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冉冉還沒下來,要不您...先吃?”
中午快十二點。
孫阿姨擺上一桌子的菜,蔥薑龍蝦炸的金黃油亮,小蔥豆腐白嫩嫩一片。
傅衍白坐在桌邊,看了一眼菜,又瞥了一眼自己房間:
“等他吧。”
“嘶…剛就聽見在刷牙,怎麽還沒好。”孫阿姨有些奇怪,說著就往門口走:“昨天冉冉是睡在你房裡嗎,要不我去看看吧…”
話音將落,“咣”的一聲。
傅衍白挑了挑眉。
“我沒事,起來晚了。”
一點拖鞋的啪嘰聲跟著響起來,孫阿姨笑眯眯的走回來:“快快,做什麽美夢呢這麽能睡。”
紀冉小步往餐桌挪,想裝作沒聽到,但他一走近,孫阿姨很快湊上來:“你臉怎麽這麽紅,是不是發燒了”
“......不是。”
“袖子怎麽也都濕了…”
“刷牙刷的。”
作為一名優秀的保姆,孫阿姨動動鼻子,很快聞到一股洗衣液的清香:“你洗…”
“沒有!”
“……”
紀冉一把拉開椅子坐下來,用飛速扒起的飯阻隔了和眼尖保姆同志的談話,等飯少了小半碗,才敢抬頭瞄一眼對面的人…
傅衍白拎著杓子在喝湯。
並沒什麽反應。
紀冉松下一口氣。
“早上我給你爸爸打過電話,你爺爺奶奶已經去歐洲度假了,如果你要過去,我下午送你去機場。”
紀冉夾了一塊雞翅,沒說話。
傅衍白看他一眼:“你要是不想過去,我會監督你過完暑假。出門都要提前匯報,不許亂跑。”
“哦。”
“哦?”
小少爺清了清嗓子:“我懶得挪,就...就在這吧。”
餐廳裡一時間只剩下吃飯的聲音,紀冉一邊吃一邊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上面多出幾條信息。
酸梨:怎麽考完就沒影了?
酸梨:時岸說你暑假沒回海雲?
酸梨:要不要出來看電影,我剛好有票,[圖片]這個,都說好看。
是黎夢。紀冉點開圖片放大瞅了眼,是一部最近正火的科幻片,左右傅衍白要上班,他也不太想一個人在家憋著。
紀冉:“我下午想去看電影。”
傅衍白放下杓子:“幾點,哪裡。”
紀冉:“兩點半,找個imax吧。”
傅衍白:“幾個人,跟誰?”
紀冉:“兩三個吧,跟…”
小少爺突然踩了一腳刹車:“你問這麽多幹什麽…”弄的像查崗一樣。
傅衍白:“查崗。”
紀冉:“……”
他想叛逆。
過了好一會兒,紀冉才咬咬牙,向霸權主義低頭:“時岸黎夢他們。”
傅衍白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吃完飯,紀冉換了一件簡單的白色套頭衫和咖色休閑褲,傅衍白跟著他走到了電梯口,又看著小少爺走來走去,挑了雙橙色老爹鞋。
那雙桃花眼略微掀起來一點,傅衍白淡著聲:“你是不是長高了?”
紀冉一愣。
他正對著電梯門,上面是兩個模模糊糊的人影,還有一隻失去火腿大業後懶兮兮的趴在玄關的兔頭。
“有、有嗎?”
旁邊的糊影往中間挪了一點,耳邊傳來一陣溫熱:“你原來,隻到這。”
紀冉回頭。
傅衍白神情松散,一根手指正隨意的指著胃......
你大爺。
“不可能”
小少爺閉眼否認,然後又對著電梯門眯了一眼——
他現在好像能到傅衍白的肋骨。
是長高了不少...
少年人總是羞於面對自己的成長。紀冉微微低下一點頭,很快就聽見傅衍白道:“你剛開始發育,矮很正常,以後會長起來。”
“……”
誰矮?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紀冉一腳踏進去,結束了這個不佔上風話題。
他習慣性的按了個,等傅衍白一起上來,但門外的人卻沒動彈。
紀冉:“你今天不上班?”
傅衍白:“調休。”
紀冉:“...你早不說?”
