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堵車晚了點。”
紀冉一時沒有反應。蘇濘迎著人往裡走,男人極低的聲線慢慢變的清晰:“紀伯伯在嗎?”
兩個阿姨很快端上鮮切的果盤和茶水,老太太拍了拍沙發道:“去國外開會了。你說你接了冉冉就走,我就沒讓人準備別的。”
“嗯。打擾您。”
傅衍白很俊,但不帶親切。那種冷俊極為好看,卻讓人覺得面若冰霜。好像隨時沉默走人都不奇怪。
紀冉竟然覺得他同記憶中沒太大變化。似乎從前就是這樣。又或者他已經記不太清了。
只不過有一點。
這人以前的劉海經常散落在鼻梁,低眉看人的時候很像是活在青春電影裡。
現在卻是一頭齊整的黑發,長不過寸,額前光落落一片,成熟利落。
而世事無常...
紀冉低回頭。他腳上正踩著磚大的熊貓球球拖鞋,衛衣上的鬼滅一家人正在隨著呼吸微動...
“你好。”傅衍白看了眼表,先打招呼:“我是傅衍白。”
“紀冉。”
“......”
紀冉肩膀瞬間被杵了一下,蘇濘乾笑:“說什麽呢,快叫你傅叔叔好。”
傅衍白並沒有和小孩相處的經驗。目光先是掃過那截裹著石膏的食指,最後又停留在紀冉稚嫩白皙的臉上。
【你紀伯伯家最可愛的小孫子,小學就跳了一級,聰明的很。】
【說是不願意出國,想要來我們路陽念書高考。一中宿舍條件不行,我就讓他去你那裡住了,周末人家接回去。】
【你爺爺還總念叨,說這麽可愛的小寶貝,你看了也許能有談戀愛結婚的想法。】
【哦對了,名字叫紀冉。有禮貌又乖巧,你媽也喜歡得不得了。】
紀冉看著他:“你好。”
傅衍白: “......”
小乖孫罕見掉鏈子,紀老太太嚇得哆嗦了兩下,朝傅衍白道:“見笑了見笑了。”
傅衍白一臉了然:“沒事。”
老太太僵了僵,努力挽救:“冉冉...他很乖的。”
蘇濘:“他不叛逆的。”
老太太:“對,對。就是...”
蘇濘:“就是有點怕生。”
老太太:“對,怕生!”
紀老太太一想通,立馬掙扎了一下:“冉冉,來給你傅叔叔表演個節目。”
紀冉:。。。
“路上開慢點啊。”
司機把紀冉的隨身行李搬上車。
險些炫娃滑鐵盧的紀老太太找回了場子,一臉慈祥:“阿姨很快就過去,學習就麻煩你多看看他了。”
傅衍白看了一眼坐上副駕駛的冷酷男孩。自從被迫唱了那一首Apple Tree之後,小少爺就一直繃著臉,沒再說過話。
傅衍白:“應該的。”
蘇濘依依不舍的低頭看向車窗:“到了那邊好好學習,早飯要吃,晚上早點睡。聽你傅叔叔的話,知道了嗎?”
紀冉不吱聲。
“......”紀老太太只能笑呵呵打圓場:“冉冉就是害羞。你沒來之前他還說,他就喜歡叔叔,不要媽......”
“知道了!!!!”
“。。。”
紀冉第一次感受到社會性死亡。
從海雲到路陽一共三個小時高速的車程。株樹參著半邊天,樹影掃在光亮的擋風玻璃,上面的小人影僵的幾乎沒挪過地兒。
“喝水嗎?”
“不用。”
“上廁所嗎?”
“不用。”
“那不停了。”
“哦。”
六個高速服務區駛過,車終於開進了傅衍白家的地下車庫。紀冉一路看過來,算是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會被送到這裡寄宿。
傅衍白的家離路陽一中太近了。
這周邊就是路陽的老城區,可以說是寸土寸金。而路陽一中附近的房價這幾年已經近乎魔鬼,學區房沒有近千萬根本是奢望。
在這樣的地方,傅衍白住的這棟居然是電梯入戶的大複式公寓,隔一條馬路就是路陽一中大門,可以說是奢侈至極。
“在電梯等我一下。”
“叮”一聲電梯門開,傅衍白提著他的箱子,先一步邁入走廊。紀冉還不太想張口說話,隻微微側頭,看著傅衍白按開了門鎖,然後進了門。
二十幾單身。
生活雜亂。
紀冉收回目光,面前只有寥寥幾個電梯按鍵。他發現自己已經回想不太起以前的事。連剛才從車窗瞥見的路陽一中,都和十二年前完全變了副模樣。
除了自己,也許沒人再記得那個弱不禁風,總是面色雪白的人。
“進來吧。”
收拾的倒是快。紀冉聞聲出電梯,走過玄關長廊,寫著7F的深藍亮木門半開著一條縫。
他走進去,然後發現自己想得太多。
傅衍白的公寓很精致,幾乎是一塵不染的乾淨,淡雅簡潔的木調風格,透著淡淡的檀香味。
而且公寓面積很大,大到多住他一個完全不會影響什麽,甚至不注意都見不到面。
傅衍白:“我住一樓,你住二樓。除了廚房其他都有。阿姨來了住你上面閣樓。隔音很好,不會打擾你學習。”
紀冉:“哦。”
“樓上冰箱裡有個LadyM。”
傅衍白頓了下:“巧克力的,不知道你口味。”
紀冉:“哦。”
紀冉放下書包,突然想起什麽,但剛要張口,就聽見傅衍白低沉的聲音傳過來:“抱歉,今天有別的事。微信把作息時間表告訴我。蛋糕吃完早點休息。”
紀冉:“?”
