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宅， 林父與林老爺子坐在院子裡喝著茶。

　林老爺子如今年事已高，頭髮花白，滿臉褶皺， 前年做過一次手術之後身體就大不如前， 被迫退休在家休養。不過他也已經到這個年齡了，看著精神還不錯已經是很難得了。

　林家的子孫沒出什麽孬種，最基本的孝順和禮義廉恥還是刻在骨子裡的， 只是家裡人大多忙， 沒什麽時間回來看望老人。

　老人並不在意， 還巴不得他們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好好工作。

　平時相對不那麽忙的林父來老宅的次數要多一些。

　往日林父看望老人也只是陪二老嘮嘮家常， 聊些工作上的事， 而且都是往好了說， 絕不拿那些糟心事讓老人煩心。

　但這一次林父卻掩飾不住滿臉的焦躁， 問候的話沒幾句就開始抱怨起女兒的不懂事。

　以前這樣的事也是常有的。

　林星月性子軟，通常不反駁長輩，有點逆來順受的乖巧。但到底也是林家人，骨子裡的固執與執拗倒是如出一轍，偶爾也會有堅持自我而跟父母吵起來的時候。

　鬧得狠了，林父心裡知道是自己的錯，怕女兒因為這些矛盾而對自己心懷芥蒂，但又拉不下臉道歉， 就會求到老爺子這裡。

　林星月對爺爺很是尊敬，比對父母還要多幾分親近，林老爺子說的話她總是聽得下去的。

　這次也不例外， 林父對於女兒轉身就走的行為感到無比的憤怒，但隱隱有些感覺，對方這一走或許真的是不會再回頭了， 這才巴巴地抽空上門來拜訪林老爺子了。

　不過因為正藏著一肚子火氣，他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因此一開口就是埋怨與指責。

　“……您說，星月這孩子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不懂得體會父母的辛苦和苦心，這麽大了還這麽任性，小時候明明那麽乖，現在怎麽變成了這樣，一定是在外面學壞了……”

　老爺子悠悠地喝著茶，盯著院子角落的竹林發呆。

　他年輕時候脾氣暴躁，除了老來才得的小兒子，幾個兒女都被他罵過打過，是位標準的“嚴父”，等到年紀大了，性格和緩，反而了有了些慈眉善目的慈祥與溫和。

　林父不解，為何他的兄姐都在打罵下成了才，甚至對父親頗為敬重，自己的女兒卻生出叛逆之心。

　他甚至很少對女兒動手，都是講道理為主。

　老爺子暗暗歎了口氣，有些自責，是他們沒有教好這個小兒子才對。

　“你二哥小時候偷掀人家女孩子的裙子，你說該不該打？”老爺子問道。

　這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至今還是二哥的黑歷史。

　別說在那個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年代了，即使放到現代也該打一頓的。

　林父眼角抽動了一下，點了點頭：“……該。”

　“你姐當眾頂撞老師，衝老師砸椅子，校內校外貼大字報，領著同學鬧事干擾別的課堂，你說該不該罰？”

　那時是那位老師汙蔑學生作弊記入檔案勒令退學，實際是為了自己親戚家孩子的一個名額鋪路。

　林家姐姐脾氣暴躁，與那個學生又是好友，便開始滿學校鬧事，害得其他老師和班級也沒辦法正常上課，一個個見了她就提心吊膽。

　當然後來那位老師被調查開除了，但林老爺子對女兒發了很大的火，臉色沉到林老夫人都不敢在他面前高聲說話。

　也是自那之後，林姐姐性子才慢慢沉穩下來。

　林父那時年紀還小，但也對此有著深刻的印象，聞言也無法反駁，隻得點頭：“……該。”

　“但是，你大哥當初大學輟學說要出國學音樂，我可曾罵過他一句？”

　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林父才剛出生不久，隻從兄姐那裡聽說了個大概。

　林家大哥也是天才級的人物，從小成績優越，各種競賽大獎拿到手軟，一直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

　像是這樣的選擇即便放在現在，林父也覺得是太過胡鬧。

　更何況林家大哥也沒有在那條路上走下去，最終還是回歸到了科研領域，如今正在某個科研所當所長。

　“小時候孩子三觀不健全需要父母長輩來管教引導，叫他們知道什麽是底線，等到孩子長大以後，你就沒有這個權利了，充其量只能是‘建議’。但是，就算是小孩子，也該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只要他自己承擔得起後果。”

　林老爺子頓了頓，又喝了口茶，才悠悠地說道：“星月休學的事，是我幫她辦的。”

　“什麽？”林父愣住了，有些著急地站起身來，“您為什麽——”

　“她需要好好休息，我不希望一個好苗子被最可笑的東西壓垮了。”林老爺子看向小兒子，言辭嚴厲了一些，“你什麽時候才能搞清楚她先是你的女兒，然後才是‘天才’。”

　林父被問住了，還是要下意識為自己辯解：“我只是不希望她的才能和光陰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事上，她本來可以做出更多的成就……”

　林老爺子打斷了他：“你覺得你哥哥姐姐現在做的事都是我逼出來的嗎？”

　林父訥訥道：“……當然不是。”

　林家上上下下都是極其有社會責任感的人，家庭氛圍日日夜夜熏陶，偶爾離經叛道，最後還是會走到那條路上去，即便林父也是如此。

　他那些哥哥姐姐各在不同的領域，也都是自己選擇出來的道路，從青春年少時起用光陰一點點熬出來，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正因如此，林父更害怕女兒走了彎路，浪費了那些寶貴的光陰。