傅衍白:“早說幹什麽?”
紀冉:“……”
好像是乾不了什麽。
紀冉在電梯裡愣了片刻,他好像莫名覺得有些可惜,又說不上理由。
“沒什麽。我走了。”
電梯門緩緩合上。告別了二十幾單身的孤獨傅衍白,紀冉打車到晶品中心的時候,黎夢已經坐在亞克力雕塑下。
她一身黃綠色的小碎花裙非常顯眼,頭上還扎了個丸子,發卡也是一朵白色小菊花,像一隻剛飛出田園的小蜻蜓。
紀冉兩步跑過去,又看看周圍,並沒有寸頭和時岸的身影。
黎夢拿著兩杯冰淇淋酸奶,遞給他一個咖啡味的,廣告紙當扇子揮了揮:“別看啦,他們都懶,就我們倆。”
紀冉愣了一下:“哦。”
黎夢笑了笑,一隻手拉上他袖子:“走吧走吧,要開場啦。”
兩個半小時的科幻片,暢快淋漓。看完之後從電影院下去就是四五層的餐飲,黎夢打量著紀冉的表情,小聲問:“要不要再吃個晚飯?”
紀冉頓了一下。
他不知道為什麽想起傅衍白的“調休”兩個字,就跟貓爪撓牆一樣惦記。
“那個...晚上我家做飯了。要不去一樓咖啡廳喝點東西?有個舒芙蕾挺好吃的。”
“好啊!”
這個年紀的快樂都很簡單。
黎夢看到桌上蘑菇雲一樣的大蛋糕和冒著冷氣的粉色冰淇淋,二話沒說直接進入拍照模式。
紀冉沒有拍照的習慣,就開始朝四周張望。
他本來只是想散一散視線,卻沒想到這一望,還就真望見了點什麽。
離開他們的卡座大半個斜角,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桌邊靜靜的靠著一個人。
不是他眼尖,而是傅衍白實在太顯眼。
他少見的穿著深灰色襯衫,領口隨意開著兩粒扣子,一張俊臉淡漠又平靜,很像哪個坐在咖啡店拍片的男明星,不自覺就吸引了目光。
紀冉的第一反應是他被傅衍白跟上了,為了查崗。
但他定睛一瞧,又發現不太對。
傅衍白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而他的正對面,還坐著一個黑長波浪卷的女人,正在說著話,傾身點頭。
“紀哥?”
黎夢舉著叉子,乾咽下一口口水:“我們可以吃了嗎?”
“你先吃,我馬上。”
紀冉沒顧上別的,先閃開位置,他從咖啡廳的另一頭繞過去,踮著腳像隻偷腥的小貓,仔細看了一眼傅衍白的桌前——
真的是個女人.
其實不難看出這是什麽場合。
從傅衍白的穿著打扮,應該是比較正式的會面,而且兩個人應該不熟,因為傅衍白的動作極其禮貌而文雅,桌上也沒有共餐的食物,只有兩杯咖啡。
紀冉腦子裡冒了一下...
相親。
相親現場。
理智告訴他,這時候應該裝作沒看到,灰溜溜的走人,但腳卻不姓李。
紀冉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沒有刹車的破三輪,軲轆不聽使喚就栽進了坑。
“這位是......”
大波浪卷看著桌邊突然冒出來的一顆腦袋,有些尷尬的看向傅衍白。但對面人的表情也說不上多鎮定。
傅衍白看著突然冒出來的紀冉,斂斂眉:“你怎麽在這?”
紀冉冷靜道:“看電影。”
傅衍白:......
下一秒,他又看著紀冉極其自然的伸出手:“錢不夠了。”
???
迎著傅衍白見鬼的目光,紀冉紅著臉,面不改色的喊:“小爹再給點唄,之前給的花完了。”
傅衍白:“......”
大波浪卷顯然沒想到還有這麽個情況,一臉驚訝的看著紀冉。
她是被傅老先生硬拖來相親的,只聽說這是個一表人才的單身醫生,快三十了一直對戀愛不上心。而且是老先生獨孫,和自己的家世門當戶對......
大波浪卷指著紀冉:“你家...小孩?”
