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浸潤著肌膚, 朦朧霧氣沾濕了眼眉,師挽棠躺在浴缸裡,松懈地長舒一口氣。
……差點給老子凍死。
沈晏兌現諾言, 放好水就下樓去給他買湯餃, 他洗完裹著浴袍出來, 客廳便只剩下分居兩地的一黑一白兩貓,波斯照舊霸佔窗台, 小黑蜷縮在地毯邊緣,見他出來,很是高興, 小心翼翼地湊近, 見他不抗拒, 才親昵的蹭了蹭他的褲腿, 仰著頭期冀地看向他。
師挽棠想了一下,俯身把他揣起來。
“來,喵喵喵。”師挽棠從桌上取了他珍藏的香蕉,掰下一點, 遞到小黑嘴邊, “餓了吧, 嘗嘗,這可好吃了。”
小黑約莫是不習慣他的說話方式,遲疑地看向波斯,不曉得他在喊誰,師挽棠把它的小腦袋掰回來, “別看了,喊你,那家夥是嗷嗷嗷, 凶著呢。”
波斯回頭,朝他翻了個大白眼。
小黑便高興地用舌尖舔他的手腕。
它舔了半天,香蕉是一口沒吃,師挽棠以為不合它胃口,又拿下一個珍藏的蘋果,咬開一丁點,放到小黑面前。
“來吧,吃吧吃吧,乖孩子是不挑食的哦。”
小黑依舊是舔他手腕。
師挽棠感到頭禿,他四下望了望,看到沈晏今天早上給他帶的還沒開封的餛飩,心中一喜,連忙端過來,用杓子嘗了一口,咂咂嘴,“嗯……還行,能吃,來喵喵喵,這個你再挑可就十惡不赦了,我跟你發誓,真的超級好吃。”
滿碗的餛飩擺到小黑面前,依舊被它繞過。沈晏進門時,正聽到師挽棠抱著小黑可勁兒訓斥的聲音:“小朋友你怎麽回事?本座小時候想吃這些還沒有呢,人不能因為條件好就忘了初心,貓也是一樣,咱們吃東西是為了什麽?是為了快快長大,你這也不吃那也不吃,以後怎麽長得像嗷嗷嗷一樣雄壯?怎麽跟它爭奪地盤?”
嗷嗷嗷已經懶得理他了。
師挽棠聽到開門聲,回頭告狀:“守境者,它挑食!”
“……”沈晏將湯餃放在茶幾上,掃量一眼滿地的食物,頓時了然,“它太小了,吃不了這些,冰箱裡有牛奶,我去熱一熱。”
“……是嗎?”師挽棠大為吃驚,“我錯怪它了?”
沈晏起身,順手摸了把師挽棠潮濕的長發,從臥室拿出乾毛巾,輕柔地將這一把青絲裹進毛巾裡,“嗯,小黑是個乖孩子。”
師挽棠已經開始習慣他的伺候,像大爺一樣坐在地毯上一動不動。也不管他給自己包了個什麽造型,頂著一個大腦袋就開始掀湯餃的蓋子,“我餓死了,我真的要餓死了……再不吃飯,本座會成為史上第一個餓死的鬼王。”
沈晏聽聞這話,好整以暇地側目看了他一眼,發覺他碎碎念的模樣,有種說不出的喜感,讓人瞧著便覺得心裡高興,明明下頜線流暢似刀,毫無瑕疵,卻偏偏有一對肉肉的腮幫子,嚼東西的時候像隻倉鼠,或者兔子,總之十分可愛。
“……你看我幹嘛?不是要給它熱牛奶嗎?”
小黑順從地朝沈晏叫喚一聲,表達自己的存在感。
沈晏一邊從地毯上站起,一邊直言不諱:“你很可愛。”
“咳咳,咳咳咳——”
師挽棠連忙咬了口香蕉壓驚,回神片刻,衝著廚房裡的沈晏怒道:“你才可愛,你全家都可愛!”
沈晏頭一次聽到這麽“可愛”的詛咒,忍不住低著頭笑了,“嗯,我很可愛。”
師挽棠瞧他神色,便知他毫無悔過之心,當下氣得湯餃都吃不下了,將杓子一扔,氣呼呼地扭過頭看他,小黑也學著一起扭腦袋譴責他,一人一貓形態出奇一致,沈晏抬頭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笑了。
“你這守境者!”鬼王大人大怒,“不許笑!”
