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容華曾回溯過三十二次。
三十二個同樣的起點, 周圍的任何人、事、物,沒有絲毫的差別。
唯一的差別就是他那個叫“席厭雪”的二師兄。
每一個出現在他面前的“席厭雪”的相貌都有□□分相像,並且性格不同舉止各異, 是完全不同的三十二個人。
就好像幕後黑手篤定,即便每一次重來, 所有人都仍會按部就班, 絲毫察覺不出身邊的席厭雪早已換了個人似的,依舊照常生活。
偏生殷容華是個特例。
已是化神期, 天下無敵手的他, 在一次靈修中,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歲月回溯了。
第一次回溯的跨度最大, 他從一統修真界的帝王經歷了百年的孤獨,然後回溯到了剛稱帝不久, 討伐蓮風巔, 斬殺仙師,俘虜余下百名弟子的時候。
那時候的他除了屠遍魔宗妖族, 還有無數正道仙門, 手上亡魂無數。人命在他眼中皆如螻蟻,他性情暴虐,殺人僅是一念之間。
而對付這個初識起便百般糾纏他, 做事無底線,令他煩不勝煩的席厭雪, 他卻並沒有直接處死。而是賜給了他麾下一個殘忍無度, 喜好男色的魔頭,他心知那個魔頭早就饞了他漂亮的二師兄席厭雪許久。
他便隨手將席厭雪扔給魔頭玩,任魔頭是玩殘了,還是玩死了都無所謂。
三日後, 他便突然回溯了。
又三日,他又回溯了。
任何事,任何人都沒變。
變的只有一個“席厭雪”。
並且無論每一個“席厭雪”無論言行舉止再各異,也都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都會費盡心機的討好他。
這令他長年冰封晦暗的心,終於生起了一絲興味。
緊接著他終於發現,原來只要席厭雪死掉,他就會重新回到三日前。
於是興味肆起的他,從來不在意“席厭雪”們求饒般的討好,隻想知道,“對方”究竟能送多少個“席厭雪”過來。
直到,這第三十三個“席厭雪”出現,他回溯到了初入蓮風顛拜師的時候。
人世間最有意思的,便是一塵不變的事,忽而萬變。
這第三十三個“席厭雪”讓他感受到更多的新奇。
百無聊賴的他甚至一時突發奇想,嘗試在仙靈山上將人推下,看下一次是否仍會回溯到更早時段。
只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一個“席厭雪”並沒有死。
不僅沒有死,似乎還……
面對樹上笑得溫柔陽光的人,殷容華隻覺心底發寒。
他明知道這個席厭雪滿身迷霧,問題重重,跟之前那三十二個“席厭雪”一樣,不是真心想對他好,接近他的目的明顯不純。
可他卻忍不住會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或許,只是因為相處了太長時間才會如此。就比如方才當他聽到席厭雪那句“等有了這一品仙器,就不會有人再欺負你”時,他的心口仿佛蕩開了一波漣漪。
很暖,說不上來的微妙感覺。
畢竟他已經孤獨了上百年了。
想到這,殷容華仿佛找到了一個恰如其分的理由說服了自己。
於是他便像之前一樣,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複下來,壓抑下去。
他向來善於隱藏自己的感情。
不讓它有任何被察覺到的可能。
·
此時的席厭雪在聽到那兩聲系統的提示音之後,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
好感值增加了?
增了多少?
他任務完成了嗎??
系統,系統?
他連著問了好幾聲,終於再一次聽到系統毫無感情的,機械的回音:【數量不明,嘗試深度檢測。】
席厭雪:……
席厭雪嘗試著叫:小凌,你回來了?
不是跑路了嗎,不是怕被殷容華察覺到嗎??
回應他的是久久的沉寂,以及機械音繼續“深度檢測”的重複。
席厭雪焦躁了,深度檢測深度檢測,你倒是檢測出來數值啊!
是十還是一,是一千還是五百啊!叫人捉急!
偏偏這個時候系統跑路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席厭雪一時心焦氣躁,他將石巢裡的金匣子收入衣袖中,從樹上跳下來,穩穩落地。
而在他落地的一刻,怕他崴到腳而探前半步的殷容華,對自己的這一反應皺了下眉,而後不著痕跡地收了回來。
席厭雪湊到殷容華面前,漂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殷容華,因為夾雜著太過激動的心情,所以他並沒有感覺自己這樣明目張膽地直勾勾地盯著人會有什麽不妥。
好感,真的有好感了嗎?