傅衍白眯了眯眼:“嗯。”
他說完,沒再進一步解釋,仿佛是順著杆子拒絕,又仿佛是感受到某人的意圖,所以不想再多說什麽。
氣氛一時間十分詭異。
因為半路殺出的紀小金,大波浪卷沒能多撐十分鍾,就抱著chanel小包告了辭...
桌上只剩下兩杯空蕩蕩的飲料。
紀冉低著頭玩手機不說話。
他的眼尾抬起一瞥,傅衍白的姿勢沒變,還是靜靜的靠在椅背。
大不了就是一頓臭罵。
他已經閉好了耳朵。
但紀冉耳邊自始至終都只有咖啡廳恬淡的音樂聲,過了好一會兒,低沉的男聲音才響起來——
傅衍白:“走嗎?”
紀冉愣了一下。
傅衍白似乎沒有放在心上。
他想起身說走,又想起還在那邊吃蛋糕的黎夢,剛張開口,桌邊就閃過一個穿圍兜的咖啡店小哥...
一道很熱心的聲音砸下來。
“小帥哥,你女朋友好像在那邊叫你。”
“。。。”
紀冉抬頭。
傅衍白換了一個姿勢。
這大概是紀冉吃過最安靜的一次晚餐。
燈火通明的餐廳,傅衍白安靜的切牛排。孫阿姨像是算準了一樣,這麽難挨的時候,偏偏做了一桌西餐...
紀冉連被夾菜搭話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耷拉著耳朵自己卷意大利面。
透過睫毛的縫隙,他眼看著傅衍白盤子裡的牛排越來越少,最後實在憋不住,還是先張了口。
“咳,妝太濃了。”
傅衍白的叉子停在半空。
“妝太濃了。”
紀冉又重複一遍,撇撇嘴: “我不喜歡。”
安靜片刻。
“那你喜歡什麽?”
傅衍白漫不經心的問。
紀冉兩隻耳朵衝上一抹血色,低著頭一塊一塊的叉小牛肉:“白淨一點的,可愛一點的。”
傅衍白沒吱聲兒,紀冉聽出來他是敷衍問問,乾脆不說話埋頭吃意大利面。
過去好一會兒,才聽見傅衍白說:“爺爺的安排,不去不禮貌。”
紀冉:“哦。”
又是片刻安靜。
傅衍白:“關於你早戀的事...”
紀冉:“我沒早戀。”
桌對面的眼神閃了一瞬,傅衍白繼續道:“現在太小了,不允許早戀。”
他說的是不允許。
是直截了當的否定。
紀冉這回倒沒頂嘴,只是翻了翻盤子裡是幾個蛤蜊,隨意問:“那上高中就可以嗎?”
傅衍白:“看情況。”
紀冉:“那你高中談過戀愛嗎?”
傅衍白:“吃你的飯。”
蛤蜊被翻了個殼,桌上仿佛突然結了十米厚的冰。
紀冉不情不願的“哦”了一聲。
不管怎麽樣,早戀的小苗頭被迅速掐滅遏止在暑假。
不光如此,有了被破壞相親現場的前車之鑒,孫阿姨不知道什麽時候買回來一塊Apple watch,放上桌都帶著回音。
傅衍白:“帶上再出去。”
紀冉:“……”
你大爺。
但男人的語氣並不容商榷,程遇的事情難免讓人後怕,傅衍白和蘇濘商量過,還是要給紀冉帶個定位。
小少爺靜坐掙扎半分鍾,最後還是帶上了表。
這塊表的品味還算不錯,淺灰色的表盤配上暗橙色表帶,很適合這個年紀躍躍欲動的小男生。
於是開學第一天的路上,傅衍白牽著狗看著手機,確認紀冉現在小麻雀飛不出五指山,才放心的遛狗回去。
紀冉坐進教室裡。
開學第一天,沒有別的任務。當頭一棒,就是發期末考試的試卷。
“臥槽,我語文的分是不是寫反了?”
寸頭抓著腦袋:“這也太寒磣了一下就給我拉了二十多下去,我本來也是第108名路陽好漢!”
過了一個暑假,這些破紙怎麽看怎麽讓人想撕了,偏偏這還是開學的重頭戲,因為接下來三天都是講卷子和訂正。
時岸暴躁的揉著卷子:“我看出來了,我適合學理科”
“......”
