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冉坐在薄薄一片的椅子上,頭頂著傅衍白手掌的溫度。
他騙了傅衍白沒有練琴;他因為一句私事鑽了牛角尖,就和傅衍白冷戰;他賣了傅衍白給他的生日禮物。
但不管他鬧什麽。
傅衍白似乎都沒往心裡去。
“你之前...沒有生我的氣?”
紀冉小聲的問,然後聽到傅衍白的氣息無奈落在耳邊:“不會。”
他不會生他的氣。
從前坐在課桌邊的少年已經變成了成熟穩重的男人。
傅衍白不會計較那些敏感又別扭的細碎,他現在是一個長輩,無論怎樣都會包容自己——
因為他是沒有長大的那一個。
他可以享受傅衍白所有的溫柔和愛護。
“對不起。”
紀冉的額頭貼上面前的高大溫熱,劉海在那件白大褂上蹭出被揉亂的模樣:“我不應該亂發脾氣。”
傅衍白淡著眸色,過一會兒又聽見腰上的小腦袋說:“我以後不會騙你了。我...會好好練琴。”
紀冉說完,感覺頭頂被輕輕敲了一下,低沉的聲音從上面落下來,溫冷的細流鑽進耳朵裡...
傅衍白:“你自己說的。”
“......”紀冉抽抽鼻子:“嗯。”
傅衍白的語氣像是不太信:“又騙怎麽辦?”
紀冉嘴一快:“你打我屁股?”
傅衍白:“......”
小少爺的臉色唰的變紅。
他說完才發覺這個動作對於傅衍白來說有多麽不雅和不屑以及不會實施...
但他腦袋裡這會兒就是一團漿糊,一時間也想不到別的話,紀冉正琢磨著怎麽化解尷尬,旁邊很快跑來一個小護士。
“主任,您這邊處理的怎麽樣了?”
小護士一臉疼惜的模樣:“警察、警察那邊說想要請您和小紀去做筆錄還有調解,護士長和副院長已經在了,那個姓程的也在。”
紀冉趕緊趁機從傅衍白身上挪開,然後聽見頭頂一聲“嗯”,傅衍白記下一樣看了他一眼:
“已經處理好了。”
“......”
市公安局離醫院不遠。
傅衍白帶著紀冉到的時候,兩個民警已經坐在桌前。
因為是分開問詢,紀冉先交代完情況,才被叫到協調室,裡面一張黑長的會議桌,程遇就坐在靠裡的拐角,全然沒了剛才的罵咧,摳縮的低著頭。
很快傅衍白也進來,跟著的還有離辦公室最近的護士長和附屬醫院的副院長。
一個民警咳嗽兩聲就道:“到齊了就不耽誤時間了。監控我們這邊的同事已經調看,當時在辦公室,程遇確實有非常嚴重的過激情緒和行為。並且在雙方發生扭打之前,出現掏拿管制刀具的傾向性動作,在雙反扭打之中攜刀具進行攻擊...”
程遇:“我!”
他的聲音很快被民警嚴厲喝止:“陳述的時候不要吵!”
程遇趕緊點頭坐了回去。
“鑒於此情況,再加上傅衍白一方在扭打過程中並未對程遇一方造成任何身體上的損害,而程遇所攜帶的管制刀具造成了對方腕部的輕傷,我們需要征求醫院的意見,這件事是作為雙方鬥毆處理,還是醫鬧。”
“傅主任!”
民警的話音剛落,程遇再次迫不及待的扒上桌:“我沒有想傷害你!我只是擔心我女兒,心急所以激動了一點!你知道的,多多她剛做完手術,我還得去照顧她...我們就是一些摩擦...”
“你做夢!”
紀冉感覺耳邊“嘭”的炸開。
漂亮護士長操著熟悉的粗嗓,氣不過的站起來:“就是有你這樣自私自利的人,當醫生才會寒心!”
“程多多是我們醫院用120急救回來的。她年紀小,情況又不好,願意收她的醫生本來就少。”
護士長憋悶了許久,已經不吐不快:“當時院裡科室開會,是主任堅持才收下她,你早就應該感激!!”
“......”
程遇被猛地一吼,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呆呆的滯在原地。
所有在醫院去世的數字都是懸在醫生頭頂上的一把刀,無論是年紀大的老人還是身體發育孱弱的小孩,避之不及早就是常態。
“主任條件好,又看不下去你拖來拖去,就給你女兒出了手術費。現在手術做完了,你居然找借口跑過來醫鬧,連一點免疫針的錢都不想出,你還是人嗎你!”
護士長越說越激動。按理旁邊的民警應該出聲攔下,但不知道為什麽,兩個人都沒有動作,只是懶懶的看著角落裡的程遇。
“我告訴你,現在這樣的情況,我作為護士長,必須建議你女兒轉院!誰也不敢收著你這樣的家屬當炸彈!”