席厭雪仿佛要把殷容華瞪穿。
他是不是距離春暖花開,迎接新馬甲,走向人生巔峰的時刻不遠了??!
殷容華被席厭雪盯得不自在,席厭雪那大膽直白的眼神,烏亮清澈的雙眸,欲言又止的紅唇,都帶著令殷容華不明所以的,灼人的火熱。
很燙。
殷容華長眉微蹙,生冷地別開眼神。
席厭雪見狀,眸底立刻染上一抹失望。
啊,果然是他的錯覺。
殷容華那熟悉的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眼神又出現了。
他就說殷容華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對他產生好感。
而且剛剛那個自動檢測的系統也沒音兒了,大概是他自帶的自動檢測系統,跟小凌不是一回事。
不過,雖然不知道系統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檢測到好感值上升,但他仍舊不願輕易地放棄!
這種跟著隱藏大魔頭混,天天都可能有生命危險的任務當然是早結束早好!
於是席厭雪的臉上重新堆起笑容,對臉色較冷的殷容華道:“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殷容華眸色如深潭,沒有什麽波瀾,他沉默了一番,然後薄唇輕啟:“壞的。”
席厭雪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睛裡漾著燦爛的光:“還是先聽好的吧!我從那問天石底下還發現了這個,你瞧,感覺很值錢的樣子!”
他掏出金匣子,獻寶一般捧在殷容華面前。
殷容華垂眸看了一眼那匣子,頭腦反應奇快,再抬眸時,表情僵硬:“你想賣掉?”
席厭雪:“怎麽可能!”
不過也對,他把自己對匣子值錢的第一反應說了出來,也難怪殷容華會覺得他想賣掉了。
席厭雪深吸一口氣,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壞消息是,這個匣子千萬不能被別人發現,尤其是蓮風巔的人。”
已經重生過,同樣知曉這盒子玄機的殷容華卻只能不動聲色地問:“為何?”
席厭雪頓了頓,想著要如何跟殷容華解釋這個盒子的存在最好。
畢竟一句話兩句話根本說不清。
他拿捏著措辭,想了想,覺得殷容華既然已經見過這金匣子,那背後的事他應該是隱瞞不了的。
更何況殷容華是主角攻,主角哎,他現在站在的是主角的一邊,當然最好是跟此次幫殷容華拿問天石一樣,事無巨細地交代所有他所知的原書中的重要情節了。
“其實這個匣子……會牽扯到你的身世。”
席厭雪剛開口說了沒兩句,就忽然感覺頭頂強光一閃。抬頭,一道仿佛流星一般閃著冷藍色的強光朝著他們頭頂上方的結界襲來!“砰”地一聲巨響,藍光在打到結界後,迅速綻放開無數道電流,順著弧形的結界四散開來!
席厭雪嘴唇微張,還未反應過來時,就感覺一雙溫暖的大手覆上了他的雙耳。緊接著,他仿佛聽到無數淒厲的慘叫聲從頭頂炸開,但是因為耳朵被覆住了,聽到他的耳朵裡時,只剩下悶聲。
這一刻,殷容華和他離得很近。
下一秒,他更是直接被殷容華拉進了懷裡。殷容華帶著他一個旋身躲過了一個黑影,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席厭雪側目一看,是一隻長滿長毛的妖物從天而降,重重摔落,流出溫熱的血色!
但妖物動了動,竟然沒有死!
接下來他的四周都開始掉落妖物,顯然是方才那一擊將扒在結界頂端的妖物們打了下來,可是數量不多,被打下來的妖物也並沒有喪命!
殷容華比他高多半個頭,他的後腦杓被按在殷容華的胸膛,整個人被箍在懷裡,那是將人護得最周全的姿勢。席厭雪的眼前只有上好的白色絲質衣料,鼻間是淡而清雅的檀木香,隔著布料傳來的,是殷容華那溫熱,充滿安全感的體溫!
他和殷容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他看不清殷容華是如何動作的,只知道殷容華的手臂和胸膛真的很堅實。尤其是那雙手臂,緊緊箍著他的腰和背上,仿佛生怕他會掉下去一般。等他們再次落地時,周圍有一僅一人高的山洞。席厭雪被推進了洞內的草堆上,他坐上去,表情錯愕的望著殷容華。
殷容華彎著腰,雙手撐著洞沿,俊美的臉上表情陰冷,命令的口氣也很冷:“在此處待著,哪裡也不許去。”
席厭雪看了看似乎又要大亂的外面,又焦急地看向殷容華:“怎麽了,發生何事了?”