寸頭回過去幽幽道:“因為物理化學這學期才開課?”
時岸:“......”
“紀冉,你怎麽樣?”
黎夢抱著卷子湊過來,因為紀冉一直沒說話,她乾脆抽過卷子一看...
數學英語滿分。
語文112。
政史地都是90以上。
“......”
紀冉還是穩穩當當的年級第一。
寸頭捏著紀冉的卷子對天看,仿佛能從裡面看出什麽玄機:“所以題會消失,對嗎?”
“啪。”
紀冉抽回卷子:“我去趟老程辦公室,她剛叫我。”
時岸看著他走出後門,“哦”了一聲也站起來:“我去廁所。”
他跑出教室,兩步追上紀冉:“班主任叫你幹嘛?”
“不知道。”
年紀第一,總不是挨罵。
紀冉拍拍他的肩:“出來告訴你。”
但等到他走進辦公室,才發現不太對勁。
桌前的人有些多,除了7班班主任,還有之前見過的年級組長和兩門主課老師,甚至還有教導主任。
架勢挺大。
“報告。”
“進來吧。”
紀冉站到辦公桌邊,他看到桌上是自己的成績冊,一中會把每個學生的成績變化都做成表格,只不過一般是教務開會的時候用,並不會貼出來。
“是這樣,我們評估過你的成績,也問過幾門授課老師的意見。”
年級組長笑了笑:“他們都反應你的學習進度很超前。”
不管是考試還是作業,紀冉雖然沒有刻意表露過什麽,但思路和解法經常獨樹一幟,分數也一直遙遙領先。
“這樣的情況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學校方面也很重視教育方面的因人而異。”
年級組長直接道:“你有沒有考慮過...申請提前中考?”
紀冉目光一頓。
他倒是從來沒想過這個。
班主任跟著解釋:“其實成績優異的孩子是可以拚一拚,有的還能直接申請少年班,節省下很多時間。”
“當然,我們只是建議。學校也要和你的父母商量,這是大事,咱們初中部也很久沒出過能申請提前批的學生了。”
年級組長又津津樂道了一會兒,等出了辦公室的門,紀冉才發現時岸一直站在走廊上,就靠著欄杆在等自己。
“說完了?”
“嗯。”
時岸搭著他的肩膀往回走,快到教室門口才問:“你是不是要...那個什麽,提前中考?”
紀冉愣了愣。
“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
沒人不想當第一個,做別人做不到的事。但他也知道,提前中考意味著什麽。
他現在的朋友都會隨之遠去,並且在進入高中之後,會一直帶著這個“天才”的光環,沒有選擇的繼續發光發亮。
這道選擇題來的有些突然。
一直到晚上回家,紀冉都有些心不在焉,他難的坐在琴房彈了幾首曲子,電話又跟著響起來。
上面寫著“媽媽”兩個字,接起來是蘇濘溫柔的聲音。
“寶貝,開學怎麽樣?”
“還行...”
紀冉趴在琴蓋上,漆黑的琴身倒映出白熾燈的亮光,又歎了口氣:“一般吧。”
蘇濘在電話那頭笑了笑:“幹嘛語氣這麽小大人,媽媽過段時間就去路陽看你,好不好。”
“好。”
紀冉翻了個身,正對著虛掩的門口。興許是他的琴聲停下來,傅衍白已經喊了孫阿姨擺菜上桌,外面不時閃過高大精瘦的男人身影。
“對了,之前你爺爺奶奶買的兩套學區房,現在有一套已經拿到鑰匙,我們...我們商量了一下,打算重新裝修。”
蘇濘的語氣頓了頓:“你上高中學習壓力會比較大,我已經答應你奶奶,到時候來陪讀。”
門外的碗碟聲似乎消了下去。
傅衍白的身影暈著一圈白熾燈光,茸茸的發亮。
“到時候房子裝修好,上高中就搬過來吧,不用一直麻煩人家小傅。”
紀冉的臉頰貼在冰涼的琴蓋上。
他像一只在花園裡跳了一圈的兔子,突然被從樹洞裡拋出去,拉回了現實。
蘇濘:“人家也要談戀愛結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