“不!不不..!”
不知道被哪句話刺激到,程遇的臉色瞬間垮下來,當著一屋子人的面,“撲通”一聲,直接跪在地上:
“傅醫生,我知道!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求求你了,別讓她轉院...”
程遇慌了。
他哀求的看著傅衍白,看著長桌另一頭的那張側臉。
傅衍白沒什麽表情,一隻手垂在桌下,桌影擋住了上面那條長長的縫痕,已經紅起了大片。
紀冉坐在他旁邊。有那麽一瞬間,他竟然想同意護士長的想法...
他不想讓傅衍白再收治程多多。
他什麽都不在乎。
房間裡沒有人應聲。
程遇臉上的表情從期待到灰暗,慢慢皺出一片無力的溝壑,眼眶逐漸泛紅:“傅醫生,求求你了。我知道,我其實什麽都知道...你是個好醫生。”
“我帶著她從小看病,找不到比你更好的醫生了。別人一看她心臟這麽多毛病,血管又細免疫又差,連住院都不肯收她。就、就只有你,你一直堅持要給她手術...我知道這個手術很難...”
程遇不再顧及臉面,對著傅衍白哭了出來:“現在手術都做了,傅醫生我求求你了,別讓她轉院,不然我真的...”
他沒再往下說。
“你真的負擔不起?你真的不知道找誰給你兜著?”
護士長一嘴踩碎了程遇最後一片遮羞布:“你現在倒是想你女兒好了,想你女兒有醫生!你知不知道還有多少病人在等著手術,他們排了好幾個月,現在只能等別的醫生!”
“我......”
程遇一下啞在原地。
傅衍白的手至少兩個月不能上大型手術台的,小的手術最多只能從旁協助。
這直接影響到整個科室的工作安排,護士長已經氣紅了眼。
“好了好了。”
兩個民警出聲製止了一下,旁邊坐著的副院長看了眼默不作聲的傅衍白,清了清嗓子道:“鹿欣啊,先坐下吧。”
護士長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副院長神情嚴肅道:“我當然要保護我的醫生。剛才你們已經說了,監控裡程遇有拿刀的傾向,並且在小傅製止他的過程中並沒有放棄刀具,而是反抗傷人,給醫院的工作帶來很大的損失。”
“醫院會起訴他。”
兩個民警點點頭,一個人抬手記下。
副院長看了眼程遇,繼續道:“至於你女兒,現在心臟移植手術已經完成,後續的留院觀察我們會派別的醫生代替傅醫生完成。由於你的行為太過惡劣,關於術後的後期治療,我會聯系同等級的三甲醫院,建議轉——”
“程多多是我的病人。”
低沉的一聲,像是石子砸向平靜的湖面。
傅衍白:“我不會讓她轉院。”
副院長神情微詫。
他以為按照傅衍白的個性,應該不會想再看到程遇。
況且這事早晚會被傅家人知道,如果留著程多多,到時候別說自己,就算是院長也不好交差。
“我會治好她,後續的治療我會承擔。”
傅衍白聲音平靜,對副院長道:“這些是因為我的個人情感,和醫院,和程遇都無關。”
紀冉原本只是坐著,聽到這一句,心卻像是被抓娃娃機鉗住,突然漏了一秒呼吸。
什麽個人情感對程多多的個人情感?
還是...對患者的個人情感?
紀冉想到“患者”兩個字,剛平複下的心緒突然又死灰複燃,跳了起來。
“至於你...”
傅衍白的目光掃過程遇:“我不認為只是單純的打架鬥毆。希望醫院方面按照醫鬧處理。否則我個人會起訴人身威脅。”
程遇的面色近乎慘白,他還想開口再說些什麽,但傅衍白已經挪開目光:“還有,作為紀冉的監護人,你跟蹤他這件事我剛才已經報案,他是未成年人,你可以盡早請律師。”
程遇眼裡的光徹底暗淡下來。
紀冉被傅衍白拉著走出公安局的時候,已經快到半夜。
傅衍白喊了代駕,紀冉一直到回家都有些沉默,那個被抓住的娃娃仿佛還沒有放下來,心跳還是不受控制。
頂燈一亮,幾步上樓的聲音,拖鞋敲打著木質的地面。
“我去放水,洗完澡睡覺。明天我給你父母打電話說明情況,再決定你暑假留在這裡還是回家——”
“傅叔叔。”
紀冉兩步走過去,一隻手拉住他的衣袖,似乎並沒在聽:“你之前說的...是什麽意思?”
傅衍白淡聲:“之前?”
紀冉:“就是你...因為、因為...”
“個人情感。”
淡紅的薄唇緊閉著,紀冉忍不住盯著那道唇縫:
“傅衍白,這個...個人情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