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冉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傅衍白再回到路陽一中,會是這種原因。
這可能是傅衍白踏進這所校門最丟臉的一次。他不是惹人羨豔的年級第一,帥絕一中的校草,而是問題學生紀冉的家長。
也可能是傅衍白走在這條林蔭道上最失望的一次。他沒有耀眼的成績,不得了的排名要看,只有個闖禍的小鬼要領。
當然也有可能...
傅大少爺忙得很,壓根不會來。
和惴惴不安的紀冉相比,旁邊的□□桶時岸就輕松的多,他嘴一張,就差點把路為洲氣的要跳樓。
“沒媽。見我爸要預約。”
時岸一臉懶散:“我都見不到我爸,你能見到我爸?”
“你!”
教導主任年紀大,已經受不了這麽喊來喊去,趁著人還沒到的功夫,先勸了路為洲幾句:“小路啊,雖然學習這塊不歸我管,但是你應該反過來想想,要是時岸同學沒作弊,這進步還是很不錯的。”
路為洲鼻腔裡一聲斥:“他能有什麽不錯的。”
“......”
場面很難再調和,好在沒過一會兒,門口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紀冉心一緊,回頭看過去,傅衍白剛好敲門走了進來。
他很明顯是從醫院被叫過來。雖然穿著飄長的黑色大衣,領口的地方卻光潔一片,白T下隱隱露著V型的藍綠色衣邊,看上去就很匆忙。
紀冉正回身子,垂下頭。
來的還挺快。
“您好,我是紀冉家長。”
這大概是過去這兩個小時,紀冉聽到的最好聽的聲音。雖然很低,帶一點冷意,卻莫名覺得安心。
最先有反應的是教導主任,他挪了挪鼻梁上的老花鏡,額頭擠出三條杠:“嘶......”
跟著就是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年級組長帶著一個略有些光頭的身影走進來,男人一身中式襯衫,看上去精神矍鑠。
兩個眼尖的老師立馬把自己的椅子拉過去:“顧校長,您坐您坐。”
“小傅坐吧。我好久沒去看傅老師了,見你一面也不容易。”
顧校長說完,拉著傅衍白一起坐上椅子,面前的教導主任立刻反應過來:“小傅啊,我說呢這麽眼熟。”
“想起你當年沒收的那抽屜情書了是吧。”年級組長揶揄過去,教導主任笑呵呵揮手:“哎,老黃歷了老黃歷了。”
前後不過兩分鍾。辦公室裡卻像是換了個氣氛,路為洲一個人坐在桌子前,卻感覺像是遊離在話音之外,臉色僵硬。
紀冉低著頭,很快感覺到後頸一陣溫熱,傅衍白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大衣口袋裡抽出了一隻手,安撫小雞似的揉了揉:“我是紀冉家長,請問他今天是什麽情況。”
“......”
路為洲一時難以回答。因為紀冉既沒有發信息,也沒有頂撞,最多就是違反規定帶手機。
如果是面對普通的家長還好,現在年級組長甚至校長都坐在這裡,這點理由就顯得非常蹩腳。
“他違反校規帶手機,考試過程中疑似和旁邊的同學發信息。”
但說到底,路為洲的心是虛的。因為他既沒有看到紀冉發信息,也沒有看到時岸給紀冉發的內容,究竟是不是考試相關。
“我喊家長過來,也不是要斥責什麽,主要還是覺得孩子還小,一些行為應該盡早教育,杜絕。希望能和家長多溝通,加強思想教育。”
路為洲說完,頓了頓:“學習方面紀冉還是不錯的,成績很好,很讓老師放心。”
教導主任一看路為洲松口,立馬當起和事佬:“對,而且考試都是年級第一。”
“是的是的。”
旁邊的英語老師也附和上,路為洲把紀冉的卷子合起來放回檔案袋裡:“其他沒什麽了,以後不許帶手機上課,回去吧。”
紀冉余光瞥到傅衍白,但他卻並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
“那為什麽請家長?”
傅衍白靠在椅子上,面容很平靜:“路老師,我不急著走。”
“......”
紀冉有些意外的抬頭。路為洲的臉色仿佛刷醬的肘子,他從來沒見過給了台階還不下的家長,更沒見過樂意在辦公室裡長坐的。
路為洲:“因為要多溝通,不然疏忽了教育......”
“溝通有很多方式。”
傅衍白隨意指向窗外,年級組長跟著回頭,幾顆正在看好戲的腦袋瞬間消失無影。
“今天我這樣過來,明天整個班都會知道紀冉被請了家長。”
路為洲:“......”
傅衍白:“他如果沒有問題,你能去外面跟他的同學說清楚嗎?”
