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已經快五點了，季東海完全沒多想，直接帶著薑尚和紀若夏去了一趟鎮上的菜市場。他先是買了兩三斤肉，一隻整雞，一條鯉魚，然後是幾樣蔬菜，末了還問紀若夏喜歡吃什麽。

　紀若夏心道，她都還沒說要不要在這裡吃晚飯呢，這就直接替她們做了決定了？

　不過心裡想歸想，她也沒把這些直接說出來，而是非常順口地又加了兩道自己想吃的青菜。薑尚現在的身份也確實是他的侄女，是季爺爺和季奶奶孫女，大半年才回來了這一趟，要是真的一頓飯都不吃拿著剛到手的臨時身份證就走，那未免也太……不厚道。

　在車上，季東海看著副駕駛上自己一手養大的侄女時不時盯著那張臨時身份證看的樣子，終是忍不住問她：“你是真的失憶了？身邊所有的人，以前所有的事，都不記得了？”

　薑尚聞言一愣，視線從手裡的身份證上移開，目光落到前面的道路上，她沒有出聲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紀若夏聽到坐在後排的季東海長歎了一口氣，然後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嗯，改名字的事已經辦好了，等過段時間新的身份證就能出來。”

　“我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還有十幾分鍾就到。”

　“菜我已經買好了，都是小花愛吃的，你先把飯煮上，待會兒我來做菜。”

　季東海沒說幾句話電話就掛斷了，紀若夏聽他說話的內容和語氣，猜測著電話那頭應該就是之前沒露過面的季小花的大媽了。她不記得當時蘇子期發給她的關於季小花的資料裡有沒有提到她大媽的名字，不過就算是提到過，她現在也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

　等到紀若夏開著車再次回到季小花家裡時已經快六點了，這個時候已經沒什麽風了，季爺爺和季奶奶還在門口坐著，一人手裡拿著一把蒲扇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就在紀若夏剛停好車的時候，從屋裡出來了一位衣著樸素圍著圍裙身材微胖的中年婦女，她滿頭的長發隨意盤著，應該就是季小花的大媽了。

　季東海下車後兀自提著那些菜進了屋，然後就沒再出來，應該是去廚房準備晚飯去了。

　“阿姨好。”紀若夏也不知道她姓什麽，反正直接叫阿姨是沒錯了。

　與紀若夏並排走著的薑尚嘴唇動了動，最終用跟紀若夏差不多的普通話跟著喊了一聲：“阿姨好。”

　鍾秋月在紀若夏跟她打招呼時笑著應了一聲，然後還順口誇了紀若夏一句：“小姑娘長得真漂亮，都可以當明星了。”她話音還沒落就聽到旁邊自家侄女的那一聲“阿姨好”，臉上的笑容立時一頓，隔了大概兩三秒後才再次開口，話是對著薑尚說的：“你得叫我大媽。”

　薑尚從善如流：“大媽好。”

　見中年婦女在薑尚改口後臉上神色還是不太好看，紀若夏有些納悶，這反應……好像不太對啊。

　鍾秋月盯著薑尚看了好一陣，就在紀若夏忍不住要開口打破尷尬氛圍時，她才終於開口，說話時語氣中帶著滿滿的疑問：“你連家鄉話都不會說了嗎？”即便是之前聽公公婆婆說過季小花失憶的事，可如今親身感受到，心裡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薑尚：“……”她是真不會，所以她只能搖頭。

　見薑尚搖頭，她還是有些不甘心，又問：“從小會說的家鄉話都忘了，那你以前在學校學的那些呢？還記得多少？”

　薑尚：“全忘了。”

　鍾秋月：“……”

　“全忘了是什麽意思？其他先不管，語文數學和英語都還記得嗎？”鍾秋月仍然不打算放棄，家裡這麽多年為了撫養小花成才真的花了不少錢，小雪和小風兩個加起來估計都沒在她身上花的多，全家就盼著她能出人頭地，怎麽這才半年時間就全忘了呢？

　薑尚隱隱約約知道對方是在問她學習方面的事，可那幾門學科她聽著雖然有些熟，卻是每一個能跟她知道那些的對上。她正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一旁一直認真聽著兩人對話的紀若夏搶先回答道：“語文基本都還記得，數學可能就記得一小塊，英語全忘了。”

　鍾秋月覺得有些奇怪：“怎麽每門課記多記少還不一樣啊？”不過還沒等到對方接話她又自己想通了：“算了，還記得一門課就好。”

　紀若夏暗自松了一口氣，前面那個問題她一時還真不好解釋。只是季小花的這位大媽看上去好像也沒什麽問題，對小花也還不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跟季大伯在一起待久了，兩夫妻說話時都讓人不自覺有些緊張。季東海懟過薑尚，也懟過她，還懟過季爺爺，這位大媽一上來對著薑尚就是幾連懟，懟得她都有些心慌慌。