沈晏正色:“好,不笑了,來小黑,喝牛奶。”
他將牛奶用碗碟裝好,放到角落,小黑遲疑著看了眼師挽棠,還是被牛奶的香味折服了,屁顛屁顛湊過去。
師挽棠頗為認真地道:“我不可愛,鬼王大人威武雄壯。”
沈晏:“……”
他想笑,但為了鬼王大人的面子,他忍住了。
師挽棠又問了一遍:“聽到沒有?”
“嗯嗯嗯……”
師挽棠放心了,捧著湯餃的碗,呼嚕嚕地喝了口湯,一本正經地解釋:“男人不可以用可愛來誇,若教旁人聽見了,這定會有損我的威嚴。”
沈晏順著小黑背上柔軟的毛發,微微挑起一邊眉梢,某一時刻,忽然意味深長地朝師挽棠抬起了眼睫。
“……你真可愛。”
“操——”
師挽棠火冒三丈地擼袖子,“你一個小小的守境者,過於囂張!今日不教訓教訓你,你就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廣闊,大家都有多厲害……你滾過來!”
沈晏滾到沙發上,用軟枕擋住他的進攻,“誒誒誒,你怎麽這樣?我一不會武功二沒有修為,欺負這麽一個弱男子,你良心不會過不去啊?”
師挽棠氣勢洶洶地去抓他胳膊,掙動間包頭髮的毛巾掉落,半乾的墨發搭在肩頭,沈晏伸手抓了一把,忙道:“停戰停戰,你頭髮濕著呢,我去拿吹風機給你吹頭髮……”
師挽棠:“那你倒是將枕頭拿開啊!”
沈晏的聲音穿透軟枕傳來,“那你答應我不打臉。”
師挽棠咬牙:“不打臉。”
掐脖子!掐死你!
沈晏猶豫了下,總算將軟枕落下,首先出現的是一雙微微卷起的桃花眼,像一壇子澄澈的酒液,撲鼻酒香藏在那彎柔和的靜謐裡,師挽棠心生恍惚,身形跟著一晃,沈晏連忙掐住他的腰,“你坐穩啊。”
這一坐便踏踏實實地坐到了沈晏的大腿根,軟枕落在兩人胸腹處間,成為阻隔兩人的唯一障礙,師挽棠微微低頭,看到沈晏青山般挺拔的眉眼,筆直的鼻峰,還有形狀姣好的唇……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沈晏稍稍一歪頭,唇畔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惡趣味地朝他脖頸處吹了口仙氣,呢喃道:“不下去啊?”
……師挽棠被這口仙氣吹紅了耳朵根,默默地從他身上爬起來,默默地摸索到茶幾前,默默地往嘴裡塞了兩隻圓滾滾的湯餃。
“咳……”,調戲完人家,沈晏後知後覺地覺得不合適,輕咳一聲,去浴室取了吹風機過來,在師挽棠披散著發絲的後腦杓上比劃兩下,“你……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師挽棠轉動視線看向他手中的不明生物,腮幫子像幼獸一樣鼓動著,“……你來吧,我不會。”
沈晏注意到,他方才只是耳根紅,這麽片刻功夫,整張臉都通紅了,許是因為膚白若雪的原因,看起來格外明顯。沈晏心想鬼王大人看似大大咧咧,倒是個容易害羞的性子,以後不能如此胡來了。
吹風機溫熱的氣流穿梭過手掌,怕嚇到師挽棠,他特意調了最小檔,從髮根一點一點吹起,期間師挽棠吃完湯餃,靠在沙發邊緣,被這和煦又溫暖的熱風一吹,整個人昏昏欲睡。
沈晏想起今日在實驗室翻閱的小傳,與他閑話:“回去以後,你打算做什麽?”
師挽棠小腦袋一點一點,嘟囔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沈晏笑了笑,指尖擦過他頸側,溫聲道:“神墟秘境已經開啟,世人無一不想分一杯羹,你若要去,千萬小心,還有,若不想再跟昆侖沾染上關系,切記看住一個叫納蘭式明的家夥。”
“納蘭式明是誰?”師挽棠問了一句,略感訝異,暈乎乎地仰起頭看他,“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你是預言師嗎?”
不曉得是不是困了的原因,師挽棠說話的神態格外軟糯,語調間鼻音甚重,沈晏心上軟塌了一塊,輕輕抵住他的天靈蓋,將他推回去,“是呀,我是很厲害的預言師,所以不要不把我的話當回事,回去之後,一定要萬般小心,那邊想害你的人可不少。”
師挽棠軟乎乎地晃了晃腦袋,譴責他:“騙人。”
這時,沈晏指尖又蹭到他的耳後根,他瑟縮了下,抱住沈晏的小腿,“癢……冷。”
沈晏笑意驟凝,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猛地貼上他的額頭,這才發覺溫度滾燙!
