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歷三月廿八, 小雨,諸事不宜。
師挽棠盤腿坐在飄窗上,單手支著下頤, 雙目無神地盯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 波斯趴在旁邊的貓窩裡, 對他霸佔自己的地盤非常無語,卻又無可奈何——師挽棠這兩天的狀態總是如此, 心神不寧,連吵架都提不起精神,總不好跟一個丟了魂的人斤斤計較, 那樣顯得它多無理取鬧?
叮咚——
門鈴響了。
師挽棠慢吞吞地回頭, 花了一會兒功夫才回過神來, 奇道:“沈晏今天回來這麽早?沒帶鑰匙?”
波斯事不關己地扭過頭,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門鈴緊接著又響了一聲。
“來了。”他不甘不願地答了一句,將自己從飄窗上薅下來,趿著鞋子往門口走。
打開門, 卻是個陌生的姑娘。師挽棠瞬間就警惕起來了, 問:“你找誰?”
那姑娘見他的神情與他如出一轍, 警惕問道:“你又是誰?為什麽在沈晏家中?誰讓你進來的?”
“既然是沈晏的家,自然是沈晏讓我進來的。”師挽棠冷笑,“你叫他倒是親密,你倆什麽關系?”
“你管呢。”姑娘隨口回了一句,依舊不大相信, 朝屋子裡張望兩眼,“沈晏人呢?今天周末,按理他應該在家。你等會兒, 先呆著別動,我跟沈晏確認一下,可別是賊吧……”
師挽棠:“你才是賊呢!”
那姑娘不理會他,轉頭便撥通了沈晏的電話,一邊問:“你叫什麽名字?”
“師挽棠!”
“……”
她忽然詭異地頓住動作,上下將他掃視一遍,仿佛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話,握著手機遲疑了好半會兒,才猶豫道:“師挽棠?”
“怎麽?”
“鬼王大人?”
師挽棠眉間不耐之色消散,同樣將對方打量一遍,遲疑道:“……你認識我?”
姑娘面無表情地搖頭,又問:“昆侖宮出來的那個師挽棠?”
“別提昆侖宮行不行?”
“十方山的那個?”
鬼王大人冷哼一聲,矜傲地環起手臂,“正是本座……”
“你騙鬼呢!”姑娘倏然提高音量,嘴角細微地抽搐著,沈晏沒接電話,她冷著臉將手機收起來,道:“編故事也編的像一點,師挽棠那是什麽人,書中反派,一個紙片角色,真當別人都不看書沒文化啊?你算是詐錯人了,這間屋子的主人,最近研究的就是這個角色所在的位面,他對師挽棠可是熟悉得很,冒用人家名字也就算了,還盜人家身份,鬼王大人這種稱呼你也敢應?腦子燒壞了吧?”
師挽棠顛三倒四地聽了一耳,有些沒捋清楚,氣憤道:“我本來就是鬼王,為什麽要冒認?紙片角色是什麽意思?反派又是什麽,你給我說清楚!”
他如此篤定,殷南心中便有些動搖了,思忖片刻,猶猶豫豫地答了其中一個問題:“反派就是……書裡面的壞人啊,就……十惡不赦那種。”
“什麽書?!哪本書?!”師挽棠倏地站直了,“哪本書寫了本座十惡不赦?!”
“……”這下殷南是真的有些不確定了,開始咬指甲思考眼前究竟是什麽情況,師挽棠平白無故被人潑了一桶髒水,自然不能善罷甘休,疊聲追問,殷南琢磨了片刻,沒琢磨出什麽名堂來,煩躁道:“唉你自己不會去看啊!”
“去哪裡看?!”
“沈晏的書房難道沒有資料嗎?!再不濟他電腦裡應該有原文檔啊!”
師挽棠哐一聲將門關上,找所謂的原文檔去了。
殷南:“……你倒是讓我進去啊!”
來這邊半個月,師挽棠依舊不熟悉那些高科技產品,沈晏並不讓其他人進他書房,所以師挽棠從來沒進去過,今日一闖,發現這邊跟他所想象的並不一樣,與客廳臥室柔和溫馨的色調也不一樣,雪白的牆,半透明的電子屏幕,無一不透露著初見時沈晏身上那股冷漠而嚴謹的氣息。
門外那姑娘的話確實有些不明就裡,但師挽棠奇妙地意會了,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懷揣著什麽心情走進這間書房,翻出沈晏桌上那本裝訂的原著。
沈晏下午回家時,第一個迎接他的不是波斯,也不是師挽棠,而是蹲在門口的殷南。
殷南見到他,第一句話便是:“哥,我好像闖禍了。”
從她六歲往後,沈晏便聽這句話聽了無數遍,要是每次都嚴陣以待,恐怕他得操心到折壽,所以即便內心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面上依舊雲淡風輕,“又怎麽了?”
