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錯了嗎?”
偌大明亮的客廳,燈全開著,正中間兩把椅子,茶幾上一袋火腿腸。
一隻嫌疑狗蹲著正呆眼,從沒見過這種場面。旁邊的紀冉輕輕咳嗽一聲:
“錯了。”
傅衍白靠在沙發上,低頭翻著程多多的病例,聲音平淡:“錯哪兒了?”
紀冉:“沒練琴。”
傅衍白:“還有呢。”
紀冉:“騙你。”
傅衍白:“詳細一點。”
“......”
紀冉哽了一下,淡淡的粉色爬上臉,乾的時候沒覺得,現在傅衍白要他說,突然變的很羞恥:
“我不想練琴,就...每天讓兔頭去樓下守著...咳,看到你車開進來再、再回來通知我。”
“然後呢。”
“......”
傅衍白半低著頭,看不出什麽表情,也看不出生氣了沒有,紀冉只能閉眼咬咬牙:“你...回來就看到我在練琴,一般剛好7點...”
傅衍白打斷他:“就看到?”
“......”
紀冉紅著臉,咬牙重新道:“你...你每次看到很欣慰,都都都、都會叫我休息。”
傅衍白: “還有呢?”
紀冉:“切水果...”
傅衍白:“沒了?”
紀冉:“買蛋糕,倒水,讓我開電視,去房間幫我開空調。”
傅衍白:“你怎麽說的?”
紀冉:“叔叔,練琴好累。”
。
紀冉越說越坐不下去。這感覺就像傅衍白是什麽清純的良家少婦,他少不更事就犯下了滔天大罪。
紀冉剛要張口再解釋一點什麽,傅衍白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
“去寫作業吧。”
“......”
說完就回了房。
後面兩天傅衍白都沒再提過這事,紀冉心裡像住著隻小老鼠,晚上鋼琴彈也不是,不彈那是萬萬不敢,小尾巴灰溜溜的夾了三兩天,實在是有些夾不住。
“傅先生,今天這個梨子上園剛摘的,買回來我說放兩天,冉冉就拿出來洗了,說一定要切給你吃。”
“......”
傅衍白眼尾漏著一點余光,掃過那一盤奇形怪狀的雪梨,淡淡“嗯”了一聲,筷子就伸向桌中央的青菜炒香菇。
孫阿姨跟著一個機靈:“這個香菇也是冉冉洗的,泡了一個多小時,軟的很,還幫我加了鹽。”
紀冉臉埋在碗裡喝湯,只有兩隻耳朵豎在外面。他聽見傅衍白夾菜的聲音,跟著一點細嚼慢咽的輕微響動。
“鹹了。”
“......”
和好的小手盛情遭卻,紀冉並不氣餒。家裡不行他就去醫院,只要認錯態度良好,總能讓高貴冷漠的良家少傅消氣。
碰巧孫阿姨開車買菜,紀冉搭了個順風車到醫院,手裡提著剛順來的一盒四拚果切,到了辦公室卻意外的發現沒有人。
科室值班表上畫了個紅杠,傅衍白的那一欄寫的是紅字:請假。
傅衍白居然請假了?
紀冉有些意外,旁邊護士站的幾個小護士已經對他很熟悉,走過來一個就對紀冉道:“來找主任吧,他不在。”
“他去哪了?”
紀冉從沒聽傅衍白說過請假。
小護士搖搖腦袋,一旁的護士長跟著飄出來:“主任請假那當然是很重要的事!你要不去個電話問問。”
紀冉對這個漂亮母老虎還心有余悸,先給傅衍白去了個電話,沒人接掛掉之後道:“謝謝護士姐姐,我在醫院等一會兒吧。”
“嗯。”護士長說完,又突然想起點什麽,道:“對了,程多多今天也在醫院,掛白細胞呢,你要是無聊可以去找她。”
她這麽一提醒,紀冉才想起來,好像確實快到了程多多手術的日期。
移植手術是非常龐雜的綜合大型手術,對病人的身體狀態要求很高,其中最重要的指標就是血糖和白細胞。如果達不到標準,必須在手術前輸液提到標準值。
紀冉問過護士才知道,程多多因為白細胞不達標,已經在醫院掛了兩天的吊瓶。
“誒,小陳,她上次的藥是不是快掛完了?主任走的時候怎麽說?”