　“到底是星月自己想去做，還是你自己想借著她的手去做？”林老爺子說道，“兒女不是你手裡的玩具，也不是你實現願望的工具，別把自己的無能怪在女兒身上，你在她這個年紀連她一半都不如。”

　趙明琅家。

　林星月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窗紗被外面的風吹得揚起，地上的光斑一閃一閃的。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她還有些恍惚。

　被趙明琅帶回來之後，她就連著睡了好幾天，中途就昏昏沉沉起來吃了個飯，精神上的疲憊需要很長的時間來慢慢恢復。

　下樓的時候，趙明琅正站在陽台邊打電話。

　“嗯，人在我這兒……沒什麽事……提前跟你們打聲招呼，有什麽情況我再聯系你們。”

　趙明琅掛了電話，一轉身就看到林星月趴在沙發上看她。

　“我爸媽的電話。”趙明琅朝她笑了笑，“睡醒了？感覺還好嗎？”

　“還好。”林星月揉了揉肚子，“就是有點餓。”

　“我去做飯。”

　趙明琅丟下手機，挽起袖子，走進了廚房。

　林星月癱在沙發上，撿起旁邊的抱枕，仰頭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

　趙明琅用余光關注著她，見狀問道：“有什麽心事嗎？”

　林星月呆了一會兒，抱著抱枕啪嗒啪嗒跑進廚房，亦步亦趨地跟在趙明琅身後看她怎麽做飯，一邊說道：“我在想要不要跟我爺爺打個電話。”

　“你爺爺？”

　“嗯，我想在外面多待一段時間。”

　林星月用指尖蹭了蹭下巴，比起林父，她更擔心母親和爺爺。

　一個身體不好，一個年紀大了，都不能太過操心。

　好在不同於一味順從林父的林媽媽，林老爺子倒是開明得很。

　趙明琅心頭一動：“留在我這裡？”

　“嗯……不是你說的嗎？”林星月用抱枕擋住臉，怯怯地隻拿一雙眼看她，“‘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不可以嗎？”

　圓溜溜的一雙杏眼看過來，水汪汪的，看起來真有幾分可憐兮兮的味道。

　趙明琅捂了下心口，不是很想承認自己就這樣簡單地被戳中了小心臟。

　“當然可以。”她難道還有拒絕的選項嗎。

　林星月眼睛亮起來，眉眼一彎就露出了歡喜的笑意。

　“明琅姐真是個大好人。”

　“咳咳……”趙明琅有點被嗆到了。

　這話聽著，還怪讓人心情微妙的。

　林星月先反應過來，一臉恍然：“哦，對了，這話好像不適合在這時候說。”

　趙明琅瞥向她，有些好奇在她認知裡“適合”在這種時候說的話是什麽。

　就見林星月蹂躪著懷中的抱枕，滿臉的真誠：“我最喜歡明琅姐了。”

　“咳咳咳——”

　趙明琅老臉一紅，發現自己竟然被這樣直白簡單的話打動了，一張口就是一句：“嗯，我也喜歡你。”

　林星月將臉埋進抱枕，耳根通紅，隻留出一雙眼睛，看著趙明琅笑。

　兩個人像是偷偷摸摸在桌底下牽手的小學生。

　趙明琅覺得怪不好意思的，看著手裡的刀具，怕過度分心出現什麽不必要的意外，又咳了兩聲，轉移了話題：“那你之後有什麽打算嗎？”

　“不知道。”林星月誠實地搖頭，“不過我還有至少三個月的時間慢慢想。”

　“三個月？”

　“之後可能就要回學校了。”

　“我還以為你是不想上學了。”

　“那倒也沒有。只是心裡有掛礙，總是很難全身心地投入進去。”

　“怎麽聽著像是修仙似的。”趙明琅忍不住吐槽。

　“也許吧。”林星月笑了一下，“有時候心態也很重要，畢竟往後還有那麽漫長的時間，如果沒有動力的話，很難支撐下去吧。”

　“你現在這樣子看起來倒像是個大人了。”

　“我本來就成年了啊。”林星月又不自覺地鼓起了臉頰，“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哪有你這麽可愛的‘大人’。”趙明琅伸手戳了下林星月的臉頰，軟乎乎的觸感讓她險些挪不動手，“一誇你就又恢復原形了。”

　“哪有。”林星月往後退了一步，伸手捂住臉頰不給戳了。

　趙明琅有點可惜，不過也好在空出余力繼續做飯了。

　林星月怕她又戳自己，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她做飯。

　“你想學做飯嗎？”趙明琅問道。

　“嗯。”林星月點了點頭，“我只會最簡單的煮麵。想學了以後做給你吃。”

　趙明琅平時工作已經很辛苦了，回來還要給她做飯，雖說對方是自願的，但時間久了林星月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這也就是念著別人的一點心意。

　“下次休息的時候我教你。”趙明琅說著，心底有點止不住的高興。

　她一個人時其實很少做飯，否則也不會選擇開放式的廚房。

　但自從林星月來了之後，原本空蕩蕩的大房子也漸漸有了人氣。

　這也就是多了一個人的變化——這一個人的分量將會與世界媲美。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國慶假期過得比較難，回去第一天是參加葬禮，臨走的時候一個比較親近的長輩突然過世，瞬間心態爆炸，這兩天剛忙完

　今年到現在為止真的都太難了T T

　別的也不想多說了，只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度過這一年

　以及聽說最近疫情有些反撲，請大家出門務必做好防護，想要等到過年的時候能開開心心地給大家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