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個大日子, 昆侖宮夏掌教四十歲誕辰,主殿人來人往,格外熱鬧。
連玉是今年新入宮的弟子之一, 還不大熟悉宮內事物, 甫一入門, 便遇上這樣的大場面,談得上幸運, 但更多是慌張。生怕叫錯了人,闖什麽禍,同門的大師兄給他安排了個清閑的送點心的活兒, 就是怕他這榆木腦袋攪和不清楚。即便如此, 他仍舊沒做好。
“前、前輩, 你已經吃了兩塊了, 再吃下去,別人都能看出這盤跟其他的不一樣,如果被發現,師兄一定會罰我的, 要不、要不您先別吃了?我待會兒從大殿回來, 給您帶點其他的。”
被他稱為前輩的人, 歪歪斜斜地掛在面前的高樹上,若隱若現地露出一點黑色靴尖,看不見正臉,但聲音清澈,有些說不出的矜傲, “怕什麽,要吃完了,你就去雪凜峰找你們沈尊者, 他會給你做主的。”
距離兩族大戰已經過了二十余年,二十年間,人族發展欣欣向榮,舊的能力者隱匿世間,原本的中流砥柱成了金字塔頂端的存在,五年前上一任尊者高蘊秀退位,其子沈搖舟名正言順地成為新一代中原守境者,雖未承襲宮主之位,卻與當年那位一般,是整個昆侖地位最高的人。
連玉哭喪著臉,“前輩,我連雪凜峰的山門都上不去,哪裡見得到沈尊者,您就別拿我逗趣了,快將點心還給我吧,我還要送上大殿呢。”
樹上的前輩並不理會他的哀求,隨口道:“那就找你們掌教啊,沈搖舟見不到,夏竹青總見得到吧?”
連玉快哭了,“你、你怎麽能直呼掌教和尊者的名字!”
“嘿。”樹上的人笑了笑,忽而一躍而下,直至落地,手中的點心碟依舊穩穩當當,碎屑都沒撒出來零星半點,“名字取了,不就是給人叫的嗎?你是哪座峰的?膽子這麽小,你師尊是誰?”
“……弟子是凌虛峰的。”連玉癟癟嘴,“一個月前才入門,還未有師尊,暫時是師兄們帶著修習。”
“這不叫膽小,這是尊敬,即便前輩是前輩,甚至是哪峰的仙尊,也不能這樣直呼尊者和掌教的名字,我聽師兄說了,尊者和掌教的字只有長輩和最親近的朋友才能叫,就算是其他峰的峰主也沒有如此逾越的。”
所謂的前輩點點頭,他著一身松垮的黑衣,膚色雪白,舉止間總有些張揚不羈的意味,說這會兒話的功夫,他已經將碟中第四枚糕點送入口中,“照此說來,我確實不能叫……可我歷來不講規矩,從前就是這麽稱呼他們,如今要忽然叫他們“掌教、尊者”,只怕他們自己都不習慣。”
連玉不忿道:“你怎麽知道?說不定以往是礙著面子不好直言,你這樣叫他們才覺得舒適呢?”
黑衣人奇道:“嘿……你年紀小小,倒是口齒伶俐,你知道我是誰嗎?就說這些話……”
“我說怎麽收到你的傳訊卻遲遲不見人影,原來是跑後廚偷吃來了。”他的話被另一道帶著笑意的嗓音打斷,隨著聲音,回廊轉角處繞出兩人,為首者頭髮略短,眉眼含笑,一身風度翩翩的雪白華服,緊隨其後的,是一道身量差不多的身影,這兩人雖然一前一後,氣勢上卻不遑多讓,甚至後頭那位,因為面無表情的原因,看起來更怵人一些。
師挽棠看到來人,頓時笑了,“小孩,看見沒?後邊那位冷著臉,看起來隨時要拔劍的家夥,就是你們昆侖宮至高無上的尊者,還不見禮?”
“啊?”連玉茫然地看過去,一時不敢確認,“是、是嗎?”
沈搖舟對這夫夫倆的時不時的調笑早已習慣,波瀾不驚地朝小弟子點點頭,“先下去吧。”
連玉不知道他究竟是還是不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聽話地退下了。
沈晏走近師挽棠,擦掉他嘴邊的點心屑,輕聲道:“你倒是逍遙,為了等你,我跟搖舟已經下了兩盤棋了,你個小沒良心的,就惦記著點心。”
師挽棠笑眯眯地去拉他的手,“錯啦錯啦,下次一定準時,走吧,不是說要去給小師弟賀壽嗎?帶賀禮了?”
