撼仍然沒有平息。
歸雲門的人,和等候在洞外的警察等人,實在等不住了,所以將電話打了進來。
庭一道:“我先出去,和他們報個平安。”
白遇淮:“嗯。”
荊酒酒輕輕眨了下眼,他望著白遇淮,低聲問:“我們也出去嗎?”
白遇淮:“好。”
白遇淮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出聲:“酒酒在鑒往鏡中,還看見了什麽?”
荊酒酒知道白遇淮多半是想問,他看見濁無弑神了嗎?
他以為我會怕嗎?
荊酒酒慢吞吞地眨了下眼,點頭說:“看見了……數千年前的你,吧嗒親你一口,你都不理我。”
“正襟危坐,像個老古板。”
他毫不客氣地對著白遇淮本人告狀。
白遇淮的神色徹底放松下來,他扣住荊酒酒的腰,俯身低頭去親吻。
小紙人是否和推演中的少年一模一樣。
他們又是如何雙修的。
當他真正能觸碰到小紙人的實體時,又該是什麽樣的滋味。
那成為了濁無無數次悄悄在心底描摹的事……越是知道要數千年後才能碰得到真實的酒酒,那其中的誘-惑力就越發的大。
他從來就沒有正襟危坐。
只是因為想得太厲害,才不得不更克制。
他孤寂的數萬年生活裡,從來沒有嘗過甜意。如果一旦嘗到了,又要怎麽去忍受,千年缺失的痛苦呢?
【恭喜您和您的宿主】
【任務1:重建地府1/1已完成
任務2:尋找神址2/2已完成】
【您已獲得神明之軀】
荊酒酒聽見耳邊系統聲響起的時候,他咬了下白遇淮的唇,小聲含糊地道:“但是……你對我還是很好的,你還抓旱魃給我……”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白遇淮都在認認真真地喜歡著他。
他也好喜歡白遇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