“師挽棠!”他連忙甩開吹風機,俯身查看對方的神態,發現師挽棠面容通紅,手腳冰冷,時不時打寒顫,偶爾還迷迷糊糊地纏上他的胳膊,儼然是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波斯,去幫我把房間裡的毯子拿過來。”他迅速道,又從藥箱裡翻出體溫測量儀,一測嚇一跳,三十九度五。連忙取了幾件衣服,要給師挽棠套上送醫院。
波斯動作同樣迅捷,他回頭的時候,波斯貓已經咬著毯子蓋上了師挽棠的腿,沈晏一邊給師挽棠穿襪子,一邊誇讚:“做得好。”
師挽棠這會兒清醒了一點,看著忙上忙下的一人一貓,問道:“這是幹什麽……”
沈晏頭也不抬地答:“你燒得很厲害,咱們現在要去醫院看病,別擔心,輸個液很快就好了。”
“……輸個液?那是什麽?”
“就是通過靜脈輸送的方式將注射液注入體內。”沈晏總算給他捯飭好了,摸了摸他觸感光滑、但溫度滾燙的臉蛋,“沒事,不疼,我讓護士輕一點。”
他不說師挽棠還不知道,一說疼,鬼王大人就像打開了恐懼盒子,手忙腳亂地推搡他,“不去不去,不去輸液,不去醫院,我要待在這兒……”
“不疼,你相信我真的不疼,我說錯了,咱們不輸液,去醫院讓醫生看看,開點藥回來吃好不好?”
師挽棠瘋狂搖頭,將自己縮成一團,抱緊沙發腿。
波斯低低地叫喚一聲,碧綠的眸子毫無情緒:讓你多嘴?
沈晏頭疼不已,想了想,隻好打電話讓家庭醫生上門。
師挽棠抱了沙發腿沒一會兒,便開始向沈晏這個天然熱源靠近,哆哆嗦嗦地撥開他的手,將自己藏進他懷裡,哼唧道:“冷……”
沈晏當機立斷將他打橫抱起,抱進房間裡,用被子裹緊。波斯費勁地拖著醫藥箱跟在他身後。
家庭醫生來得很快,卻在要輸液時又發生了意外,師挽棠偏巧不巧這時候醒了,看見那寒光閃閃的針頭往自己手上戳,登時嚇得三魂去了七魄,認定有奸人要害自己,死活不肯讓醫生靠近半步,之後便像是跟針頭杠上了,每當沈晏想趁他睡著給他輸液,他便精神抖擻地醒過來,不早一分不遲一秒,醫生甚至都沒能靠近他半米以內。
沈晏頭疼得直歎氣,隻好讓醫生開了口服藥給他喂下,中途用酒精進行物理降溫,一直鬧騰到後半夜,情況好轉,師挽棠終於沉沉睡去。
沈晏平生就沒見過這麽能鬧的人,坐在床邊時,恨不得將那睡得香甜的臉頰狠狠□□一遍,以解這勞累之苦。
師挽棠到這兩天,他兩個晚上都沒怎麽睡覺,眼瞧著天要亮了,沈晏正準備回房眯一會兒,看著師挽棠睡得人事不知的模樣,忽然心念一動。
他從醫藥箱摸出輸液管,拆掉塑封,小心翼翼地湊近師挽棠裸露在外的手背,這次鬼王大人沒有任何反應,睡得極熟,沈晏不死心地在他手背上貼了一會兒,還是沒動靜,一時氣笑了,小聲道:“早知道就該給你喂安眠藥再打!
”
“……安眠藥是什麽?”
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猝不及防響起,饒是以沈晏的心性都不免被嚇一跳,回首一看,人肉感應儀師挽棠先生再度醒來,眯著一雙睜不開的眼睛,迷糊地問沈晏:“安眠藥是讓人暈過去的藥嗎?像蒙汗藥那樣?”
他眼睛沒睜開,想來是沒看到沈晏貼在他手背上的針頭,否則早暴起了。沈晏不動聲色地將針頭往藥箱裡一扔,抓住他的手道:“安眠藥是讓人睡覺的,我擔心你睡不著。”
“不會,我現在好困好困。”師挽棠食指蹭著他的掌心,被藥物中的安眠成分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卻還是費勁拍了拍沈晏的手背,“謝謝你照顧我,好多年沒有人這麽對我了,你還挺有義氣……放心吧,明天我就好了,睡一覺起來,你就會看到活蹦亂跳的我……”
此刻的師挽棠,與剛剛又不一樣,神智顯然清明了很多,處於一種剝去了所有利刺的坦誠狀態,沒什麽保護色,感激和依賴都格外真誠。
沈晏就見不得這樣的存在,對方有多軟,他的心就有多軟,對方有多真誠,他的心就有多真誠。霎時間心尖滾燙一片,握住師挽棠的手不由自主緊了緊,靜默半晌,才低聲歎道:“我信……睡吧,我今天晚上守著你。”
師挽棠並沒有兌現他的諾言,第二天依舊死魚一樣躺在床上,沈晏請了兩天假在家看護他,到第三天,鬼王大人總算有力氣跟波斯撕逼。
“沈晏!它好過分,它又對我嗷嗷嗷!”