那些從結界上掉下來的怪物都沒有死,如此一來,這好容易靜下來的南窟谷豈不是又要迎來激戰,成為危險的修羅場了?
該死,他這個洞口怎麽只能容納下一人!
殷容華沒有回他的話,只是斜睨了眼身後,然後直起身子。
席厭雪察覺出對方要走,立刻身子前傾想要去抓殷容華的衣擺。結果被殷容華察覺,他就見殷容華抬手念咒,在他這處洞口劃了一個金色的結界,將他擋在結界後面。
“我很快回來。”殷容華扔下這一句,轉身便走了。
席厭雪觸摸上那結界,結界立刻展現出繁複的金色花紋,流光溢彩,美輪美奐,卻像他牢牢鎖在了結界內。
“你去哪裡啊?回來!”他高聲喊道。
可是人已經沒影了。
席厭雪無力地坐回地上,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
·
殷容華走到一片殘破不堪,遍地狼藉的仙樹底下,這正是坐落於南窟谷正東方的紅色仙樹。
他抬頭望著冰藍色的巨形結界,剛剛攻擊結界的怕是南窟谷外的各大宗門。因顧及谷內弟子的安危,不敢貿然下狠咒。方才那一擊僅是警告,估計如今正想著何種計策來對付妖物了。
因舉辦妖神宴的比試,南窟谷內外隔著的這道結界是幾大長老聯合附靈的特殊結界,不到一定時段不會打開。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隔著結界攻擊妖物又很可能會危及谷內的弟子,估計這群老不死此時已經焦頭爛額了。
殷容華漆黑的冷眸中滿是譏諷。
他在仙樹下方站定,雪白的靴子踩在枯爛的枝葉上。驀地,以他為中心的四周開始掀起陣陣陰風,挾裹著血紅色的葉子漫天飛舞,在他身邊形成一道血色風障!
那風障越來越大,殷容華雪白的衣擺隨風簌簌飄動,一頭烏絲散亂飛揚。殷容華在疾風中閉目,隻輕輕一抬手,動指,便有金色的,帶著繁複銘文的流光自他身上飛散,而後在他頭頂凝聚成一道光,猛地直衝雲霄!
化神期與金仙都已是超脫的境界,不為任何事物所控。因此時光回溯的影響對殷容華很小,並且他趁著在蓮風巔的時日,借助蓮風巔的各種仙境,汲取靈力,日夜靈修。境界和修為又大大提升了一個檔次。
他與修真者的終極——金仙,如今只差一道天劫。
隨便一個意念,便能釋放出可怖的傷害。
“嘩啦”一陣陣電流聲此起彼伏,耀眼的金色流光衝破藍色結界,在天空中綻放出瑰麗壯觀的光華!
只見南窟谷被掛著無數妖物的冰藍色結界被射出一個洞口,不斷擴大,洞口周圍的妖物們仿佛等到了希望,瘋了一般從那個裂口爭相飛出去!
黑壓壓一片烏漆的妖物們終於得到了解放的生門!
殷容華抬頭,仰頭望著天空的姿勢很美。
忽而數道黑色的龐大身影逆著妖物們逆流飛行,最後落在殷容華面前。他們足足有四人高,龐大的身軀猶如一頭巨獸,粗·長的毛發覆蓋住整個身體。在落在殷容華面前後,碩大的頭顱底底垂下,似是以表臣服,亦或是感謝。
殷容華素來沉靜冷漠的臉色稍微有所緩和,他聲音沉穩,語氣很淡:“去雲深雪。”
“那裡會有人幫你們解除封印。”
妖物們的頭沉了沉,而後便後退著起身,抬頭時渾身的毛發飛張,旋身一躍便都飛上了天。仔細看,他的身後都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須臾,一道年輕好聽的聲音突然在殷容華身後響起,由遠及近:“你怎麽才來?你知道你讓我好等!”
“你和你那個小美人兒也耽誤了太長時間了吧!在做什麽?”出現的俊美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穿著弟子校服,偽裝成不知哪派宗門世家弟子的景睿。
他一瞧見殷容華便眉飛色舞地調笑:“讓我猜猜,芙蓉帳暖?一連幾次啊?”