“自然。”沈晏細心地將他鬢間碎發繞到耳後,“給竹青賀完壽我們就走,席就不出了,定謁仙尊也在,你若出現,他必要鬧。”
“嗯嗯,好。”師挽棠自然是沒什麽異議,連連點頭後,忽然瞥見沈搖舟毫不避諱、直勾勾盯著這邊的目光,登時驚奇,偏頭望去,發現他不是在看他們,只是在發呆。
“……喂,那邊的那位朋友。”師挽棠看得想笑,“你怎麽二十年了還是憨憨的?別怪我沒提醒你,這樣下去很容易找不到媳婦的啊。”
沈搖舟一雙琉璃眼毫無情緒地掃過他們,吐出三個字:“沒興趣。”
“沒興趣,哈?”師挽棠驚奇地向沈晏分享,“晏晏,他說他對找媳婦沒興趣誒。”
“嗯,聽到了,不要嘲笑人家,畢竟不是誰都能有幸找到道侶的,沒有媳婦的人,下棋下不贏,吃飯只有一雙筷子,喝茶隻用一個盞,他已經很慘了,不要欺負他。”
沈搖舟:“……”
師挽棠:“……”
鬼王大人很小聲地湊到他耳邊道:“沈晏,你老實說,你們剛剛是不是又玩牌九,你又輸給他了?”
沈晏也很小聲地說道:“是的,還有術省仙尊和前掌教,這個冰塊運氣最好,贏了我三兩銀子還要多。”
“是嗎?!”
“嗯咯!”
師挽棠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刮了他兩眼,旋即看向沈搖舟,嫌棄的眼神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最後嘖嘖歎道:“棋都下不贏,好垃圾哦,怪不得找不到道侶!”
沈搖舟:“……”
昆侖宮這些年來穩坐中原第一修仙門派的寶座,來往修士絡繹不絕,前些年剛經過擴建,地域幾乎是原來的兩倍,經過漢白玉鋪就的長廊時,師挽棠很想挖出兩塊,回去塞到鬼王殿的地板裡。
“你說說你們,”他憤憤不平指責沈搖舟,“奢靡成風,大手大腳,揮金如土,驕奢淫逸……”
沈尊者眼皮子都不掀一下,權當他放屁。
走過兩條隱蔽長廊,繞小路來到掌教獨居的小院中,才進院門,師挽棠余光便瞥見一抹黑影從屋中飛掠而出,迅速□□而過,沈搖舟比他更早發現,當即提步要追,師挽棠連忙攔住他,“誒誒誒,幹什麽?這戲碼每年上演一遍你還沒明白嗎?人家小情侶談戀愛管你什麽事?別太當真好不好?”
沈搖舟眉頭一皺,滿臉不解。
沈晏微笑著解釋:“那是妖王陛下。”
“……”哦,這樣說他就明白了。
要說這妖王陛下,也真乃神人也,兩族邊界線守得如此嚴密,他竟然還能隔三差五瞞天過海千裡迢迢過來追妻,而且相當豁得出去——師挽棠不是第一次撞見他,有一次撞見時也下意識追了出去,交手後發現他一點靈力都沒有,才知他是封閉了自己的經脈才得以瞞過邊疆的結界。
鬼王大人當時就驚了,轉頭就把這事告訴守疆的將領,後來玄冥燁就再也沒能用這樣的法子穿過邊界,時隔兩月有余,才研究出另一種法子,當然,他再也沒有讓師挽棠知道。
三人入院,夏竹青在樹下斟茶,見他們進來,笑出兩個清晰的酒窩,“鬼王殿下,晏師兄,搖舟師兄,你們來了?”
如沈晏所言,此次趕來主要是為了向夏竹青道賀,不便久留,四人各自閑聊片刻,飲完一盞熱騰騰的清茶,奉上備好的禮物,沈晏便準備帶師挽棠離開。
師挽棠道:“別急別急,我也有東西要送給小師弟,你們倆先出去,回避一下。”
“???”
沈搖舟倒是沒什麽異議,他說聽話也不聽話,只是極懶得管閑事,所以一般讓他“出去、先走”這類的安排,他都會毫無異議地服從。
沈晏道:“我怎麽不知道,你還單獨備了一份禮物,什麽東西,連我也要瞞著?”
師挽棠道:“哎呀,我送給小師弟的,不能給你看,出去出去。”
沈晏無奈,“好吧,那我在門外等你。”
這件禮物並沒有花費多長時間,師挽棠很塊就出來了,大搖大擺,帶著滿意的笑容,沈晏禁不住好奇:“看你這神情,竹青很滿意你送的東西?那究竟是什麽?莫非你今天特意讓我先來,就是為了這份禮物?”
師挽棠搖頭晃腦,緩緩吐出兩個字:“保密。”
沈晏失笑,搖了搖頭,倒也沒繼續追問,兩人並肩下山,遠處的白雪映襯著金色的天光,一步步鋪在他們下山的路。
“對了,齊朗的忌日是不是要到了,今年還和往年一樣,給他點長明燈嗎?”
“……不了,今年十方山的花開得格外好,給他采束鮮花過去吧,他應該會喜歡的。”
“好啊,采什麽花……”
三日後,玄冥燁準時赴約,但他並沒能進屋,夏掌教不僅讓他吃了個閉門羹,還將他送的禮物悉數退回,妖王陛下捧著禮物在院門外站了許久,懷疑人生。而院內的夏竹青看著他臉上懊惱的神情,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的面前擺著一本嶄新的冊子,封面上書:禦夫三十六計。打開第一頁,寫著鬼王大人贈他的題字:如何讓男人對你言聽計從。
師挽棠——玄冥燁和夏竹青間永遠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