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琅朝林星月伸出了手。
林星月怔怔地看著她, 耳邊喧囂的雨聲讓她恍惚覺得自己大概是產生了什麽幻覺。
她下意識將手伸出去,卻在半途頓住,想要收回來。
趙明琅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跟我走吧。”
林星月掙扎了一下:“我……”
她有些遲疑, 感情上她想就這麽一走了之, 但理智上她卻不能就這樣簡單地做出選擇。
這裡是林家大門口的視線死角,林媽媽理論上不會看到她們,但林星月仍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還有另一個人。
“我不能拖累你。”林星月說道, “我父親一定已經知道你的存在了, 如果我跟你走了, 我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來——我已經麻煩你足夠多了。”
她往後退了一步, 站到了雨中。
然而頭頂上的那把傘也追逐著她而去了。
趙明琅也沒有松手。
“我並不會因此要求你對我感恩戴德, 我所做的一切不單單是為了你, 只是因為我願意這麽做。”趙明琅說道, “你只需要問問你自己的本心——你想跟我走嗎?”
趙明琅對林星月笑了一下,緊跟著又道:“你父親也好、母親也罷,不需要去考慮他們。我能幫你找到最好的醫生,你父親也不至於瘋狂到跟整個趙家作對,就算他那麽做了……整個趙家都在我們身後,沒什麽好怕的。”
林星月有些訝異地看向她:“那你上次帶我去那裡是因為——”
“打個招呼而已。”趙明琅知道她是指帶她去見自己父母的事,“不過我想見過面了你會更安心一點。”
趙明琅一個人面對林家或許有些勢單力薄,但她並不真正只有一個人。
她的父母、她的親人, 都是她最堅強的後盾,也是她一直以來最大的底氣。
即便當著林家人的面將林星月帶走,她也沒有絲毫顧慮。
隻除了林星月自己的意願。
“所以, 你只需要告訴我,你願意跟我走嗎?”趙明琅最後問道。
“我……”
林星月抬頭看向對面的人,一側身子已經被雨打濕, 發尾也在往下滴著水,難得顯出幾分狼狽的模樣,目光卻依然明亮,隱含著期待,像是忐忑不安的征詢者。
趙明琅其實本不必受這份罪,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或許都不需要她費心到這個份上。
只有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操碎了心,還要面對著另一重威脅——
即便趙明琅說不害怕不畏懼,但直面得罪林家的勇氣不是誰都能有的。
終歸是一座大山壓在心上,也是一件不能輕易平歇的麻煩事。
這正是林星月會產生猶豫的原因之一。
她真的不想再給趙明琅添麻煩了。
她也覺得自己不值得趙明琅冒如此大的險。
但她忽然又反應過來,趙明琅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再糾結那些隱患早就來不及了。
捫心自問,她真的沒有期待過趙明琅的到來嗎?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便時常想,如果有人能來救救她就好了。
是的,就連她自己也用上了“救”這樣的字眼。
只是時間久了她以為自己已經習以為常,便不再刻意去想那些沒什麽可能的事。
不是成熟了,僅僅只是明白了“無望”二字而已。
那些幻想便被壓在了腦海深處。
程奕辰曾是唯一會關心她本身的人,但他也帶不走她,如今有另一個人站在她面前要帶她走,她願意走嗎?
——願意啊。
林星月心底的聲音答道。
就像她當初逃離的勇氣,不是從沒存在過,只是壓抑了太久,遲來了一點。
“我……”林星月答道,“我願意。”
趙明琅便彎起眉眼,如天邊皎皎明月,將她拉回到自己的身邊,說:“那我們回家。”
林星月眼睫輕顫了一下,雨水便滾落到臉頰上,她閉上眼揉了揉。
那一刻她心裡陡然間便冒出了一句話——
她等這一聲等了好多年了。
趙明琅拉開車門,讓林星月上車。
還沒等林星月坐上去,不遠處就傳來一道冷硬的男聲。
“你準備去哪兒?”
這邊兩人同時一僵,林星月臉色刷得慘白,下意識低下了頭。
趙明琅便立刻辨認出來的人是誰,她往前一步,擋在林星月面前,才轉頭看了一眼。
穿著西裝的男人撐著傘站在拐角處,自上而下都透著股嚴肅謹然的感覺,面色如常時往那兒一站就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感覺。
看向林星月的時候他眉頭緊蹙起來。
只是趙明琅在場,他便忍住了即將出口的責罵,又問了一遍:“出去什麽事?”