沈晏從廚房探出頭,見師挽棠和波斯劍拔弩張各坐一邊,氣氛之凝滯,緊張得能彈一曲十面埋伏,小黑坐在師挽棠身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回頭找沈晏求救。
“喵嗚~”
沈晏:“波斯是貓,它不會嗷嗷嗷。”
師挽棠堅定:“它會!它對我的不滿之心,已經超越了種族限制!”
波斯齜牙。
“看!看看看!沈晏它又凶我!”
沈晏:“……”
不知為何,鬼王大人與波斯大人總是不對付,平日在家裡,看個電視都能翻臉,鬼王大人喜歡巴啦啦小魔仙,波斯大人喜歡成熟的電影頻道,倆家夥每天晚上為著看哪個台,能鬧個天翻地覆,沈晏在家時還好,倘若哪天回來晚了,一定能看到雞飛狗跳的場景。師挽棠還尤其喜歡以大欺小,總能看見他拿著雞毛撣子或其他武器朝波斯比劃,仗著自己力氣大威武雄壯,天天欺壓波斯,但波斯在這家中叱吒風雲那麽多年,也不是好惹的,爪子一揚就能撓出一條血痕,每每這個時候,師挽棠就會建議沈晏:“天下貓貓那麽多,何必單戀最凶的一隻?煮了吧,正好過節,咱們開瓶酒慶祝慶祝,清蒸還是紅燒?我都可以的。”
波斯大人聽聞此言,又要撲來咬他,被沈晏輕飄飄製住,低聲寬慰兩句後,高貴冷豔地一扭屁股,回自己小窩歇息去了。
沈晏為他處理胳膊上的撓傷,低低笑著,側顏如玉,“它就是這個性子,你非要招惹它做什麽?狂犬疫苗沒打夠嗎?下次你再跟它打架,被撓一次,我就帶你打一次疫苗,看你長不長記性。”
說到這個,師挽棠就有氣,“還說呢,你竟然打暈我,然後拿針扎我!那麽長的針,親手扎進去,你良心不痛嗎?!”
沈晏抬手給了他個爆栗,“誰叫你總胡鬧。”
師挽棠忿忿不平,眼瞧著飯菜上桌了,好歹沒多說什麽。日子就這樣雞飛狗跳的過著,鬼王大人和波斯大人戰況升級,大概是怕了沈晏的威脅,好歹沒再肉搏過,這日,沈晏推門回家,師挽棠和波斯並排坐於沙發上,前者抱著小魚乾有一下沒一下地咬著,時不時給懷裡的小黑投喂兩口,氣氛出奇融洽。他正驚於這兩位的世紀和解,下一秒卻聽見師挽棠的聲音:“兄弟,商量一下,把電影聲音調小點,你那邊已經嚴重影響到我聽咒語了,烏卡拉卡後半句是啥我都沒聽著。”
波斯沉浸在男女主刻骨銘心的愛情中,綠眼睛蓄滿了淚水,無暇理會他。
牆上的大電視熱映著的是巴啦啦小魔仙劇場版,波斯面前的茶幾擺著大平板,聽bgm似乎放的是泰坦尼克號。
波斯不答,師挽棠便默默掏出遙控,調高了自己的音量。
青春靚麗的少女咒語聲霎時間響徹客廳,波斯情緒被打斷,怒而回頭,瞪視之。
師挽棠:“別瞪我,我要聽烏卡拉卡。對我們這樣的修仙人士來說,咒語是很重要的,沒有咒語,天大的能力也施展不出來,你要明白咱倆的事孰重孰輕。”
沈晏今日似乎有些心事,聽聞此言,淡淡一笑,順嘴道:“那你得抓緊了,記得把咒語記在本子上,不然你這記性,過不了三日就忘得一乾二淨。”
師挽棠:“啊?什麽?”
沈晏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出來時笑意似有若無的,看著師挽棠,靜默了好片刻才開口:“聯結通道開始建立了,今天重新檢測數據,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他想了想,又補充:“你很快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