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大的沙發床,傅衍白一個成年男人睡在最邊,只能側著身,屈著手肘枕在耳朵下。
窗外一點朦朧的微光。紀冉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但傅衍白呼吸緩慢又平穩,像是已經睡下一會兒。
那張臉上眉眼齊整,高挺的鼻梁落下鋒利的陰影,靜謐的夜裡思緒總會有所松懈,紀冉放任自己看了一會兒,甚至回想了這張臉曾經的模樣。
他從前為什麽會那麽喜歡傅衍白呢?
好像時過境遷。
已經記得不太清楚。
側躺太久,手壓的發麻。紀冉一邊入神的看著傅衍白的睡顏,一邊撐起身體想要挪一挪姿勢,卻不想這細小的動作還是吵醒了旁邊的人。
“......”
小少爺迅速給自己重捏了一個表情。
“醒了?”
傅衍白睜開眼,看見的就是一臉嫌棄的紀冉:“只有一張床,太晚了所以沒叫你。”
“哦。”
他不自覺的往裡挪了挪,又把枕頭伸過去一截,好讓傅衍白能平躺下來。
“現在幾點了?”
“五點半。”
傅衍白看了一眼表:“再躺一會吧,直接送你去學校。”
“嗯。”
紀冉又想起來問:“那個...程多多,就是207怎麽樣了?”
傅衍白挨上小少爺恩賜的半截枕頭,終於躺下來揉了揉眉心。
知道紀冉只是單純的關心,傅衍白躺了一會兒,淡聲道:“擴張性心肌病,室顫加室早。她爸爸已經來了。”
低沉的聲音,卻在紀冉耳邊不停放大,聽到某幾個字的時候,他的心跳快了幾拍。
“那是不是...要做移植?”
傅衍白微微睜開一條眼縫,略微意外的看了一眼紀冉:“嗯,她年紀小。移植預後會比矯正好。”
“嗯。”
和自己一樣。
一樣的情況,一樣的病症。只不過程多多看上去只有十歲不到,兒童期的手術效果也許會更好一些。
紀冉看了一眼傅衍白,欲言又止的開口:“那她...”
“沒事的。”
傅衍白收回目光,繼續平躺著,胳膊搭在眼睛上,遮住了只有些微的日光。
紀冉知道,醫學已經不是十二年前的醫學。
移植的唯一出路也不再是苦苦等待配型,EVAHEART I之類的人工心臟技術已經十分發達,再加上日益精進的設備技術和一代又一代經驗積累的醫生。
“會治好的。”
傅衍白的聲音很平靜。
紀冉偏過頭,傅衍白搭在臉上的手臂虛虛垂著,手心向上。修長的指節微微蜷屈,從腕骨的地方順下一條優美的線。微微日光下,連一點絨毛都看的清晰。
這麽好看的一雙手。
還能救人。
“嗯,會治好的。”
紀冉小聲的說完,沒注意什麽時候,頭頂上已經多出一片陰影。
下一秒,他感覺有人揉了揉他的後腦杓,短發一點綿癢。
“她爸爸說要謝你。”
傅衍白閉著眼睛道:“做的很好。”
“......”
傅衍白誇他了?
紀冉感覺後腦杓一點發熱,整個身體竄上來一陣麻麻的躍動,好像燒開的水,控制不住的咕嚕咕嚕要冒泡。
紀冉攥著手,從被窩裡爬起來,正襟危坐。
“......”
傅衍白用余光掃了一眼身邊突然躥起來的腦袋:“家屬可能也就是說說...”
“傅衍白,我沒選上團員。”
“......”
紀冉低著頭,隻敢掀一點眼皮偷偷瞄過去:“但我考試真的是第一名,第二名比我少三十多分。”
卷子都丟了,紀冉只能憤慨的掰手指:“語文隻扣了9分,都是作文和閱讀這樣的考官主觀判斷類題型。英語隻扣了3分,說是卷面不夠整潔。數學是滿分,地理也是滿分,政治它題目印的不清楚,寫在黑板上最後一排不怎麽看得見...”
紀冉數的正帶勁,傅衍白等他小嘴都念叨完,才張口問:“你剛叫我什麽?”
“傅衍白。”
“......”