林星月扯了扯趙明琅的衣角,小聲提醒了一句:“我爸。”
這個不用她說,趙明琅也看出來了。
趙明琅轉頭看了一眼,見林星月低著頭,手都在發著抖,那種感覺就像是逃跑途中掛在牆上不上不下的時候被追殺者抓了個正著的驚嚇。
下意識低頭就是等著挨罵的本能動作。
雖然林星月並不準備就此回去,但長久以來的心理陰影依然存在。
她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畏懼著她的父親。
趙明琅重新拉開車門,拍了拍林星月的背,低聲說道:“上車。”
林星月扯著她的袖子,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沒事。”趙明琅摸了摸她的眼角,擦去水痕,“交給我來處理。”
林星月盯著她的笑臉,緩緩點了點頭。
在趙明琅轉身之前,她又伸手拉住了對方。
“我相信你。”林星月頓了頓,說道,“我想跟你走。”
趙明琅衝她笑了笑,說了聲“好”。
車門被關上,隻留下車窗上一條縫,不用直面嚴苛的父親讓林星月稍稍松了一口氣,但看到趙明琅走過去的背影,又不自覺地懸起了心。
林父一言不發地注視著走過來的人。
“林總你好。”趙明琅主動向他打了招呼,態度還算恭敬,“我是趙明琅。”
林父抬了下眼皮,稍稍露出點打量的神色。
他當然知道趙明琅,把林星月帶回來的時候他就順帶了解了一下這位收留者的情況。
在同齡人裡算是比較有想法有擔當的了,自己搞了個公司也有聲有色的,但終歸跟林星月不是一路人。
而且那個圈子太亂了,林父嘴上不說,但心底多少是有些輕蔑的。
再想到不久前聽到的流言,他心情就更不好了,因此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但他沒想到趙明琅比他還沉得住氣。
不卑不亢地打過幾句招呼,趙明琅連林星月的事都沒有提起,便作勢要走了。
林父不得不主動叫住她:“你要把星月帶到哪裡去?”
趙明琅本可以用之前去學校幫忙的借口把林星月帶走,即便是林父也不會多說什麽,至少還能維持著表面的和平。
但之後呢?
這種暫時的平和並不是趙明琅想要的。
千般思緒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實際也就一兩秒的時間,趙明琅便開口道:“帶她回家。”
“她的家就在這裡。”林父沉聲道,“你還想把她帶到哪個家去?”
大約是對面還算“外人”,林父的語氣和用詞都沒有太過嚴苛,趙明琅卻因此多少被激起了一些怒意。
“監獄一樣的地方能叫家嗎。”趙明琅冷笑了一聲,嘲諷道,“林總倒是福氣不小,養寵物都沒有親生女兒這麽聽話的吧。”
趙明琅咬重了“親生女兒”幾個字音,不滿之意顯而易見。
即便養個貓貓狗狗,被虐待狠了還會咬人,反倒是對上活生生的人更加肆無忌憚。
若說“愛”,養寵物的人對貓貓狗狗也是愛,但終歸還是個寵物,絕不會是跟人一樣的同等待遇。
林父有沒有把女兒當成過人來看還難說。
這話卻激怒了林父。
“我們家的家事還輪不到你一個人外人來操心。”林父冷聲道,“你沒有立場來指責我,注意你的身份。”
一個小輩、一個無關的外人,對他指手畫腳,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足以激怒林父了。
“或者你是代表趙家來跟我談我家的私事的嗎。”這句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趙明琅卻並不畏懼,反而笑了起來:“我猜您在家也是這麽跟你的女兒和妻子說話的吧。”
“比如不聽話就不認這個女兒了,把人趕出去自生自滅什麽的,拿生意上的事要挾別人看起來也停順手的吧。”趙明琅漫不經心地列舉著例子,“要不然就是給她們花了錢,養她到大,所以不按你說的來就是對不起你之類地……看起來也沒少說。”
這是這一類家長的通病,自以為上帝一般掌控著孩子的一切。
林父或許還要再瘋狂一些,否則也不至於讓林星月這麽軟的性子也心生絕望。
不過那些話都是趙明琅從程奕辰那裡聽來的。
林父無從反駁,只有臉色越來越陰沉。
他大約是沒怎麽遇到過趙明琅這種敢當面駁了他面子的人,能說出口也只有“放肆”之類的詞,臉都氣得有些紅。
趙明琅只是心下不滿趁機出了一口氣,接下去才拉回正題:“星月的事不勞您費心了,她已經成年了,有自己選擇的權利,若您非要抓著撫養成本之類的話來談,請找律師上門詳談,我在家恭候你們的大駕。”
林父抬頭看向林星月的方向:“讓我跟星月單獨談。”
趙明琅本想拒絕,但轉過頭時卻見林星月已經下了車,站在雨裡看不清臉色,停了半晌走過來。趙明琅往回退了幾步,撐住了傘幫她擋住了雨。
林星月擦了擦臉上的水,眼鏡鏡片也蒙了一層水霧,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的人。
“爸。”她叫了一聲,“媽媽那邊麻煩你費點心。”
她是下定了決心就足夠堅決的人。
站在這裡的時候也沒有再退縮半步。
“我就先走了。請放心,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她停頓了有一會兒才輕聲說道,“我受夠了。”
這一回是林星月主動去拉趙明琅的手:“我們走吧。”
轉身的刹那,林父叫住她:“林星月!”
林星月腳步頓了頓。
林父說道:“今天你走了就別回來了——我們之間的關系到此為止,以後別叫我爸,這個家你也不用回了。”
林星月頭都沒回,拉著趙明琅繼續往前走。
倒是趙明琅回頭看了林父一眼。
那詫異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新奇的物種,林父的惱怒不由更添了幾分。
“家?有些時候還是不要自我感覺良好地往自己臉上貼金比較好。”趙明琅像是在自言自語,但說出來的話誰都聽得到,“只有傷害的地方,有什麽資格叫‘家’?”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的小長假期間要回老家一趟,雖然還剩一點點存稿,但是不確定回去之後有時間續上,所以提前說一聲,假期期間更新不定,請假會在評論區說一聲
國慶兩周的榜期內會完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