殷容華神色沉靜冷漠,沒打算回應景睿這癡愚問題。
“哦,沒有帳子,那就在山洞的草堆上,或者直接在外面山坡上。哇,想想就刺激!”景睿仍舊不知死活地調笑,果然就迎來了殷容華冰錐般森冷的眼神,以及修長指間湧動著的,帶著警告意味的金色流光。
景睿大懼,忙抬手連退幾步:“別別別,我錯了!”
殷容華表情冷漠地收回流光。
景睿笑眯眯地湊近,眼神就沒從殷容華那張絕美的臉蛋上離開過。可是一想到自己剛剛得知的消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忐忑而躊躇地問道:“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氣氛是需要緩解一下的!
可同樣的配方,得到的回應卻全然相反。
殷容華的語氣帶著威脅:“廢話少說。”
景睿哭笑不得,他就知道,這人可真沒趣。
他乾笑一聲,清了清嗓子自顧揭秘:“好消息是我成功讓外面大部分宗派的人都中了入夢陣法!”
這種陣法和南窟谷內弟子們中的陣法如出一轍,在睡夢中失去抵抗能力的同時,會被削耗部分靈力,是正道中非常陰險下作的陣法。
景睿接著得意嗤笑:“哼,總是鄙夷我風情宮說我們是歪門邪道,結果遇上我們的陣法還不是束手就擒?”
說完,他就雙手合十微微彎腰,對殷容華露出無比狗腿的笑:“當然,這全都得益於尊主您的幫助。”
殷容華沒接這話,隻冷冷道:“繼續。”
景睿面對美色言聽計從,果斷乾脆地繼續道:“壞消息是……我哥可能也混進來了。”
說完,他的表情就變得一言難盡:“以我的能力,最多能讓那些名門正派中入夢陣法。可我剛剛發現……他們不僅中了陣法,還疊加了‘溫柔鄉’……”
“溫柔鄉”便是席厭雪看見紅繩時中的陣法,由什物點入神識,潛移默化偷偷控制識海。與讓其他人入睡的“入夢陣法”不同的是,“溫柔鄉”是為席厭雪製造了幻覺,讓其誤以為是做夢,實際上是現實。
又是製造幻境,又要控制中陣者,又要不被中陣者察覺異常,這需要消耗相當大的靈力。景睿可以做到讓兩三個人身中“溫柔鄉”,卻不可能讓外面那上百號人一同中“溫柔鄉”。
能做到如此的,唯有他的哥哥,風情宮魔尊——景珩。
一群正道宗門一塊做了場“淫夢”,場面之混亂難以想象。
他原本還想收斂一點,讓正道僅是懷疑他們風情宮而已。如今這“溫柔鄉”一出,他們風情宮是妥妥脫不了乾系了。而且他本想以此舉氣一氣他那個不可一世的哥哥,現下他哥哥自己也參與進來了算是怎麽回事??
殷容華冷眸微眯:“他來做什麽?”
景睿一臉茫然:“我以為他在閉關修煉,不知何時出關了。你也知道我倆,他是死是活跟我有啥關系。”
殷容華長眉一挑,輕蔑道:“來了也是自取其辱。”說完他抬步便走。
為保比試公正,妖神宴的時效到了之前,結界難以破除。如今結界被破,妖物逃離,外面蓮風巔等宗門應是要趕進來救人了。
景睿聞言,忽然恍然大悟一拍手掌:“哦我知道了!”
“他可能是衝著你們蓮風巔那個小師弟,也就是那個長得柔柔弱弱,特別能引起人保護欲的那個來的!你們蓮風巔是不是有位鹿姓弟子?”
殷容華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識。”
景睿撓了撓頭:“怎麽會沒有?我記得好像叫鹿什麽錦來著……”
殷容華依舊不動聲色地向前走。
景睿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不過這也說不準,我哥他向來見一個愛一個。我看你家那個小美人兒也不亞於那個姓鹿的,都是我哥喜歡的類型。你家那小美人兒若是雛兒那就更好了,我哥他隻喜歡雛兒……娘啊!”
一道金光竄向景睿,景睿慘叫一聲,他的衣擺和落在背上的烏發瞬時燃起高高的火苗!