“你,你家裡是不是有個人?”殷南很緊張地咽咽口水,“那本書裡面的反派,師挽棠?我今天來時,跟他碰面了,我以為他是胡說八道,就不小心透露了一點點他的身份……真的是一點點!不過他後來自己去你書房證實了,我怎麽喊都沒動靜,你放心,我一下午都守在門口,確定他沒有離開!我想,如果他真的是師挽棠的話,看了原著……會不會受到刺激?”
沈晏神情凝滯,緩緩轉過頭來看她。
“他怎麽知道我書房有原著?”
殷南很心虛地指指自己:“我說的。”
哢嚓——
繼那個來歷不明的男人之後,殷南又被她老哥關在了門外。
“……”
“師挽棠?”沈晏推開書房的門,只見得桌上的資料散落成一團,最顯眼的地方,原著裝訂冊大喇喇地攤開著,打眼一掃,已經到了接近結尾的地方,沈晏心中一跳,連忙過去查看,師挽棠最後的下場還沒到,但也不知道那家夥翻閱過了沒有。他手指輕輕落在那個名字上,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並非他的本意,無論師挽棠是將現代世界當成過客還是最後的歸宿,那些命運的軌跡,他並不希望流露隻言片語,師挽棠這樣的人,即便知道了一切,掌握了所有先機,也做不來算計人心那一套,知道太多只會讓他感到負擔,從此再也無法用正常的態度對待那些與他相關的人,這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他尚且在挽留師挽棠和送他回家之間掙扎,變故卻這樣措手不及地殺來。他忽然都不知道怎樣去勸解師挽棠,怎樣面對那張不敢置信的面容。
再不敢面對,也還是要面對的。
沈晏默默在書房待了片刻,便去敲師挽棠的房門,果然如他所料,一點聲響都沒有,這麽不符合常理的寂靜,就說明主人此時的心情絕對稱不上好。沈晏從電視櫃裡找出備用鑰匙開門,果然,房中沒有開燈,窗簾拉得嚴實,師挽棠側身躺在床上,只能看見一個寫滿了心事的後腦杓。
沈晏仔細地聽了會兒他的呼吸聲,確定人沒哭,才敢放心地進來,反手關上門。
他也不打攪對方的思緒,只是安靜地爬上床,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與師挽棠隔著一點點距離躺下,試圖給他一點溫柔的存在感,卻又不至於讓他不適。
鬼王大人悶不吭聲,過了片刻,忽然轉頭,一把抱上了沈晏的腰,側臉毫不避諱地貼在他頸側。
沈晏一時僵硬,光線慘淡的環境中,他看不到師挽棠的神情,卻能感受到猝然升高的體溫。
“……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又是這麽沒頭沒腦一句,沈晏都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了,兀自愣了半天,才摸摸師挽棠的後腦,“……怎麽突然說這個?”
師挽棠:“就是告訴你一聲,說完了這個,我就要說其他的了。”
沈晏撫摸的動作一滯,忽然升起不詳的預感,果不其然,不等他反應,師挽棠便自覺地抬起腦袋,沒什麽情緒的眼睛在黑暗中緊盯著他,“這裡不是秘境,你也不是什麽守境者,你早知道我的身份,還知道我的未來,知道我會變成那麽惡毒的人,可你一句都沒有告訴過我,怎麽?覺得為我好,還是看我像個上躥下跳像個跳梁小醜很有意思?”
這兩個回答哪個都是送命的,但沈晏還是下意識地選擇了死的不是那麽慘烈的一個,“前者。”
“為我好?”
沈晏點點頭。
“哪裡好?”
“我怕你難過。”
師挽棠忽然笑了,“沈晏你是不是有毛病?這種時候,不擔心那些未來要被我殺掉的人,反而說什麽怕我難過?你哄我吧?”
“……你覺得我是哄你?”沈晏在黑暗中翻身,將他攬入懷中,嗓音溫柔中又帶著一點淡淡的歎息,“你是我看重的人,所以會為你思慮,擔憂你情緒,僅此而已。”
“看重的人?”
“……”
這次沈晏沒答,論推心置腹的坦誠,他總是不如師挽棠的。
幸好鬼王大人也沒有特別糾結這個,只是低聲道:“好吧,我原諒你了。”
“……嗯?”
“剛才不是說了嘛,我有些喜歡你,所以我原諒你的隱瞞,原諒你所謂的為我好,原諒你不坦誠。”
沈晏失笑,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邏輯。
沉默片刻,師挽棠又道:“其實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瞞著我,也不生你氣,我只是對那書裡寫的未來有些接受不了,想說些什麽做些什麽,發發脾氣。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最後會變成那樣子,他們當中,沒一個好人,最後卻只有我掉進了地獄裡……我很委屈。你是唯一一個會哄我的人,所以我只能對你發脾氣。”說到這兒,他又抬起頭,眼睛在黑暗中有些暗淡,又有些熠熠生輝,“我可以嗎?”