整個辦公室裡悄無聲息,旁邊兩個老師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面,連大氣都不敢喘。
路為洲扶在桌邊的手按的發紫,過了一陣,低聲道:“他自己說的,考試還沒結束,旁邊這位同學就跟他傳信息。”
時岸的聲音瞬間炸起來:“那是我給紀冉發的,他又沒給我發!”
“你們在考試中途對答案還有理了?!”
從傅衍白進門,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就懸在路為洲頭頂上。他臉色青紫,又把紀冉的卷子重新抽了出來,和時岸的擺在一起:“你家長自己看看,最後一題是不是一模一樣!”
傅衍白伸手拿過卷子,前後對比看完一遍,道:“你上課講過的題,一樣很正常。”
路為洲氣結:“我沒講過!”
年級組長:“......”
紀冉有點想笑,又憋住。他看著傅衍白把雙手插回大衣兜裡,幾秒之後沉聲道:“我相信他不會做這種事。”
路為洲還是第一次見到傅衍白這麽不配合的家長。軟硬不吃。
他習慣了自己的話就是權威,家長永遠會偏向自己,而不是學生。
就算是沒什麽過錯,大多數人也會先從小孩身上找問題。
“你,把手機打開!”
路為洲指著時岸,但時岸這會兒還真不介意把手機打開。不知道為什麽,他莫名感覺傅衍白很靠譜。
只可惜他當時手速太快,消息已經右滑,路為洲指著手機屏幕喊:“你不心虛你刪什麽?!”
時岸氣性上來,張嘴肆無忌憚:“還不是怕你找茬紀冉又評不上團員。”
路為洲:“你...!”
“咳。”
傅衍白旁邊伸出一隻手,紀冉抬頭看了他一眼,小聲說:“信息我這有。”
教導主任一拍腦袋,像是忘了這茬,光顧著想時岸關機右滑,倒沒想起來看紀冉這邊的,瞬間松了口氣:“那就好辦了,來我看一下…”
紀冉跟著解釋:“昨天上課路老師沒講這一題,時岸剛好問過我,所以寫的一樣。剛才想拿出來,但是路老師不讓我說話。”
路為洲:“......”
“......不用去肘、肘子家上輔導班...肘子是誰啊?”
教導主任一愣,瞬間閉了嘴,旁邊的年級組長臉色難看下來不少。
本身私下辦輔導班就是違規,再加上之前路為洲自己張口承認的那句沒講過題,實在是很難看。
“校長,這個情況我會核實的。”
路為洲的臉色已經從赤紅轉變為蒼白,他沒想到會當著這麽多領導的面捅這麽大一個簍子,一時間有點語無倫次:“不是,我...組長,這個事情...”
傅衍白看過信息,沒有再繼續糾纏的意思,看了一眼表道:“路老師,我作為紀冉家長,今天來還有一件事。”
紀冉抬頭看著傅衍白。
“之前紀冉告訴我他沒選上團員,因為暑假作業沒完成。”
路為洲喉嚨一哽。
傅衍白聲音平淡道:“我給政教處打了電話,沒聽說有這項要求。而且那時候紀冉手有傷,他媽媽給學校寫過情況說明。”
帽子已經岌岌可危,路為洲連忙找補:“傅先生,團員我可以再把他報上去!”
傅衍白沒說話。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的手帶上紀冉的後頸,這種拎小雞的感覺又襲上紀冉心頭,好像很熟悉,好像有人會護著他一樣。
“你知道這些名頭其實對他們沒有什麽意義。”
傅衍白用一種很淡漠的表情對他道:“他們只是想要被你認同。因為你是老師。”
而在他隨意拿掉名額的時候,早就已經失去了這份期待與信任。
路為洲整張臉羞紅的站在原地,年級組長比了個作散的手勢,時岸很快提著書包走了人。
路為洲當然沒有心情再預約什麽他的老爸,或者說,他可能已經沒有這個資格,能不能留在一中都是未知數。
紀冉跟著傅衍白走回教室,拿完書包又默不作聲的走出教學樓,走上那一片鋪滿了雪水的林蔭道。
冬天的傍晚很冷。
紀冉突然反映過來,這應該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後的又一次——
他和傅衍白一起,走在這所學校。
十二年過去了。
路邊的鐵絲網隔著閘道,上面的鏽跡斑駁已經變得油光鋥亮。
要放寒假的時間,操場上幾乎沒有什麽人,只剩下幾個男生的背影,貪戀的抱著籃球不肯走。
黃昏照在濕冷的水泥地,就像加了一張複古的濾鏡,紀冉看的有些恍惚,竟然不自覺停了腳步。
只是突然的一個畫面,他似乎想起了路為洲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