他用法術去撲,竟發現撲不滅!他立刻滾到地上,試圖以身子壓住火勢,卻仍舊無濟於事,於是他連連哀求:“我錯了我錯了行嗎?大仙饒命啊嗚嗚嗚!”
殷容華薄唇微動,似是解開了什麽咒。景睿身上那隻燒不滅的火就終於滅了下去。
景睿摸索著身後快到脖子根兒的短發,臉登時皺成一團:“我那像錦緞一樣烏黑亮麗的長發啊!!”
都沒啦!!!
景睿又哭又怒,但是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氣吞聲打掉牙往肚子裡咽。可是一想那一頭他一直細心呵護的頭髮沒了,就忍不住想嚎叫。他張開嘴,剛想忍不住喊出聲,嘴巴忽然就被上了禁言術。
他定睛一看,就見殷容華走到一處只有半人高的的矮洞前。抬手金光一閃,洞口的結界就被收了起來。
然後他就見殷容華微微彎腰,伸出右手,似乎想將裡面的人接出來,說話的語氣也較景睿見過的都溫和一些:“危機解除了,我們需趕往南窟谷的出口。”
殷容華一襲白衣,身形高挑修長,容貌昳麗翩翩出塵,從側面看他如此彬彬有禮的模樣,簡直如畫般賞心悅目。
緊接著,景睿就看到了讓他瞠目圓睜的一幕。只見一隻白皙的手從洞內緩緩伸出,手腕清瘦,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在快要觸碰到殷容華的手心時……猛地將殷容華的手拍到一邊!
景睿驚了!
接著,那細瘦的手反手扶住洞沿,另一邊洞沿也有一隻手扶上。兩手一撐,便有一個人從那洞中出來。
那人的穿著亦是蓮風巔的白衣校服,身形清瘦但五官俏麗,青絲如緞。不正是先前那個被他施了遇見紅繩便會進了“溫柔鄉”的男子嗎!
而他會捉弄這個男子也沒別的原因,只因為這男子和殷容華走得最近!
此刻,就見那男子雖然模樣有些狼狽。但秀麗的臉上表情陰沉,像是隱忍了半天,終於得到爆發。
不由分說地便對殷容華一頓怒斥:
“會結結界很了不起是嗎?!把人困在這裡很有成就感是嗎?!”
“你以為你把我扔在這裡,一個人奔赴危險的地方很酷是不是?!”
“你以為我一個人傻傻在這裡等著,心裡不會胡思亂想嗎?!”
席厭雪紅著眼眶喊著,情緒失控,還有一點小委屈。
殷容華就這麽靜靜聽著,纖長漂亮的眼睫微動,薄唇抿成一條線,一句話也沒有說。
席厭雪氣得轉身就走。
一旁的景睿更是驚得直接長大了嘴巴!
這還是堂堂雲斷峰魔皇,百裡雲深雪的尊主嗎???
不是一個不順心,看誰不順眼就要誰命嗎??
不是妖魔界人人聞風喪膽嗎??
此刻竟然就這麽任由一個男子劈頭蓋臉地罵?
難道殷容華就不……哎等等,殷容華的手抬起來了!
景睿的眼睛一亮。
他抬起來了他抬起來了!他是不是要動手打人了!!
景睿顯然不相信他認識的這位妖魔界忌憚萬分的魔頭會老老實實被人罵,他眼看著跟在那男子身後的殷容華抬起了手。
然後拉了下席厭雪的胳膊。
“你衣服髒了。”殷容華瞧著席厭雪臀部的位置,淡淡道。
心情大起大落的景睿:……
席厭雪不想理他,抬手胡亂拍了拍身後。見殷容華悶著聲不說話,臉上沒什麽表情,莫名地氣場也有些萎了。
他剛剛態度是不是有點過了?是不是罵得太厲害了?
萬一激怒了殷容華怎麽辦?
我曹!
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現在叫他收回來也沒可能啊!
席厭雪心裡如是想著,轉頭這才發現景睿的存在,嚇了一跳。
席厭雪:!
景睿:!!
席厭雪認不得對方是哪門世家的弟子,就覺得人長得不錯,衣著也很得體。就是這個頭髮和衣服……
席厭雪望著對方快被燒到後腦杓的頭髮,和爛得差不多的錦衣,表情一言難盡:“你這是?……”
景睿立刻明白過來對方是覺得他後面燒得奇怪,於是尷尬地解釋:“剛剛遇險,死裡逃生……”他瞟了眼殷容華,立刻話鋒一轉,抓準一切時機跪舔殷容華,“多謝這位仙長,若不是這位仙長,我可能就要命喪火海了!”