門被合上。
傅衍白已經不見了蹤影。
“......”
紀冉突然想起來一點。
這就是傅衍白。
從來不會說多余的廢話,也不會有多余的寒暄。仿佛一個冰窖,恨不得凍的地面結冰十萬八千裡。
不過也沒什麽關系。
他如今只是來借住而已,本來就不需要有太多的交集。
紀冉豎著食指,笨小孩吃飯一樣用杓子挖巧克力千層,另一隻手對著聊天框,敲打作息時間表。
全部敲完的時候,壁鍾已經停在十點半。夜色墨一樣倒在窗外,傅衍白卻沒有一點要回來的跡象。
紀冉看了一眼書包,按開微信,發過去一條:
【什麽時候回來?】
他頓了頓,又煞有其事的添上一句:
【有一點事。】
發完信息,紀冉自作主張的看了一會兒電視,直到快要眯眼的功夫,才又看了一眼時間。
十一點。
他在二樓,幾乎聽不到樓下任何雜音。甚至懷疑是公寓隔音太好,也許傅衍白已經回來睡著了也說不定,於是乾脆踩著拖鞋出了門。
穿過臥室是二樓的客廳,還有帶巨大落地鏡的衣帽間,和一個帶躺椅的陽台,紀冉活活繞了兩分鍾。
但事實證明,傅衍白的確是夜不歸宿。紀冉走到客廳,門口的那雙拖鞋還保持著被脫下時候的樣子,孤零零的對著廚房。
二十幾單身。
夜不歸宿。
紀冉踩著拖鞋,無聊之中乾脆打量起公寓。沒兩步就轉悠到廚房,高級的櫃式冰箱和牆壁融為一體,紀冉好不容易扣開,摸出一根火腿腸來。
這種男人當然指望不上,好在明天阿姨就會過來。
紀冉撕開火腿腸,趴在餐廳的桌台窗口,看了一會兒對面紅磚色的教學樓,又一次切切實實感受到這裡到底離路陽一中有多近。
他甚至站在這裡,就能看到最前面那棟教學樓頂樓的教室,還有裡面那幾排黑漆的桌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再一次看到這所從前生活學習的高中,紀冉居然覺得身上一陣顫栗。
他的小腿上仿佛掃過什麽,掀起一陣溫熱的雞皮疙瘩。
觸景生情?
紀冉慢慢低下頭。
然後和一顆狗頭四目相對。
“......”
那是一隻丁香混黑色的邊牧。
毛色順亮,眼神熠熠。細壯的狗腿正貼著紀冉的小腿肚,充滿暗示的盯著他手裡火腿,口水已經落了一灘。
紀冉:“......”
不知道什麽原因,邊牧一直沒發出叫聲。紀冉再一看自己手裡的火腿腸,包裝紙上被撕掉一半的地方,儼然又是一顆狗頭...
居然他媽是狗糧...
小少爺瞬間理虧。只能拉著臉蹲下來,把火腿掰成幾塊喂過去。
“怎麽進門沒見你?”
“哼哧哼哧。”
“我叫紀冉,是來借住的。”
“哼哧哼哧。”
“當傅衍白的狗是不是很慘?”
“……”
興許是聽到主人的名字,邊牧“嗷”的一歪頭,紀冉突然有一瞬的怔神。
恍惚間,他竟然覺得這隻邊牧有點像自己以前撿到的那隻,三個月大的小瘸子。
但毛色不一樣,年齡也不對。
甚至狗腿也健壯如飛。
只是一瞬的出神,紀冉的眸色很快回落。伸手撿了兩塊火腿渣,繼續喂起來。
過去這麽久,他的小狗即使健康,可能也已經愉快的去了汪星。
況且傅衍白怎麽可能養隨隨便便撿的狗。
加完餐的小狗滿足的“嗷”了一聲。紀冉在它旁邊蹲了一會兒,突然猜到一點什麽。
應該是當時傅衍白提前進門教它安靜,所以自己才沒被狗趕。小東西記著傅衍白的話,才一直不敢叫喚。
紀冉伸手撓了撓毛茸茸的頸窩:“這麽聽他的話?”
“嗷。”狗頭得意的一甩。
“......”
紀冉順手摸到掛著的狗牌,脆脆的小木塊,於是翻過來看了一眼。
Name:Turtle
Call:139****1111
英文名,還挺洋氣。
紀冉又薅了一把狗頭,簡略道:“兔頭,我去睡了。”
狗死活沒吱聲。
紀冉打了個哈欠,把新朋友帶回窩裡,硬逼洋狗承認了這個土名。他關上一樓的燈,隻留下玄關,然後上樓掩了臥室的門。
十二點。
傅衍白還沒回來。
明天就是初一開學第一天,紀冉書包裡安安靜靜躺著兩本小黃冊——
《一中小升初:暑假摸底預測驗》
最後的地方白花花空著三頁,而手機上的【有一點事】也安安靜靜的躺著,很像是垂死掙扎的難兄難弟。
紀冉看了眼裹成胡蘿卜的食指,鐵骨錚錚的掀被上床。
又冷又不著家。
怪不得二十幾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