紀冉隨即感覺腦門被輕輕敲了一下。
“沒大沒小。”
傅衍白好像對團員的事情並沒太在意,但也沒像紀冉想的那樣,用很敷衍的語氣和表情。
他只是挪開手臂,淡淡看著他:“考這麽好,那為什麽不選你?”
紀冉低下頭,老老實實道:“他說我暑假作業沒寫完。”
“暑假作業?”傅衍白皺眉。
紀冉比劃起來:“就是一本小升初預測驗。我...那時候手指寫不了字,最後幾頁開學之前沒來得及補完。”
值班室裡很安靜。
傅衍白像是想到什麽,平淡的神色略微變了變。
紀冉看他的表情,心裡開始有些打鼓。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張口問:“你...是不是有點失望?”
傅衍白:“失望什麽?”
紀冉:“我沒選上團員。”
他看著傅衍白,嘴慢慢癟起來。
下一秒,小臂被拽了一下。
紀冉一下被拉回床上,傅衍白掀了毯子蓋上去,敲了一下他不知道裝著什麽的小腦袋:“不會。”
“真的嗎?”
“老實睡覺,等會送你去學校。”
“哦…”
事實證明,對於十幾歲的小同學,坦白從寬前後,就是改頭換面的人生。
甩掉了心裡的小包袱,紀冉一臉美好。
傅衍白的車剛在校門口停穩,人就輕飄飄的奔下去,揮閃著不存在的翅膀,屁顛屁顛沒了影。
“......”
傅衍白搖上車窗,半無奈的笑了一下。手機上電話打進來,對面是清新的女聲。
護士長慣例的詢問:“主任,下個月排班我還按老樣子來嗎?陳處和常醫生的班您代。”
“嗯。”
傅衍白靠在駕駛座,隨口答應。
他的目光還停在紀冉噠噠跑沒影兒的地方。下一秒,又像是想起什麽,把答順口的話往回一收:“不了。”
“啊?”
護士長一怔。
這還是她頭一回聽傅衍白說不。
自從對方進了科室,幾乎包攬了所有的急診夜班和雙休節假日調班,從來沒有說過拒絕和要求休息。
所以整個附院才到處傳開,心內棟有個極品大帥哥,絕對絕對不可能有對象,除非家裡鬧鬼。
即使後來傅衍白靠著迅速積累的急診經驗和精湛的技術判斷一路升到這個位置,科室裡也依舊維持著這樣的排班。
放眼望去整個附院,哪裡還有值夜班的主任?
但現在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
護士長咬緊牙關,把那句您有對象了收回肚子裡,正經道:“那...那您看我怎麽排班?”
“周一到周四夜班排別人,我可以排周末。”
傅衍白頓了一下,又補充:“周末如果有特殊情況我提前跟你說。”
“......”
護士長魂不守舍的掛了電話。
整個附院房子塌了。
掛了電話,傅衍白倒沒急著開車。
他靠在駕駛座,點開通訊錄又翻找了一陣,最後按開了一個不太常用的號碼,撥了過去。
不管紀冉怎麽報喜不報憂,很多事聽下來,都還是有問題。
也許是他疏忽了。
紀冉丟了書包,裡面不少卷子和作業。雖然孫阿姨已經帶人去找,但一時半會兒肯定是沒的看。
意外的是路為洲並沒因為這件事為難他,即使數學課上他明顯就著時岸的卷子寫物理,路為洲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看不見。
“嗨,紀冉成績擺在這兒呢,只要不掉不出大問題,鹵味為難他幹什麽?”
寸頭一副社會人模樣,抱著水杯道:“鹵味現在去年級組開會,不定指著紀冉才有面子呢,當然不會隨便罵。”
時岸拿著紀冉的水杯,擰開皺皺眉:“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
“都說了,我姐師大的。”
“......哦。”
冬天天氣涼下來,後門口作為灌風聖地,尤其是下課人來人往的開門,自然是冷的哆嗦。
時岸把紀冉的小水壺抱在懷裡,捂著上樓再趁熱送過去,寸頭繼續神秘兮兮道:“小紀啊,我這兩天還聽說一件事。”
紀冉捂著水壺回血:“什麽?”
寸頭把兩個人薅的近了一點,才小聲道:“就是之前評團員那事兒,你知道鹵味肘子為啥針對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