殷容華清冷的俊臉雪白穠麗。
席厭雪卻仿佛當身邊這人為空氣,他轉而對景睿拱手打招呼:“蓮風巔席厭雪。”
景睿忙不迭回禮:“在下松易谷,陳沉。”
席厭雪眉頭一皺,盯著景睿,摸著下巴說:“其實我覺得你有點眼熟。”
景睿暗笑,可不眼熟,我還親手送給過你“好東西”呢!
景睿又瞧了眼殷容華,對席厭雪打趣道:“仙長如此生氣所為何事啊?”
席厭雪沒好氣地看向殷容華,怒目圓睜:“還不是因為他,把我一個人關在結界裡!”
景睿假模假樣地當調解員:“那不還是為了仙長安全。”
無形之中其實也有煽風點火的意思。
“是啊,為了我的安全。”想到這個,席厭雪就氣不打一處來,轉身面對殷容華又道,“我有說要當縮頭烏龜嗎?明明你我兩個人都一起上過步天神階了!”
“那麽危險的時刻你把我一個人關在結界裡,萬一,萬一你!……”
席厭雪抿了抿紅唇,眼尾不禁再次泛紅。
並且透著他不自知的魅惑感。
此情此景,一旁本想將矛盾激化到更激烈,想要看好戲的景睿腦海忽然靈光一閃!
他悟了!
怪不得能降服殷尊主,讓尊主接受他,包容他,連性情都有些變了。
瞧瞧人家那張能言善道的嘴!“那麽危險的時刻”,後面跟著的一定是“萬一你出了事怎麽辦!”
這就是正解吧!
用生氣地語氣表達著擔憂的心情,看上去矛盾,實則情緒飽滿深入人心!
尤其是那模樣也是楚楚可憐,我見猶憐!讓人忍不住想去哄!
搞得他都想為席厭雪抹抹那濕潤的眼角,舔去留下的清淚,摟進懷裡親親抱抱了!
身為海王兼情感大觸的淫·修床上愛好者,景睿表示:學到了!
然而實際上,席厭雪邊生氣心裡邊想的是:
萬一你死在外面呢?誰來給我解開結界!
萬一你把我忘了,直接回蓮風巔,誰來給我解開結界!
萬一一個路人沒有,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豈不是要活活餓死或者凍死在山洞裡了?!
萬一小山洞塌了,他豈不是修真界第一個被一個矮破山洞壓死的修真者了?!
殷容華你瞧你乾得是人事嘛!!
他算是看出來了,跟著主角走,有生命危險都他媽是小事情!
他哽咽了一下,悲傷著差點就丟掉的小命。扭頭就走,表示不想再理殷容華!
這主角就是喪門星!
席厭雪在前面走,殷容華在後面忽然加重語氣喊了一聲:“席厭雪!”
席厭雪瞠目,呵!還敢直呼師兄姓名了?!他轉過身伸出食指剛想斥責殷容華,就被殷容華攬著肩膀推到了另一邊!
“南窟谷的出口在這邊。”殷容華的聲音帶著天生的涼意,但音色非常好聽。
“你再往方才的方向走,走到天黑也回不去。”
席厭雪緊抿著唇,怒視著殷容華。
我是被你氣蒙的!
他啥也沒說,徑直朝著殷容華掰正的方向走,把兩人甩在身後。
景睿見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怕被剛走沒多遠的席厭雪聽到,還趕緊捂住嘴巴,憋氣憋著狂笑。
然後果然就迎上了殷容華清冷的視線。
以為看到席厭雪出醜的殷容華會痛快一波,景睿忙湊上去狗腿祈求能趁著殷容華心情好點而幫幫他:“殷尊主您神通廣大,煥顏禦劍無所不能。您讓我這被燒的頭髮重新長出來可好?”
誰知殷容華對他的態度驟變,冰冷地撇下了一句:
“看心情。”
便走了。
景睿:……
·
結界破了之後,所有弟子都被陸續接了出來。有身受重傷,也有僅是皮肉傷的。幸好沒有在此次事件中丟了性命的人,所有人都很狼狽而已。
像席厭雪和殷容華這種衣冠整齊的,竟然沒幾個。
部分宗門在結界外被風情宮偷襲,顏面丟盡。待自家弟子一出南窟谷,便是帶著人狼狽而逃。剩下的僅有數家宗門,仙尊們也不追究此次妖神宴的名次了,反而是互相吵得不可開交。
“風情宮竟敢做出如此傷風敗俗,卑鄙下作的事!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邪魔外道不除,天理難容!”