沈晏倒寧願他直接發脾氣,而不是發脾氣之前小心翼翼地問一句可以嗎,看來原文的走向確實帶給他不小的衝擊,書中描繪的反派在他看來如此招人厭惡,一想到沈晏自始至終帶著這樣的濾鏡看待自己,歷來不知天高地厚的鬼王大人都變得敏感脆弱。
沈晏道:“你不該問這句話,這不是我認識的你。”
“你認識的我是怎樣的?”
“張揚,肆意,勇敢,明亮。”沈晏道:“所以我從來沒有將你當成反派看待,因為你與那個家夥一點都不一樣。”
“坦然一點。”他在師挽棠額頭上親了一下,低聲道:“那不是你。”
師挽棠又笑了,“我在那邊的時候,很多人不喜歡我,他們說我過於張揚,過於恣意,過於無畏,過於出風頭。”
“我覺得這樣剛剛好。”
“真的?”
“真的……唔——”
潮濕而生澀的吻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沈晏甚至被逼的微微後仰,鬼王大人揪住他的領口不許他逃,探入舌尖,稚嫩地舔砥著他的唇舌。
如那句“喜歡”一樣,師挽棠勇敢又張揚地朝沈晏跨出了一大步。
時間好像停止了轉動,又好像飛快地在他們身邊流淌而過,唇舌交纏導致體溫飛速上升,汗液逐漸交融在一起,隨著剝落的衣衫被踹到床下,走個神的功夫,兩人已經憑著本能抵死糾纏,師挽棠圈住他的脖頸,低低哼著。沈晏眸色漸深,將他翻過身去,一句話說得壓抑卻繾綣:“我特別喜歡你……所以……能不能不走?”
翌日,明亮的日光從窗縫間透過一縷,沈晏早早醒了,撐著腦袋數師挽棠鴉羽般的睫毛,數得無聊了,便在那雪白的側臉上香一口,吃點嫩豆腐提神。
“唔……”師挽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早。”
“嗯……早……”他悶聲悶氣地答了一句,忽然覺得哪裡不對,猛地睜開眼。
沈晏上半身□□,眼神促狹地注視著他。
昨晚玩得有多瘋,今早醒來就有多尷尬,師挽棠悄悄往被窩裡縮了一點,藏住自己雪白的肩膀,“……早。”
沈晏笑著捏了捏他的側臉,“害羞?”
師挽棠打開他的手,撇嘴道:“你別動手動腳……”
沈晏挑眉,“現在就是別動手動腳,昨晚誰說要把我榨乾的?餓狼撲食似的咬這咬那……”
“行行行,別說了姓沈的你閉嘴!”
姓沈的很聽話,果然就閉嘴了。
“起床洗漱一下,今天休假,我給你做早餐。”沈晏披衣而起,道:“想吃什麽?油條還是吐司?小區樓下新開了一家早餐鋪子,裡面的豆漿特別香濃,要不要買點來嘗嘗?”
師挽棠敷衍:“隨便隨便,你說好吃的也差不到哪裡去。”他忽然停了一下,煞風景地問道:“對了,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
沈晏穿衣的動作一下就滯住了。
“……非要回去?”
師挽棠聽出他話音有異,心虛地坐起身,撓了撓後脖頸,“嗯……那什麽,鬼王殿才建立不久,還不穩定,我放心不下……”
沈晏扣好上衣的最後一顆紐扣,轉身看他,面無表情。
“我說你昨天晚上那麽熱情,怎麽著?最後的晚餐?離別的安慰?鬼王大人真是厲害,這狠心的程度,我這輩子再沒見過第二個了……”
“沈晏沈晏沈晏!”師挽棠連連比劃停止的手勢,“我謝謝你,別這樣行不行,那通道不是在嘛,我回去了還能回來啊。”
“你當這是橋啊,想往哪邊走就往哪邊走?”沈晏歎了口氣,忍不住吐槽:“你過來純粹是個意外,理論上來說這樣的可能性低到幾乎沒有,而且我們至今也沒有掌握規律……”
他坐在床沿,湊上前去,在師挽棠的嘴唇上輕輕一啄,才道:“……我就是有點舍不得。”
師挽棠面無表情,心道:別說了,我已經開始猶豫了。
手機鈴聲毫無預兆地響起來,沈晏從情緒中剝離,循著聲音來源從凌亂的床鋪裡翻出手機,一邊起身一邊接通。師挽棠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也沒注意電話的內容,只聽到沈晏“
嗯嗯,哦哦”兩聲後掛斷了電話,抬眼一看,沈先生表情極其沉重。
“怎麽了?”
他忍不住跟著一塊兒緊張。
“實驗室剛剛傳來的消息……”沈晏深沉地歎氣,“數據橋崩塌,原本殘留的能量造成了一定的紊亂,聯結通道兩端不穩定,暫時無法重建聯系……”
師挽棠:“什、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沈晏忽然笑起來,笑聲低低地鼓動胸腔,明朗似春日驕陽,“你可能得多陪我一段時間,因為通道崩塌,你走不了了!”
師挽棠:“……???”
操?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我有罪,請讓法律來製裁我,而不是讓我瘋狂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