小護士忙打開記錄表:“說今天和明天還要再掛兩瓶,爭取後天手術。”
護士長跟著皺了皺眉:“那她家屬呢,這瓶一會兒可就掛完了,後面的藥得去繳費拿了。”
“嘶,這個...我也不知道她爸什麽時候來啊。”
小護士臉色犯難,紀冉看了一眼時間,走過去扒上護士台:“姐姐,我幫她付吧,別耽誤時間。”
護士長略微遲疑了下,但這種事都是在醫院工作的人最不樂得挨的事,找家屬要錢,弄不好就容易出問題。
雖然紀冉不是家屬,但他這段時間經常來看程多多,再加上和傅衍白的關系,護士長倒沒多想什麽:“也行,先掛上水別耽誤時間,等她爸來了我跟他說。”
小姑娘見到紀冉,自然開心的不得了,紀冉陪她畫了一會兒畫,等到程遇過來,已經是晚上8點多。
紀冉其實沒打算提,但小護士兩嘴就說完了墊付藥費的事。畢竟一邊是三四十的男人,紀冉只是個學生。
程遇隨即點頭,掏出手機:“多少,我轉給他。”
小護士:“一共3897塊2毛。”
程遇微微愣了下。他抬頭看了一眼紀冉,過了片刻又低回去:“轉了,謝謝你了。”
紀冉摸摸鼻子:“沒事。”
“傅醫生今天好像沒在?”
程遇知道紀冉是傅衍白家裡人,一邊給程多多換水,一邊問:“他今天還來醫院嗎?我...還有些事找他。”
他這麽問,但紀冉也不知道。準確的說他這幾天還在跟傅衍白認錯,話都沒能說上幾句。
“我也不知道。”
紀冉看了看睜大眼睛的程多多,揪著她的小辮子安慰道:“不過手術一定沒問題的。”
程遇沒說話,程多多開心的衝紀冉點點頭。
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下來,紀冉估摸著傅衍白是真的有事,今天回不來,乾脆給孫阿姨打了電話,準備回家。
附屬醫院在最市中心的地界,周圍兩邊又是居民區,攏共四車道,沒辦法靠路邊停車。
紀冉一般都是讓車停在過去居民區路口的地方等自己,省的開進醫院一堵就是半小時。
他一邊肩膀掛著書包,手裡的手機混著路燈一起照在小路上,步子踩著樹影。
忙活了一天。
連傅衍白的影子都沒見到。
紀冉想著便有些分神,走了幾步再看回路面的時候,卻莫名感覺自己的影子拉長了幾分。
斜斜的邊線重出一個岔影,好像罩住了自己一樣。
他下意識停了步子。
很快,那個岔影也消失不見。
八點半的天已經黑了個透,離走進居民區還有十幾米的距離,前面沒了大路和鳴笛,只有黑魆魆的樓影和單元門棟。
紀冉的心跳快了幾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再次抬起腳步,雙眼直直的盯著地面,但很快,那道岔影又從自己的影子裡慢慢分開來,像是有一道視線直直的打在背後。
那一瞬間,樹聲和車鳴都炸開在耳邊。
紀冉整個後背罩著一層涼涼的汗。
他刻意放緩了步子,一邊裝作漫不經心的打開手機,飛快的給傅衍白和孫阿姨發了兩條定位,跟著突然扭拐了方向,直接站到離大路最近的一塊路牙——
還有路燈的地方。
身前是呼嘯而過的汽車,沒有人行道的邊緣,漆黑的路邊很危險。
紀冉只能把手機屏幕打到最亮,對著來往的行車,即使他站在這裡顯得很像是找死。
但他不敢回頭。
更不敢走進居民區。
理論來說,來的最快的應該是孫阿姨,但紀冉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定位,又或者還在琢磨導航。
他想再發條信息補上一句,低頭的時候,卻看到路燈下,自己的影子邊又分出一道岔影。
好像有誰在向他走近。
從剛才的那個方向。
飛馳的車聲摩擦著地面,紀冉依舊可以從中間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的手已經顧不上點開微信,直接挨上了撥號界面,三個數字按下一半——
岔影卻瞬間從樹影下消失。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腳下的路被照了個光亮透徹,連柏油的縫隙都一清二楚。
紀冉抬頭,面前是一輛熟悉的車,車窗“吱”的一聲搖下來,熟悉的面容從駕駛座對著他探頭,然後按開了副駕駛的門鎖。
其實前後不過五分鍾的時間。
紀冉卻像一隻委屈的小貓,已經紅了眼眶:
“傅衍白,你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