“此次必定是有風情宮的內應,作為南窟谷的主人,蓮風巔就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座台上,發聲的不知是哪家仙長,他話音一落,其他宗門便高舉鎮旗,隨聲附和。
“辰瀾宮不是號稱修真界第一清修宮嗎?怎麽還會被風情宮淫劣陣法所惑?”說話的是坐在座台上,蓮風巔仙風道骨的宸陽師尊,對於各方宗門世家的指責,他似乎已經疲於解釋了,而是開始鼎力反駁。
而坐在他另一邊,一身青衣,扇著扇子的律茶師尊也跟著悠悠開口:“人生在世難免不有邪念,一絲一毫的邪念都會被風情宮的邪術勾起。說到底還是你們修為太差,經不住引誘罷了。此次經住了風情宮偷襲的僅有四大派,蓮風巔更是一人都未被波及。你們竟還敢好意思在這裡指責我們蓮風巔?”
“妖神宴百余名弟子,你敢說除了蓮風巔的弟子,其他人絲毫不可疑?想誣賴我們蓮風巔,先拿出證據來!”
“你!……”一時間氣氛有些僵持,雙方對峙愈演愈烈。
座台上仙尊們“聊”得不可開交,台下除了受了重傷的弟子,其他輕傷弟子都老實站著不發一語,大多數人都對剛才在南窟谷的境遇心有余悸。
席厭雪站在最邊兒上,他的心裡則全是另一番小九九。
殷容華這種危險的主角,其實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可是現在遠離了會不會有點晚了?而且一旦遠離,那好感度和抗傷害隱藏任務就一丁點兒都沒有了!他基本就沒可能完成任務了啊!
再說就算真的遇到危險而遠離他,希望能耗到殷容華自己掰正路線不黑化,這個有可能嗎?
沒有人在正確的道路上指引殷容華,改變那些對他不利的劇情,甚至……阻止他那個假妹妹的出現,殷容華就不會自己走上黑化的道路嗎?
席厭雪萎了,覺得不太可能。
即便金匣子已經悄悄到了他手裡,可他也暫時沒想好要如何利用這金匣子。
有金匣子在,他和殷容華之間就有了無形的鎖鏈栓牢,他們必須解決金匣子的事。
可他剛剛跟殷容華弄得那麽僵,對方一定煩死他,抵觸他了吧!
他也真是腦子一熱,就把自己逼到如此艱難地境地了。
因為他又沒法厚著臉皮去找殷容華!
那樣豈不是太丟臉了!
席厭雪氣鼓鼓地想,所以他,是絕對不會主動去找殷容華的!
他明明還正在氣頭上呢!
如是想著,席厭雪卻突然打了個大噴嚏。
他衣服的臀部的確有一大塊汙漬,方才他脫掉了外衣,裡面穿的就比較薄了,這剛站了沒多會兒就忍不住打噴嚏。
席厭雪抹了抹鼻子,抬眼看了眼座台上那些衣冠楚楚的仙尊們。
媽的,要吵到什麽時候。
就不能先把他們放回去,你們留在這自己吵嗎?
凍死老子了!
而這邊景睿的宗派就挨著蓮風巔,他還特意站在了殷容華的身邊,斜前方便是被凍得打噴嚏的席厭雪。
他努力用鼻子嗅了半天,並未察覺到他們風情宮的痕跡。
他迷惑了,既然他的哥哥都來了一遭,搞了個“溫柔鄉”而已,就這麽走了?
他們邪修者的身上都會有邪修特有的魔氣相持,若是同類,會更容易嗅到那抹詭異氣息。
可現在無論他怎麽找,都找不到他哥哥存在的痕跡。
這就奇怪了。
他以為他哥哥至少會像他一樣潛伏在這群人裡,當然,他之所以能潛伏在這裡,掩去身上的魔氣不被正道察覺,得多虧了有殷容華的幫忙。
但是他的哥哥……他就覺得太蹊蹺了。
景睿堅持不懈地嗅著,忽然,他覺得周操仿佛