　接下來鍾秋月就有些興致缺缺了，她沒再問什麽，隻說要去廚房幫忙，便進了屋裡。

　紀若夏趁著空閑的間隙拿出手機，先是把兩人明天回去的機票給訂好了，然後順便撥了個電話出去。

　電話是打給前天晚上遞名片給薑尚的那位名導陳玉宇的，撥出去中很快就被對面接通。

　“您好，我是陳玉宇。”紀若夏聽到電話裡陳玉宇略有些煩躁的聲音。

　紀若夏：“陳導，我是歡暢世紀的紀若夏，前天晚上在景陽小區地下車庫，我們還見過面的，當時您留了張名片給我朋友。”

　陳玉宇：“哦，是紀總啊，我記得這回事。怎麽了紀總，您朋友考慮好了嗎？”

　紀若夏：“她想去試一下武指的工作。您那邊現在很忙嗎？”

　陳玉宇：“嗯，日歷上顯示後天是黃道吉日，電影后天就要正式開拍了，我這兩天要去跟進和調整現場布置，現在還在外面沒回去。你那位朋友可以晚點過來，前期我們主要拍一些非武打戲份，你朋友來了也沒事做。”

　紀若夏：“沒關系，讓她提前熟悉一下拍攝現場也是好的。”

　正事說完，接下來兩人各自寒暄了幾句便結束了通話。紀若夏將電話裡陳玉宇提到的一些關鍵信息跟薑尚又說了一遍，她倒是理解得快，什麽也沒問，隻連連點頭。

　“你知道我剛剛都說了什麽嗎就一個勁點頭。”紀若夏笑著打趣她。

　薑尚笑著回答：“當然知道啊，你說我們下個星期就能去拍電影的地方了。”

　紀若夏：“嗯，大致意思就是這樣了。”

　之後兩人又說笑了幾句，然後就去了兩位老人身邊安靜坐著聽他們聊天。

　兩位老人已經接受了自家孫女失憶了的事實，但仍舊不肯放棄，兩人頭湊在一起小聲嘀咕了兩句，然後開始像說相聲一樣幾乎是一人一段地開始講季小花小時候的事。當然，講的基本都是一些搞笑又輕松的事，聊著聊著他們還會時不時地問薑尚一些問題，薑尚自然答不上來，好在他們也沒有要薑尚回答，那些問題問出來後基本都自己答出來了。

　太陽很快落山，天色漸暗，紀若夏一邊聽著兩位老人家聊天一邊開始時不時伸手拍一下湊過來趴自己腿上的蚊子。季爺爺很快便反應過來，去屋裡拿出蚊香點上，就放在幾人腳邊。

　“這鄉下蚊子多，小姑娘在這裡會不會不習慣？”季爺爺笑著問紀若夏。

　“我覺得這裡環境挺好的，白天不像我家那裡那麽熱，路上風景也很好。”紀若夏說著這話的同時又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小腿。

　季爺爺：“那就跟小花一起在這裡多住幾天。”

　紀若夏：“這次怕是不行，我後天還得上班，明天回去的機票已經訂好了。”

　季爺爺：“你們這一趟過來還坐飛機了啊，坐一趟飛機得多少錢？小花現在沒工作，可以在家裡多住幾天吧。”

　紀若夏先是回答了老爺爺關於機票價格的問題，然後唇抿了抿，略帶些歉意地道：“她下周一也要開始工作了，明天跟我一起走，她的票也已經訂好了。”

　季爺爺看著薑尚歎了口氣：“唉，現在不像我們那個時候了，這來去匆匆的……”

　紀若夏的爺爺奶奶在她出生前就因為車禍去世了，雖然她爸也跟她提過一些她爺爺奶奶那個年代的事，不過都只是一些籠統的東西，如今聽季爺爺這麽一提，她便一下子來了興趣，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就問出了一句：“您那個時候的生活是什麽樣的？”

　季爺爺：“我們那個時候雖然每天也忙，但也不像現在這樣急，人也好養活得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幾畝地就能養活。那時候有些人一輩子也走不出多遠，就在這村子附近轉，現在你們出趟門都是飛機來飛機去的。”

　紀若夏：“什麽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雖然她心裡有些想法和概念，不過還是想聽老爺爺說些具體的。

　季爺爺：“這個靠山吃山啊，咱們鄉下別的沒有，就是山多，幾乎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山頭。山上長著的各種野生的東西，像筍啊，蕨啊，菌啊等等，還有一些野生動物比如野兔野雞啥的，這些都是能采來捕來吃的。當然，也不只是野生的東西，我們自己也可以種些果樹和蔬菜，還有一些手藝人，像木匠篾匠，他們也可以在自家後山種一些用得著的樹和竹子。而這個靠水吃水呢……”

　於是幾人接下來便打開了另一個話匣子，紀若夏總是能從季爺爺的話裡發現新的好奇點，指出來後季爺爺就又是一番解釋，不知不覺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在天還沒有全黑下來的時候，季東海出來把原本放在屋裡的一張小桌子搬到了外面的場地上，然後兩夫妻一起把做好的菜一一從裡面端了出來擺上桌。季家外面的屋簷下裝了一排燈，開關一開整個場地都亮如白晝，氣氛倒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